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昏暗,江风呼啸,有一船舶收着线即将离岸。
身后的火光划破寂寥黑夜,谢挽生果断奋力跃上船,伴随着摔落时的闷声连连,天空也骤然下起了大雨。趁着月黑风高,无人注意船的背面,女子跌跌撞撞朝着眼前的下行楼梯跑去。
顷刻,暴雨如注,砸在船板上噼里啪啦的声音惊心动魄,空荡幽深的楼道,越往下走,苦冲与清淡的药草味迎面而来,中和了空气里难闻的血腥味。
谢挽生拖着沉重的身子走到了尽头,原来船负层是仓库,而这一箱箱摆放整齐的应该全是药草。
她屏息,终于没再听到追杀的人的声响,精神松懈体力不支地倒在了角落的木箱后,慢慢整理着思绪——
今早自己开车去临市,高速上车身因不断升速的风开始轻飘,最终撞上护栏出了车祸,再睁眼,就已经趴在冰冷的青石板阶上了。
原主师门教授的便是谢挽生在现代传承的药浴文化,但很不能让谢挽生这个现代人理解的是:这个朝代药浴被认为是善用巫术的医技,于是在天下即将统一的现在,原主所在的整个师门惨遭屠杀,她被官兵追杀,满身伤痕,最终流血过多死在了师门院落后的小巷里,她便是在原主咽气之后穿过来的。
在她清醒过来之时,头痛欲裂,清晰地感知到原主那份愤恨,不甘,最后一刻,她像是听到了原主的心声,哽咽的,颤抖的,苦痛的……
“走到现在,师门的每个人都倾尽了一切,我为最小的那个被师傅师兄师姐保护着逃离追杀却还是倒下了……我好想活下去不让所有人的努力白费,可是好像我也要离去了……”
谢挽生低着头,黑暗里看不清她的神情,寂寥一片,只能听见她沉重地吐出一口气。
左右是原主给了自己再次活下去的可能,加之她本就对药浴文化有很深重的情感,那她便代替原主好好将药浴文化传承下去吧。
不过首要任务是先活着,离开这个火光四射的杀戮场,于是她撑起虚弱的身体躲躲藏藏,跳上了船,来了这里。
·
“哒哒哒——”
有人来了。
谢挽生听着来者一个一个轻手轻脚地打开箱子,合上,再拍过箱子,像是在清点数量,一声声闷响兀然停止。
“镖物都齐了吗?”
一声声急促的打开箱子声代替了回答:“我们的白芨呢?不是放在这里的吗?怎么没了?”
“什么?!”
“白芨最珍贵,快走!快去告诉镖头!”
接着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仓库又恢复了寂寥。
镖物?白芨?
那这船应该便是古代镖局运送货物的船只了,他们运送货物是药材,而现在又丢了珍贵的白芨。
靠在角落木箱后的谢挽生垂眸望着自己手中的药瓶,这是装在原主衣袖里研磨好的白芨粉,用于止血。
随着他们离开刚舒了一半的气又提了起来,她听到了室外嘈杂雨声中的交谈:
“镖头,人我已经按您的吩咐打发了,只是他们说的巫医……”
未等到说完,有人出声打断了他:
“若船上真有巫医,我定不会让她活着离开。”
明明是温润的声色却异常低沉,透着浓重的寒意和杀气。
谢挽生听着,眉头紧蹙,攥着药瓶的手又多了几分力道。
随着收伞,接着“唰——”一声,火把被点燃,漆黑的仓库霎时亮起一片。
他们进来了。
“属下……”
兀然噤声,像被人打断。
谢挽生紧攥药瓶,在木箱后屏住呼吸,无声祈祷着他们快些离开,可不如愿,药粉止得住胳膊皓腕伤口涌出的鲜血却止不住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她听到那道冰凉的声音再次响起:
“出来。”
谢挽生脑子“嗡”的一声。
暴露了吗?
不一定,再等等。
于是她继续放低存在,听着渐近渐远的脚步声像是在检查各个箱子,所到之处拍过药箱的闷响,轻重不一,仿若她不稳的心跳,未待她缓过神……
铮一声,长剑出,寒光乍现,面前的剑刃倒映出她的惨白面容,听着他声色冰凉问道:
“什么人?”
谢挽生躲无可躲,只好身子后倾,小心避开咫尺的长剑,扶着木箱虚弱倚身。
面前的这位应该就是镖头。
如若白芨对于这批镖物并不重要,那他便不会立刻亲自来到仓库再检查一番,于是她斟酌开口:
“白芨珍贵,你们缺少白芨,我是药商,我有方法,我可以帮你们!”
