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这段话开始的位置,我在骚扰方士李一槿多次无果后,转而开始骚扰那个一直在沉默着装死的家伙。
“所以,你对綦阁主到底是什么想法?”
这个问题一出,脑子里突然就变得安静了。
我耐心地等着。一秒,两秒,大侠李一槿很快就熬不住,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听着多少有点儿底气不足的冷笑,道:
“我对一个仙人,能有什么想法?”
嗯。
——嗯?
不对,这语气听着有鬼。
你要是气儿没消,应该觉得烦闷;你要是气儿消了,应该做点儿详细评价。
什么叫“对仙人能有什么想法”?
这不对啊,这说明你现在想的事儿之所以不能昭告天下,是因为人家是个仙人。
那想什么呢,是我想的那堆东西吗?
一些说出来会显得我品味低俗的内容从我脑海中呼啸而过,又迅速消失在脑海的另一端。
我怀疑正处在观赏位上的那三个家伙有屏蔽我进行交流的能力,不然,用什么才能解释这奇怪的思维?
有问题,有很大的问题。
“你好好说话,别打哑谜。”
大侠李一槿跟卡痰似的,半天才卡出一句:
“人很好。”
綦北星好人卡 1。
我挺想翻个白眼的,要不是翻了他们也看不见的话。
正准备再从他们嘴里套点儿话,周白的声音忽然从前方响起,一下子把我拉回了现实。
“我们已经进王畿了!”
就在这一瞬间,我忽然觉得自己变得轻盈。
一时间天旋地转。看到灰黄色如黄土的天时,我猛然吓出一身冷汗。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飘在空中,凝视着自己的身躯——其实也不是我的——正驾马驰骋。
“这是……?”
我觉得自己的声音很飘忽,但,很快,就有另一个音质上乘、共鸣极佳的声音流淌过来,稳稳接住了我的声音。
“后面的事,该交给对的人去做了。”
不儿,怎么就让对的人去做了?
我错哪儿了?
“之前不都是让我把任务做完再退观赏位的吗,这次怎么这么突然?”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你要是把以前当现在……”
“哎呀行了,别惦记你那破包袱了成不成,好好说话!”
那个把我们几人卷进这场闹剧的声音哽住了,过了几秒,才相当憋屈地往下接道:
“我的意思是,因为这次的任务特殊,所以需要你出一半的力来开头,剩下的一半让这个时空的我们去做就好了。而且另一个方面来说,你很快就会知道我是什么意思的——再者说了,啥叫破包袱呢,啊?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从你那个时空学来的网络用语,你也太不给我面子了吧?”
科学怪人李一槿还在委委屈屈地哼唧,好像刚蒙受了天大的委屈,但,我和剩下二人已经顾不上了。
因为,我们都能感受到,大侠李一槿的状态,正在发生质的变化。
*
嘶!
我还没顾上要对我刚听到的事儿有什么反应,忽然头一晕,接着,一阵猛的颠簸传来。
我下意识地浑身一抖,又握紧了手中的东西。
等等,那好像是……
缰绳?
我震惊地看向自己的身下,方才还悬空着的、虚无缥缈的身子此时竟已变得实实在在,赫然骑在一匹骏马之上,手中还紧紧攥着缰绳,用力过猛,连早已磨出厚茧的手心都磨红了一片,开在手中,像一朵小小的木槿花。
可就在几秒钟之前,我还在和来到我身体里的那个另一个自己斗嘴。
难道,前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只是幻觉?
“不是幻觉,只是换回来了而已。”
那个已经同我朝夕相处了许久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儿憋屈地说。
哦,那也就是说,我又是我了。
那你什么时候走?
“根据经验来说,应该要等眼下的事儿全部解决了才能走吧——不是,你小子就这么盼着我走啊?我就那么不招人待见吗?”
另一个我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正是气盛的年纪。我没再顾上回答他的问题,任他在脑海中和其他的两个我拌嘴,我只管挽着缰绳,骑我的马,赶我的路。
短暂的恍惚之后,我终于又清醒地回到了现实当中。
可,眼前的一切,都太过熟悉了。
我下意识地睁大眼,一时间,甚至忘记了自己所处的时空。
惊慌失措的人民,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切的儿童,乱哄哄的街道……
抬头望去,还有头顶,比大地更显灰黄的天空。
我浑身一颤,竭力控制住自己,才没将自己整个人蜷伏在马上。
不,这不是那年了,这不是一场饥荒,这也不是一场疫病。
这只是一场骚乱,很快,很快就会结束,没有太多人会受到伤害的。
我竭力安慰自己,可是眼前过去的人们都拖家带口,一对满面愁容的大人身后总跟着一串小孩子,而小孩子们都极其天真地相互打闹着,似乎与身边的情形格格不入。灰黄的尘土飞扬,扬在每个人身上,似乎在提前宣告每个人最终的命运。
而那一年,二十多年前,我的父母领着我和妹妹踏上逃荒的路时,曾经也像如此。
可是,我的妹妹……
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她瘦小的身躯和绝望的大眼睛的那一刻,我无法控制地闭上了眼,本能地想要逃避那天真却残忍的场景。
“小心!”
