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挽生趁着官兵慢慢靠近的间隙快速瞟了一眼身旁的人,他身量本就高她一截,恰巧可以挡住他们投来的视线。
于是,她不动声色地往柳暗身后躲了躲。
柳暗被官兵拦住了去路,听到对方开口,语气高傲轻慢:
“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善药的女子?”
清晨朦胧,山风飘荡,雨水丝丝点点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向下流淌。
柳暗没有回答,只是抬起伞露出那双诡艳的笑眼,又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天色清明,这样看起来更吓人了。
看清伞下的人,官兵大惊失色,那位像是首领的率先出了声:
“明,明公子,您怎么亲自来了黎州?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们去做吗?”
态度瞬间恭敬,甚至是卑微了下去。
明公子?
谢挽生在船上的时候只知道面前人全名柳暗,整条船的人都叫他柳老板或是镖头,名字里哪有明字。
所以他不仅仅是镖头吗?怎么穿官兵服饰的人都对他这般毕恭毕敬……
她在一旁乌眸颤动。
要是身份暴露不知道下场会怎样,抓兜帽的手指不由得紧了几分。还是找准时机赶紧离开吧。
谢挽生没敢抬头,低下的头见柳暗的衣衫向自己的方向飘动了一分,应是侧身看了自己一眼,接着听到他温润的声音,答非所问:
“奉命运送药材入都城。”
奉谁的命不知道。
只是那首领听到此话,立刻改口行礼:
“柳老板,山间路滑您多小心,我们就不多叨扰了。”
话落,回头对着身边人私语了几句,他们也跟着行礼纷纷离开了。
谢挽生余光瞥见官兵绕了过去,这才终于抬起了头,先他一步向山脚楼梯走去。
一路无言,二人前后到达半山腰。
谢挽生抬头细数房子的特点——规模不大,黑白色为主,清雅素净,藏于山林,有隐士之风,这应该就是原主记忆里师兄师姐会采购药材的地方。
两人走进药材铺,柜台上摆着几捆看起来新鲜的三七。谢挽生眼神一亮,凑近仔细端详,柳暗跟在她身后,沉默地环顾四周。
“掌柜的,这三七怎么卖?”柳暗随口一问。
“哟,镖头爷,是给这位小姐买的吧?”掌柜笑得一脸和善,但报出的价格却让他眉头一皱,“二十两银子一斤。”
柳暗也不答他的问题,只是低声重复,藏着诧异与不满。
“二十两?”
谢挽生还没分辨清现代和当下的货币换算,只是见柳暗的表情意识到这价格定是高了,而且高了不少。
她微微一笑,拿起一株三七翻来覆去地看,语气随意道:“掌柜的,您这三七,年份够五年吗?”
掌柜一怔,像是被踩到尾巴一般大声争辩:“小娘子这话什么意思?我这三七,可是山里刚挖出来的,货真价实!”
“哦?”她扬了扬眉,掰断了一小块根茎,“五年三七,这横截面应该是细密无比的年轮纹,可我看这根茎的纹路,明显稀疏了些。再说了,五年以上的三七,掰断之后断面该泛白光,而不是这种黄中带青的色泽。掌柜,您确定这是五年的货?”
她的语气不急不缓,但一句一句全是重点,掌柜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
柳暗站在一旁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掌柜:“听起来,似乎不像啊?”
掌柜讪讪一笑:“这……小娘子好眼力。那……可能是有些年份不足的混进去了。不过,小娘子,三七价格贵,是因为难采啊,这一路从山里挑下来的人工——”
“不对吧?”谢挽生却打断了他的话,摇了摇手指,“三七难采这是自然,但最近山里丰收,三七供应过剩,我想您肯定是趁着价格还没跌太多囤了一批货。再说了,您这三七上头还沾着泥,显然没有经过晾晒处理,我要买回去还得自己费功夫,这价钱还敢开到二十两?”
她一口气说完,轻轻将三七放回柜台上,仰头看向掌柜:“掌柜的,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十两,您要是肯卖,我现在就掏钱,不然咱们换个地方问问?”
十两?这直接砍下一半。柳暗在一边状似寻常地挑眉惊诧。掌柜的更是脸色如菜叶一般黄绿黄绿的。
谢挽生撂下手里的三七,转身准备向外走。
掌柜额头见汗,目光在他们之间转了转:“十两不行!最少十六两!”
“十二。”
“不行!十六!不能再少了!”
谢挽生对柳暗示意准备离开。
掌柜见他们真要走了,最后咬牙“十三!”
谢挽生果断回头“成交。”
掌柜错愕,收拾着三七咬牙:“小娘子果然会做生意…”
谢挽生轻轻一笑“过奖”,这不是现代砍价常用小技巧吗?
