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西南一带,少说得半月。
当年郭旭被害后,钱玉凤举家搬迁到西南瑞城。那地方人少,商号也少,但好在与富饶的蜀州城相毗邻。而且近些年来,蜀州的生意越发难做,行商坐贾的世家,有些有脸的,大都在瑞城开了分号。
钱家商号刚在瑞城安定下来时,原是没几家商号分羹吃的,如今生意越做越大,即便是蜀州的分号开到瑞城来,钱家也是首屈一指的富商。
而且据说,当初钱玉凤是不愿意嫁给郭旭的,要不是钱老爷子以死相逼,她如今还在霸州逍遥自在呢。
郭家世代为官,本来是瞧不上她们行商坐贾的,何况钱玉凤还是个女孩,成天在外抛头露面,难免惹人非议。
所以自打成了亲,郭旭便不许她再外出行商了。
但郭家自郭旭这一辈便家道中落,赌上两辈子的荣宠才给他换来一个地方小官当,不过他也是个眼高手低的,说是……费心讨好了宦官,才一路提拔当了个霸州县令。
想来,不过是抱上白泽令的大腿了吧。
许未晞扔了把瓜子壳,权当说通闲话,宋初蕴却支着脑袋听得认真。黑漆漆的眼仁儿一眨,问她:“既然互相看不起,干嘛非要成婚?”
“权势、银子,哪个会比成亲来得容易?钱家有钱没势,郭家有势没钱,成个亲,皆大欢喜。”
“我可不觉得哪里欢喜。”宋初蕴坐直了身子,捏一颗瓜子放在手里把玩:“说到底,还是他郭家自诩清流。娶了商人之女,又瞧不上商人;图人家的钱,又不承认是图钱。如果是我,倒不如趁早离婚……和离。”宋初蕴默默换了个说法。
“对吧?”她看一眼唐清歌。
“嗯。”唐清歌撩起清淡的睫毛,递盏茶给她:“润润嗓子。”
接过茶盏,她又对陆十三扬扬眉毛。
“初蕴姐说得对啊!”陆十三惯会捧场。
许未晞却不解:“郭旭既是抱了白泽令的大腿,那为何白泽令要杀他?”
“叛变了呗。”十三腆着下巴接话,转头受了许未晞一记眼刀。
“不对。”唐清歌指尖在桌上敲了一轮,眼风一定:“定是白泽令有什么事被他知道了,令主要杀他灭口。”
“什么事儿?偷库银?”陆十三挠了下头。
唐清歌深深吸一口气:“只怕,没那么简单。”
她始终觉着,库银案真相之下还藏着别的秘密,像是沙漠底下弥足珍贵的遗迹,等着她们一捧一捧翻啊翻,找啊找,不晓得什么时候大白于天下。
自打水月桥那天起,唐清歌好似变了个人。按说她们互相挑明了心意,合该你侬我侬地腻歪几天,可唐清歌偏偏宋初蕴越发明目张胆的喜欢里,撤了兵。
走路时不大愿意牵着她,吃饭时也总不和她挨着坐,就连宋初蕴时不时递过去的试探眼神,也少有几次正好撞上她的。
她好似,不像之前那样在乎她了。
往西南的半月里,她们来来回回换了四家客栈。
头三日,唐清歌一有空便翻医书。晨起时要翻,吃饭后要翻,喝茶要翻,睡前也要翻。看完一本便上街去给宋初蕴抓药,黑乎乎一碗熬出锅,宋初蕴愣是捏着鼻子灌下去。
她想问:为什么她未晞姐不用喝?
但在看见许未晞闻见药味作势要呕吐的神情里,她有了答案。
中间几日,唐清歌应当是没了法子,有些泄气。医书翻了几十册,药材抓了十几副宋初蕴无一例外地乖乖喝掉,可把脉时,仍旧能摸到离魂蛊作祟的动静。
苦涩令宋初蕴头皮发麻,就算后来有唐清歌亲手喂的蜜饯,她也实在不大想喝那些苦得辣舌头的东西。终于在唐清歌又递来一碗药时,她问出了口:“你为什么非要帮我解离魂蛊啊?”
“怕我再被捉了去?怕白泽令又拿我要挟你?”
“可是唐清歌,唐大人,我现在一步不离地跟着你,谁敢在你眼皮子底下偷人啊?”