耳畔猛地传来熟悉的声音,一下子就把我召回了现实。
我还没有来得及有所反应,身旁便伸来一只熟悉的、裹在玄色衣袖中的臂膀,猛地拉扯住我手中的缰绳,硬生生地让座下马匹扬起了前蹄,我下意识地前伏、安慰,才让马匹在几秒后安定下来。
蹄前,衣着朴素的人正抢先抱起个在地上啼哭的幼童。
倘若再晚勒住一步,恐怕将会酿成无法挽回的悲剧。
我想真诚地道个歉,可那大人只是将孩童紧紧抱在怀中快步走开了,甚至没有回过头来看我们一眼,好像方才所发生的,只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场闹剧。
在巨大变故面前,原来个人险些发生的悲剧,竟是如此渺小吗。
“怎么了,是哪里不适吗?”
转过头,綦北星正担忧地望着我。他那双看起来玉似的白净纤细的手还紧紧攥着缰绳,似乎是还在后怕着。
我很不合时宜地发现,这好像是我第一次从这个角度看他。
从醒来的那一刻起,到我答应了他的请求骑马赶往京城,这是我第一次用自己的身体看他,当然,也是第一次被真正地看到。
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这时候我才不得不承认,綦北星生了一双世间难见的美目。明明眼角尖锐、眼尾又上挑得有些傲气,可那双眼中所盛着的,又偏是这世间最干净、最悲悯众生的一掬清泉。它们天真又成熟地望向整个人间,而没人会说这双眼睛背后的人,不是仙人下凡。
没人能从这双眼睛里侥幸出逃,没有人能望着这双眼睛,说出违心或虚假的话。
“是一时出神了,綦阁主好臂力。”
“哪里。是太劳累了吗?我们已入王畿,也确是歇脚的时候了。”
“綦阁主不必如此,赶路要紧。”
“天色确也晚了,再出了城又不好找落脚处,大不了明日早时再早些出发就是了,不碍事的——一槿兄,你脸色很差,真不是身上的伤哪里有不适吗?”
我勉强摇了摇头,但始终不敢看马下神色匆忙的芸芸众生。
不敢看,怕自己真的迷失在其中。
綦北星虽不懂我为何忽而如此反常,但依旧搀着我,叫住周白,三人去寻找落脚处。
乱世即将到来,许多店家也纷纷加入匆忙逃亡的队伍,所剩的店家要么是已经心一横、决心留下,要么是大着胆子准备发国难财的亡命徒。
所幸,周家提前预留好了两间房。
分房没成问题,因为我和周白的关系始终还别扭着,而身体又不适,自然就分在和綦北星一屋,合情且合理。
落脚后,我便坐在桌案旁,随手拨弄着烛火。
随着屋门落闩,綦北星终于回过头来,道:
“一槿兄可是有什么没有告诉我的旧伤?”
“并无。”
“是吗,可是自路上一槿兄走神开始,灵体就一直在扑簌着,似乎承受着飓风——假如一槿兄不告诉我,我又怎么能为一槿兄治病呢?”
谈话间,他已经来到我面前,伫足时的距离太近,玄色衣袖状似无意地拂过我的指尖,留下一阵似有还无的柔软触感。
神情明明是担忧和安抚,我却分明从他灵体的状态中,察觉到一丝闪烁着的……
嫉妒?
我第一次质疑了自己的感知,但不等我再试探那究竟是什么情绪,綦北星又垂眸道:
“再说了,我们已然出了无名阁,一槿兄再唤我阁主,似乎有些不合时宜吧?”
海棠花香浓郁得可怕,我试图不动声色地调动灵体抵抗一下,但灵体明显不如修仙之人的强大,被盖过去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儿。
“可我能唤你什么呢?”
“凡间人之间互称什么,我们也互称什么便是了——我不是一直唤你一槿兄吗?”
我总觉得这好像是个圈套,但又想不出这圈套的目的是什么。想问些什么,脑海中又反常地安静。
总觉得好像有些僭越,但是仔细将我认知当中的规矩都过了一遍,又没发现有什么问题。
想想也是,綦北星这么守规矩的人,怎么会突然打破了自己的习惯呢。
抬起头,眼前的綦北星还是一幅医者仁心的模样。
“那么……北星?”
“唉。”
他满意地应了一声,这才一拂袖,去了我对面的凳子上坐下。
灯火阑珊,我看着綦北星的脸在光影间摇曳,忽然有种莫名的朦胧感。
“我们继续说旧伤的事吧,一槿兄。”
继续?
“什么时候开始过吗……”
“难道一槿兄还是不愿意说吗?可我看一槿兄今日的状态,若不将这旧伤治好,恐怕后面的路会越来越难走呢。”
不,答应了别人的事儿就要做好,这是我行走江湖为数不多的规矩之一。
我确定了一番自己的状态,确定能情绪稳定地复述这一切,这才道:
“我说。”
茫茫书海中,相逢即是缘~
记得点收藏,找我不迷茫~
您的喜爱是支持我前进的最大动力~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8章 第38章·破包袱拯救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