她看见那人一身群青开襟圆领长衫,黑色的瞳孔如一汪幽深的潭水,冷的可怕,窗外波诡云谲不及他眼底翻涌的难测。
长剑并未收去的意思,她知道,他没信。
谢挽生的声音继续,落在空荡的仓库,如珠落玉盘:
“边城混乱,许多医馆皆是药材稀缺,白芨又是三年方可一收,去哪里都再收不到这么多白芨了。而我知道到哪里寻。”
身旁的侍从望了她一眼,谢挽生怕他们认为自己是骗子,搜罗着原主记忆里关于各地药馆的信息,张口:
“朔州南边小巷里的永实药馆只售甘草、赤芍,质量最好的石斛在嵎州城后山,还有薰城的重楼、黄连数量最多……”
那位镖头保持沉默,手背轻抚箱盖,谢挽生盯着他黑眸,最后开口:
“若偷窃者要制药散,那丢的就应该不只白芨——还有三七。”
脱口而出后又怕暴露自己常常制药,快速而淡定补充:
“这两味药材一起卖的最好。”
他听到丢了三七,眼底多了几分探究的意味,最后把视线落在她鲜血染红衣衫的胳膊。
谢挽生见对方有了动静,心觉救命有望,赶忙装着一副淡定模样扯谎道:
“你们也知道的,这世道乱的很,商人又是地位低下,容易得罪人就被人追着砍了几刀……”
话音刚落,楼梯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镖头镖头!不好了!暗阁里的三七也没…了……”
刚来的侍从气喘吁吁,看着面前剑拔弩张的氛围话越说越小声。
谢挽生身旁的侍从听到三七真的丢了紧张地也蹙起了眉头,他们都知道——
三七比白芨珍贵的多。
侍从惊讶地望着眼前二位,更多是在等那位镖头下指示。
谢挽生见面前人长剑偏了一个小小的角度,她有感觉,他动摇了,于是开口:
“你保护我,我帮你寻药材,这交易你做不做?”
他不答反问:
“你要从何处替我寻白芨三七?”
没有沉默,开口询问了,
信了!
谢挽生在心里舒了口气,表面不动声色地开口问:
“船开往哪里?”
“都城。”
“那便分别在黎州慈州靠岸,我去寻。”
他一身群青长衫,并不是尽身全黑,却给人如黑云当空的压迫感,收剑也如室外天际乍破的雷电迅速。
谢挽生见他收了剑,放下心。
如果他同意了,那自己帮他寻药材,说到底了这是笔交易,互不相欠,彼此利用罢了;若他不愿意帮自己,那自己左右是死更没什么好惧怕也没什么好卑微乞求的,于是靠近他,逼近他,薄唇轻吐:
“保护我。”
谢挽生自下而上看着他被靠近却一动不动,只是似笑非笑地垂眸望着,最后唇边的弧度加深,阴森骇人,收回视线环顾了一圈仓库,绕过她,边走向楼梯边开口:
“成交。”
“明日靠岸黎州,你随我下船。”
·
晨光照落在岸边叶稍,山雾余下的露珠泛着晶莹,苍翠仿若沐浴后涂上了脂。
“叩叩——”敲门声从外响起。
谢挽生已经整装待发,从衣架拿起披风搭在身上出门。
她昨晚没怎么安心睡觉,第一晚在这样陌生的世界里很难踏实入眠,早在窗外天蒙蒙亮,屋外有人走动时她就已经醒了。
门外就柳暗就一人,昨晚来报三七丢失的侍从叫辰时,他给了她干净的换洗衣衫和晚饭。跟着柳暗离开的叫寅时。
方才天还明朗,这会乌云密布掩去晨曦,竟下起了雨。
室外一片雾蒙蒙的景象,船边,有人正在放线入海,寅时带着斗笠站在一旁。
柳暗路过时对他开口:
“寅时,辰时今日准备下船,你留在船上。”
寅时颔首。
黎州以崇山峻岭闻名,下了船没了木板的遮挡风愈渐大了起来,谢挽生穿上了昨日辰时送来的披风,带上宽大的兜帽。
“去哪里?”
柳暗素手执伞开口询问,仿若山间的晨风,没有温度。
“半山腰。”
谢挽生伸手指了指一个隐在还未散山雾里半山腰间的房子。
话落,柳暗先她一步往山脚走去。
清晨,黎州百姓已经推车出摊,车辙碾过地上碎石一阵阵的“咯吱”,谢挽生一路走一路好奇地四周打量,待到回过神看向山脚石阶时……
昨天追杀自己的那群官兵,现在就在山脚下一处小摊前问着百姓什么,个个端着大刀,来势汹汹。
看到摊主莫名摇头,那群人慢慢靠近谢挽生,她下意识扯紧兜帽,拉高面纱。心里想着擦肩而过就好,他们本就是临时靠岸下船的人应该不会被查问,谁想……他们在身边停下了……
她感受到官兵视线落在了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