连续的苦滋味到让宋初蕴衡量清楚一件事,为了不被挟持而将自己囚禁在唐清歌身边,和为了解蛊毒而吃苦这两件事,若要让她来选,她选前者。
就快到西南蜀州了,天气日渐暖和,用不着每天抱着狐裘皮过日子。或许是身上的负担渐渐轻了,藏在心底的负担便敲锣打鼓地漫上来。
便是快到蜀州这几天,宋初蕴才发觉出唐清歌的不对劲。
与此同时,似乎自己身上的不对劲更要紧些。
她发现自己会平白无故想念唐清歌,即使唐清歌就在不远处泡茶写字。她发觉唐清歌常常把漂亮的嘴唇抿起来,这令她更想讨来尝尝,像杯酸酸甜甜的桃汁尝过一口,便想再讨要第二口。
想念的威力并不比离魂蛊少半分。瞧见她时,心脏会隐隐作痛,一痛,便更想看她。
理智要她知分寸,湃了花汁的清甜却令她生出许多非分之想。她想亲她抱她,想吻得她喘不上气来,想同她说巴山夜雨,听晚来风急。甚至,她肖想过方寸之外,几声出格的喘息。
这种滋味,同样不比离魂蛊噬心少半分。
越着急,就越是不顺心意,唐清歌越是疏远,她就越着急。
自打唐清歌不再执着于熬些黑乎乎的汤药给她,宋初蕴矜持是一方面,可她居然也不主动缠着她了。
甚至,在宋初蕴差点一口粥呛死的时候,唐清歌说要和她分房睡,理由是……病了。
唐清歌染了风寒。
不过就是咳嗽几声,发了一晚上低烧,宋初蕴本来计划忙前忙后照顾几天,也好表现表现自己。没想到计划还未开始,便被唐清歌一句话打乱了阵脚:“今晚你自己睡吧,我好累。”
宋初蕴呛到后咳嗽几声,紧接着,视线便撞上唐清歌一个漂亮而决绝的后背。
“吵架啦?”许未晞低眉,娇艳的脸上生出些许疑窦。
“你惹她啦?”陆十三也跟着没头没脑地问。
“没有。”宋初蕴瞧着比他们俩更迷茫。
莫不是真的不在乎她了?
宋初蕴趁夜色去找她未晞姐取经,一张素面的许未晞十分温柔,头发顺而直地散在肩膀。两人盘腿床榻上对坐,默了半晌,宋初蕴才问出口:“她好像不那么喜欢我了。”
“不可能。”
倘若搁在以前,许未晞一定又要搬出那套家国情怀论来安慰宋初蕴:“不是你的错,是她要选择国家。”
但正因为现在,她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要了解唐清歌,了解宋初蕴,了解她们的感情。所以她很坚决地下了结论说:“不可能。”
“唐浅浅你还不知道?活脱脱一个锯嘴葫芦。即便是天塌下来,还有她那张死鸭子似的嘴顶着。”
宋初蕴被逗地掩面一笑,也不似刚才那么蔫儿巴了。
“她这个人啊,得激。”
“怎么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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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州这地方天气怪,不过刚四月份便滚了闷雷。南边阴了一阵儿后零星下起了雨,入夜时分,竟像倒豆子一样大了。
“去吧去吧,是时候了。”许未晞交给宋初蕴一个枕头抱在怀里:“去激她去。”
宋初蕴得令,不负嘱托地站在唐清歌紧闭的房间门口,弯曲指头一敲:“睡了吗?”
没人应。
宋初蕴失落地回头,看到许未晞急得眉毛恨不得飞到头顶去,朝她甩手说:“进去进去。”
宋初蕴又得令,不动声色地推了把门,“嘎吱”一声,门开了。
屋里头还是那么干净,唐清歌靠着桌案看书,只穿了身素色的寝衣。窗户死死关主,外头风吹雨打偶尔顺窗缝溜进来。烛火只燃了两盏,她了解唐清歌的眼明心亮,也不再说伤眼睛要她多点一盏之类的话。
只在唐清歌撩起眼皮看她的时候,自报家门似的说了句:“我害怕,今晚能不能挤一挤?”