锚定效应,先入为主。
她掖着嘴角面露狡黠,对着柳暗挤眼示意他递银子。
待到付了银两,两人满载而归。
柳暗盯着她半晌,“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被追杀了。”
没笑没情绪,就这么不咸不淡的一句话,谢挽生也分辨不出他什么意思,尴尬以笑回应。
·
回船,谢挽生回房脱下厚重的披风,合衣躺在床榻望着船顶,或许是今日船员下船补给,船上久违地静了下来,加之疲惫疼痛,脑袋昏沉,于是睡了过去。
平日里爱穿白衣的师傅站在华医石像旁看着迟来医馆的她,原主俏皮做着鬼脸正说着“今日医馆的地我来扫。”,话还没说完,师傅身后猛然冒出官兵,寒光乍现,白衣瞬间被血色染红,石像上也溅满鲜血,官兵拖着沾满血渍的刀向自己冲来……
谢挽生被惊醒,扶坐起身,后怕地捂住胸口慢慢平复,即使不是真正的自己见到的,但那画面依旧让人惊心动魄。
听见了风声,她转头看向窗外——又是一个漆黑的夜。
她起身,看着自己尚未褪下的衣衫,披上披风突然想去船头坐一会吹吹风,刚下床就被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阻挡了外出的脚步,只好驻足门边。
抬头,雨水像帘幕为夜色围上一层朦胧,雨滴顺着瓦片一汩汩滴落,留下潺潺声音。
她转身回到窗边,微弱的烛光倒影女子专心低头安静地擦拭银针的身影,也倒影窗外一道静静环抱长剑的黑影。
这针是她偷偷从药箱里取出来的——早上回船后镖局的一名伙计因伤高烧不退,她忍不住施了针灸,搭配药浴汤剂退热。本以为一切悄无声息,却不料危险已经悄然靠近。
想起自己还未沐浴,于是取了衣物准备去浴房。
谢挽生起身离开窗边,不料擦拭银针的动作早已被窗外黑影看了去。
她轻手轻脚不想打扰他人休息的动作在身后人看来却不像那么回事,黑影跟了上去,准备一探究竟。
顺着长廊,就着雨声一路走,她不免得想的有点多。
自己的师父膝下荒凉,只有一个要比她小上几岁的女儿,她被捡回去的时候妹妹生的灵巧可人,年纪虽小却比自己还要会照顾人,她们相处甚欢,直到后来一场意外带走了她的生命,师父苦痛……
谢挽生进了浴房,因着和寝屋靠近,她便没想点蜡,放下木桶便开始摸黑倒水。
之后便没了动静,黑影心觉不对,破门而入。
谢挽生堪堪褪去衣物,露出桃花一点的粉红肩头,听到门外动静时惊诧回首。
狂风随着破开的门涌入浴房,掀起衣袂。
柳暗长剑出鞘,见到女子在脱衣,上前用刀背抵住了女子快滑落肩头的衣服。
谢挽生下意识按住衣服之后,柳暗翻转寒剑将她逼到墙角。眼底毫不遮掩的狠戾,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她只能见到鲜艳的血色。
“好一位隐世的药浴技艺传人。”柳暗冷冷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阴冷的杀意,谢挽生的神经瞬间绷紧。
她猛地抬头,与他对视,他目光如鹰,直直地盯着她,左手取出药瓶,里面装着早上她给那高烧之人医治未用完的药汤。
“解释一下,”他一步步逼近,声音冷得像冰,“一个‘药商’,怎么会用这种邪门的法子给人治病?”
谢挽生紧张,却努力镇定地开口:“我只是会一点医术,看他快烧死了,不忍心不救。”
“医术?”柳暗冷笑,目光凌厉,“药浴一派的邪术才对!你们这些人,害得朝廷追杀那么多人命,现在居然敢用这手段,谁给你的胆子?”
他话音未落,刀已然出鞘,闪着冷光直指女主的喉咙。
谢挽生赶忙开口,试图挽救:“白芨我还没找呢?你们不……”需要了吗?
柳暗冰冷的一句“巫医可恨”打断了她的话。
“你这……哎…嘶…”长剑抵在细嫩的脖子,顿时涌出了鲜血,她皱着眉,第一次这么切实感到兵刃的寒意,好疼啊……
突然传来一阵慌乱的敲窗声,压着嗓子:
“柳老板!柳老板!不好了,辰时出事了!你在里面吗?我听到声响了。”
是寅时的声音。
柳暗听到辰时出事,手上的动作停了片刻,看着女子衣衫不整,转剑,用刀柄把她随风飘飘然的右襟交叠到身子左侧,谢挽生下意识伸手环住,随后他转身,开口:
“进来,在里面。”
寅时从屋后绕进来,努力平静地开口:
“从昨天清晨,小陆胳膊发痒,开始只是红肿一片,直到晚上我问他怎么样,发现他整只胳膊都开始泛红,一直蔓延到后颈后背。今早我去船面发现不止他,大家都出现了相似症状,船医有开处方药,但是三五天过去了情况丝毫没有好转,感染的人反而更多了。今天辰时早上还只是胳膊不适,立即服了药但是没有什么用,现在甚至开始呼吸困难了怎么办?”
柳暗眸色渐深,长剑回鞘。
“我去看看。”
眼神示意寅时看住谢挽生,三人一同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