“嘿哟!你这小生怎么回来了,不待在兰哥儿那休息?”
山茶老母亲似的,隔着大老远的距离,扯着嗓门朝李珩吼。
李珩拖着崴脚,走路有些不利索,左脚先迈出一步,右脚则要落下一步,颇有些像刚学走路的小儿。
可怜他走在大道上,看着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待人远远看了便要心生怜惜之情来,但等凑近了看,却见这小子咧开嘴,露出一口大白牙,好一个春风得意的模样,好似方才拖着崴脚走路的人另有他人似的。
只是笑还不够,他还要嬉皮笑脸,插科打诨:“没死,今生还是好汉一条。”李珩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腿,豪气地说:“还能继续干!”
“茶姨,俗话说,‘人得喜事,精神爽。’心情好,恢复快。这可太对了,脚随主人,你就让它可怜巴巴地看着今日的工薪飞了,它就得难过死,眼泪都哭干了,哪里还能好好恢复。”
“油嘴滑舌。”
山茶又好笑又好气地瞅着他这,不把自己当回事的,往死里干的,小小守财奴的模样,往他背上不轻不重地锤了一下,“小瘪犊子,要干就干,劝你看着路,可别把眼睛当废物一样扔垃圾堆里。”
“再摔......再摔,你的脚就截掉得了。”山茶凶巴巴的看着李珩说。
“茶姨,纠正一下.....我没摔。”李珩扯了一个欠打的笑容。
山茶一口气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颇有一番儿大不从娘的无奈,只冷冷地抛下一句:“懒得理你。”
李珩弱弱地在山茶盯贼一样的目光的注视下,拖着残弱的身躯,身残志坚地走向自己的岗位。
他趁山茶不注意,对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水生说:“叔,我记得茶姨一开始很温柔的。”
水生用手挡着嘴,弓着腰,猫似的,先眼睛咕噜转看了看山茶的情况,又松了口气,凑个脑袋过来,小声说:“嗯,一开始还很温柔,那笑容多甜哩,花儿一样......近日大概是吃了太多辣椒,火气大得死,”水生颇为痛苦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今早还挨了你茶姨一拳。”
“叔......你......小声点。”
水生:“我还不够小声,我确保只有咱俩能听见。”
“是吗?”
“当然,”水生像是从高山上往下直流的瀑布,畅所欲言,关也关不住,而且还越讲越有激情,激流勇进,山海无阻!
李珩都要被他愤愤不平的精神带动了,若不是......
“......你不知道啊,这女人啊的心事就是难猜,你都不知道自己干了啥,就惹得她跟个元日的鞭炮似的噼里啪啦炸响了一整条街。”
“今早她叫我去帮她搬一袋小麦,说是要搬到磨坊磨了来着,于是我就去搬了,结果她看着我,非但不谢,还瞪我。我就不明白了,不是要搬么?隔了一会,她对我说,搬错了,不是这袋,然后我懂了,我又把它搬了回去,结果你猜怎么着,她更气了。这搬也是,不搬也是,我能干啥?”
“啊——”
“谁啊?怎么打人?”
继今早之后,水生再次捂住自己本不聪明的脑袋,痛苦地嚎叫了一声,就连短促的一声也被打断了,他后知后觉地扭动脖子,心如死灰地看向后面站着的山茶。
“......你......什么时候来的?!”
李珩尽力抿唇,不让自己笑出来,满口的牙齿都要乐得蹦出来了。
“不是,叔,姨她在这儿好久了。”李珩无情地给他一击,说罢,又残酷地给他补上一刀:“你说的她都听到了,一字不漏。”
水生面部几乎扭曲,小小的四官挤在一张方形脸上,你觑我,我觑你,最后.....汗流浃背了。
“我说你是不是傻,今早我叫你搬左边的那袋王家的小麦,你搬成了右边刘家的,本来这也没什么大事,不过人王家先把小麦搬来,理应先给王家磨麦子,但是你倒好,不嫌累,脑子一根筋,哦,不对,是不是今儿早,把脑子忘在家里没带来,干啥的又把小麦搬回去了!”
李恒绷不住了,“噗......”
一个完整的笑还没笑出来,被山茶捏住了小脸蛋,问候了一番,山茶笑咪咪的,歪着脑袋。
李珩:“......”姨你别笑,我害怕......
山茶胡乱揉了揉李珩还未褪去婴儿肥的脸蛋:“小孩子要乖哦。”她声音还算温柔,李珩放下心。
不。
这心还没放下一秒,山茶再再再次捍卫了她的无上权威,声音陡地直上一个悬崖:“我说幸灾乐祸可不是什么好习惯!还笑不笑!”
李珩:“不笑了。”
“真乖。”山茶的嗓音又变得温柔,就和李珩初见他时一样,李珩却只想到一个成语。
笑里藏刀。
女人呐,温柔的时候比春风还柔情,比秋水还绵绵,暴躁的时候轻轻松松赛过苏醒的沉睡几百年的火山。
真性情!
李珩和水生一小一大,两人达成了一致的想法,且监督彼此,不要惹得山茶生气。
拖着瘸腿,李珩干活的速度慢了些,李珩对此很无奈,本想放飞自我,被山茶一盯后,便老实了,老老实实地干完了活,时间比往日多了半个时辰。
总算是干完了,工薪也是保住了。
李珩活动了腿脚,揉了揉自己发酸的肩膀,又转了转脖子,拿起搁在一旁架子上的书芨,背在背上。
远远看着太阳随着时间的流逝,向西边的山隐去,归入山林的怀抱,流光溢彩的苍穹漂亮地像一幅橘紫红黄渐变的油画。
他漆黑的瞳仁好似看见,有个画家坐在软软塌塌的云朵里,拿着刷子粉刷了整面天空,画家精心打造了许久,看着自己的杰作,满心欢喜,最后他懒懒地躺在云里,呼噜噜地睡得酣甜。
李珩不自觉地嘴角上扬。
他被嵌在了光里,彩色的光,本身也成了一道彩色。
“那个......”
“芝兰哥?”
杜芝兰这个二十出头的大男孩,面对一个小孩,竟有些拘谨,好在橙红色的霞光照在他半边脸上,让他某一瞬间的羞赧不会太明显。
“你别问,”杜芝兰说:“我是来送你回家的,你一个瘸脚,我不放心。”
李珩笑了,心里很清楚杜芝兰的别扭,顾着他的那点金子贵的面子,因而没有戳开他,“唔,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