唐清歌合上书卷一刹,宋初蕴已然蹿到最里头去躺下,自顾自扔了句:“不同意也得挤一挤。”
“睡吧。”唐清歌气结,放下书卷后又吹一盏灯。
同榻共枕了这么些日子,刚分开几天,再睡到一张床上时竟有些生分了。耳廓不经意红了又红,宋初蕴只把着床榻最里头那边蜷成一团,像个乌龟似的一动不动。
许未晞说要激她,要主动打扰她。事出反常必有妖,要设法问出来唐清歌疏远她的理由,但这次,是宋初蕴先缴械投降的。
不晓得这样缩了多久,宋初蕴突然被一阵冷香裹住。耳廓打上温热的鼻息,令她不自觉瑟缩一下肩膀,由于两人盖了一床被子,唐清歌很自然地换住宋初蕴靠上去,两只可爱的丰腴随之以一种不可言说的触感,贴在宋初蕴的后背,令她不由自主抖了抖。
“别动,我有些冷,”身后之人沉吟着出了声:“借你抱一会儿。”
听许未晞说,这种暧昧的时候最是坦诚,最适合将误会解释明白了,但宋初蕴越发觉得许未晞说的话只能信一半。
她的确想坦诚,却非是那方面坦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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遐想连篇的时候,唐清歌额头往下挪了挪,抵住宋初蕴的脑袋,低声道:“我和你坦白一件事。”
呼吸停了两三秒,宋初蕴细细弱弱出声道:“我听着呢。”
“离魂蛊,并非只是噬心那么简单。”
“什么意思?”宋初蕴闻言,翻过来和她面对面躺着。
“最初,白泽令主为了彻底将令从变为死役,便不允许他们有七情六欲。因此,离魂蛊也叫断情蛊。”
“断情……”宋初蕴低声喃喃。
“所以,离魂蛊的效用因人而异,铃铛响彻的时候,动情越深的人,噬心之苦便越重。最后,即便不用摇铃,也会肝肠尽断而死。”
黑暗里,呼吸霎时静止了半刻。宋初蕴久久整理不好表情,将脑袋埋得很低。
待呼吸暗自颤抖,她抬眼对上唐清歌:“你怕我对你用情太深,怕我死掉,就疏远我是吗?”
“你先是翻遍了医书,替我找解药,后来实在找不见,就干脆躲着我,不理我了。”
“你想赶我走,让我讨厌你,让我搁在你身上的爱,被若无其事地轻轻扔掉对吗?”
这话说得委屈,湿热的呼吸喷在唐清歌的颈窝,声音也止不住地抖。唐清歌嘴笨,担心又说出什么让眼前人难过的话,便干脆不作声,只将她揽在怀里,轻轻揉她的头发。
“唐清歌。”宋初蕴叫她一声。
“嗯。”唐清歌拎着单薄的嗓音应她。
“我本来就死过一次,什么离魂蛊断情蛊,甚至白泽令要杀我,我全都不怕。唯独有一件事,让我担心得睡也睡不着。你猜是什么?”
“什么?”
“枉然。”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这两个字宋初蕴和她讲过许多回,她不怕人声鼎沸,不怕冷冷清清,怕的是热闹一番过后,突然安静下来的一瞬间。
她不怕白泽令,甚至不怕死,怕的是唐清歌说爱她,却因为某些事,令她们没法在一起了。
“这些天我一直想,万一哪一天,哪一年,甚至下一分钟里的某一秒,我突然……”宋初蕴哽咽住了:“突然穿越回去了。在南景的三年,如果真的变成一场梦,我该怎么办?”
“我会在我那个世界里,翻阅所有史料典故,去找唐清歌这个名字。南景有,大宋有,接着……是战乱年代那个死掉的间谍……但她们都不是你了。”
“唐清歌,她们都不是你。”
宋初蕴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眼睛有些肿,不大能睁开。她两手掩着面,躲在唐清歌怀里抽抽搭搭,情绪乍现得太快,她觉着自己要病了。
想要写一篇很聪明的文,写起来才发现自己做不了一个聪明的人、、
今天这边下了大暴雨,电闪雷鸣的好恐怖。
高温天气,大家注意防暑,不要生病哦!
谢谢支持。
(ps:初蕴不哭不哭,带着唐清歌来这个世界找我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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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只有相思无尽处(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