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不已然不早,几人扮上一副流民装束出了门。乐君山不远,行至一半山路变得崎岖,不宜再乘马车,几人下来步行上山。报春沿途生长,远远儿能瞧见山顶还有些积雪。再往前些枯枝杂叶丛生,只是东倒西歪毫无规矩,瞧上去像是一大群人纷至沓来所致。
陆十三顺手捡了根木棍跳到前头去:“呔!由我十三爷为大伙开路,瞧好儿吧!”
风刮树枝轻轻作响,混着脚踩枯叶嘎嘣嘎嘣的声响渐行渐远;风依旧凛冽,正午时分太阳仍不见露脸,瞧着颇为冷清。直到陆十三开路开得也没了劲头,喘着气儿说:“唐大人,咱走的路对着没?怎得半天都不到呐......”
时栖哂笑道:“听闻公孙简专挑些年轻力壮的养着卖钱,十三你可没机会了。”
陆十三支起眉头看了她一眼,抬手抹了把鼻子往身上蹭了蹭,问:“啥意思啊?”
“我们十三,只有年轻,没有力壮。”
许未晞“噗”地笑出声来,宋初蕴也一抽一抽笑弯了腰,陆十三顿觉不好意思,嘿嘿两声挠着头觑了唐清歌一眼——那人只愣愣勾着嘴角,满眼都是宋初蕴;他从未见过他的唐大人笑得这般甜,像冰封已久的湖面拂过一阵暖风,冰化之时,河岸边儿的花也开了。
可真是一对儿啊……
“嘿!这不就到了吗!”陆十三咧着牙花子傻乐呵,草缝里头依稀瞧见个小院儿,不过仍是不近,还需走上半刻。
陆十三跳出草丛正要接着开路,忽而涌上来一撮人将他们团团围住。
宋初蕴没见过这般阵仗,耸着肩膀躲到唐清歌身后,将手递过去紧紧拉着;时栖同许未晞靠在一处,眼里满是惊恐。
为首的那个不像是土匪模样,反而穿戴整齐衣冠楚楚,眼神扫了一圈,对着随从道:“拿下。”
陆十三急了,紧了紧裤腰便要上前理论;只见这小生抄起棍子对着为首那位就是一喊:“你可知爷爷我是谁?”
“谁啊?”为首的话里仍旧没什么起伏。
陆十三胸口一阵起伏,却被唐清歌轻声叫住:“十三,先把棍子仍了。”陆十三依言,把棍子丢到身前去,错着肩膀令唐清歌到前头去。
唐清歌松开宋初蕴,悄悄在身后拍了拍她的手腕子,示意她放心;随后欠身上前,对着为首那个说:“愚弟无礼,大人莫怪。我等自北冀逃难至此,无处可去。大人可给指条路?天寒世乱,不至于冻死饿死便好。”
为首那个悠悠上前,围着众人转了几圈,仔细打量一番——方才说话的甚是有礼气度不凡,看样子读过书;至于余下几个,一个钟灵毓秀,褴褛衣衫挡不住的水灵机敏;一个白皙精致,脸上抹了灰也盖不住的娇清俏丽;一个英气俊秀,活脱脱女侠将军模样。至于那小生,愣头愣脑却身手不错,是个能卖上价的。
“我家大人是公孙简,这一代有名的富豪商贾。尔等同我上山去罢,若大人瞧得上,往后收了做个门生教习之类,以后也能衣食无忧了。”
唐清歌勾了勾嘴角,牵动脸上贴的疮皮胶布颤了一颤,同那人道:“劳驾。”
唐清歌一面跟着走,一面悄悄递了只手引宋初蕴来牵。宋初蕴悄悄偏着头去瞧她的侧脸——贴着疮皮拌了丑,脸上浅浅抹了一层锅底灰,故意穿得衣衫褴褛,却不似寻常流民模样。若拿什么东西来比喻,不似美酒那般火辣,不似清水那般索然寡味,清茶最为合适。
宋初蕴沉着心去牵袖子底下那双手,一股子熟悉的温热涌上心间,引得她不自主耸着肩膀往后撤了撤,嗫嚅着嘴唇问:“我们……打不过他们吗?”
唐清歌支着眉头轻笑,原是担心打不过。
且不说前头轮回三世所学,单单就这一世来说,唐清歌从小被当成个秘密杀手训练,以一敌十也能应对。况且方才那人她细细瞧过,虎口处有层薄茧,应是练剑所致;手腕处茧子并不厚,应是许多年未碰过了。余下的,不过是些好对付的阿猫阿狗,唐清歌根本不放在眼里。
“放心。”唐清歌抽出手,复将五指划入那人指缝,捏了捏,轻声道。
宋初蕴悻悻垂着头,嘴唇轻轻抿住,用另一只手绞着衣角,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从来只叫我放心,却从不告诉我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到底有些什么计划。横竖当我是个拖油瓶不是?
宋初蕴暗自想,赌着气将手抽出来,自己勾住自己的指尖。唐清歌不明所以地回头瞧了一眼,却忙着观察四周情形没空问上一句,只跟着一行人进了小院。
小院进门处到前厅有段十分长的路,路上却没什么人。陆十三轻声同时栖言语:“时栖姐,你说这小院,如何养得下那么多人?”
“笼子,铁链,牢房。塞也能把你小子塞进去。”许未晞抢先一步接过话头,将这般恐怖的话也说得抑扬顿挫。
时栖打心里觉得瘆人,嗓音在寒风里抖了三抖,应和她道:“就是。”
“嗐,说什么呐。”陆十三自知没趣,含着下巴不再言语。
门厅里头的光景与外面截然不同,金红地毯从外头延伸到正中央的坐席;两侧摆着一列案几,酒盏逐一镀了金,红绿宝石诉说着雍容华贵,宋初蕴小声嘟囔了一句,土洋土洋的。
“欢迎贵客光临,几位请上座。”公孙简端坐在上席,披着黑色羽毛大氅,下头一席白色棉袍,腰间束上朱红蓝玉腰带,同这房里的造景一样,富贵得七零八落乱七八糟;宋初蕴又小声嘟囔了一句,暴发户吧。
几位随从依次出来,将坐席上酒盏逐一斟满。
“方才听小弟说,贵客们来自北冀,可是在这乱世里寻不下出路了?”
公孙简说话时笑眯眯,加上脸盆子圆润,看上去倒像是个闲散官员;就是这般和蔼面容骗过了阿香和春儿罢。
唐清歌朝他微微颔首,“正是。我与弟妹逃荒路上遇着她们姐妹二人,远远儿瞧见乐君山有处人家,这才来寻个生路。”
公孙简一手撑着膝盖,一手端起酒盏大声吆喝:“即上来我乐君山,从此便是一家人;吃香喝辣少不了你们,干一杯!”
唐清歌端起酒盏递至唇边,稍稍一顿——果然是忘情散;几人相互递了个眼神,将酒盏一饮而尽。
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1章 待重结,来生愿(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