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之前,天还未亮完全。
昨晚制定好计划后已经夜深,顾依然拿了床被褥让晏珹睡下,但晏珹怕自己真睡着就拒绝了,只道自己有去处。
顾依然似乎对他的身份深信不疑欣然点头,晏珹便一个人跑到祠堂的房梁上坐着。
晚上光线不佳,初入祠堂时他就发现这屋子里的房梁挺高,但靠着个火折子和一小节未燃尽的蜡烛,不太能看清祠堂里的东西。
尝试探索了一会儿还是放弃,等着第二天再看。
这一晚睡得不踏实,天将亮时,晏珹差点从房梁上掉下来,好在眼疾手快扒着旁边的木柱子才稳住身形。
他愣一下,发现自己竟是摸了个满手的粘腻,借火折子的光看清手中的血迹,但往四周望去却什么也没有。
抬头才发觉,屋顶上在滴着液体。
晏珹于是跑到外边,看见祠堂突出的大门和旁边的墙壁正好成了个角,顺势借助这个便利往屋顶上爬,身轻如燕,只一会儿就到。
屋顶上摆放了一具尸体,还没腐坏,身下的血水顺着屋檐流,房梁里的血迹应该就来源于此。
晏珹正想往前些仔细看看那具尸体,突然听到不远处悉悉索索的声音,只好翻身下墙躲在旁边的树后。
接着见几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年轻村民走过来,其中两个还一起抬着简易的竹架子。
另外两个则是架起梯子往屋顶上去,把那具尸体运了下来放在竹架子上。
晏珹旁观这一切,直到四人离开,他才从树丛中出来,隐约听到了鸡鸣声。
昨夜顾依然说,村子里的祭祀习惯是在鸡鸣后出发前往汾河,到达汾河需要半时辰,所以顾依然和樊列会在鸡鸣后一刻出发。
晏珹只管等樊列过来与他会合。
鸡鸣之后天亮得快,片刻,晏珹已经差不多能看清四周,也等到了匆匆赶来的樊列。
“依然要去村民家里找那些养在家中的胭脂虫。”樊列道:“她说她找到一种草药好像能杀死胭脂虫,她得去试一试。”
晏珹抱臂,抬眼一看樊列,“她会医?”
昨日被针扎过的喉咙现在已经没那么疼痛,但声音也逐渐有变回去的趋势,晏珹不敢多说。
好在樊列没听出不对,点头道:“依然家中世代学医,她也是医术了的,当时也是她最先发现了胭脂虫不对劲。”
晏珹想了想,又说:“祭祀需要死人?”
“嗯?”樊列疑惑道:“什么死人?祭祀确实需要贡品,但.....”
他突然顿住,问晏珹:“你是不是看见了什么?”
晏珹没隐瞒,简单复述了一下,樊列皱眉听完后说也搞不清楚什么原因,只好先进祠堂。
天光倾落,晏珹这才完全看清祠堂。
不知何种木材筑起祠堂的正门,表皮已经因为风霜的侵蚀有些剥落,两边柱子上隐约可见画着什么。
晏珹不认得,寻思可能是某种古老的文字。
“之前我们进入过祠堂,但村民经常经过附近,也就一直没找到机会深入调查,只知道表面看来祠堂没什么异样,其实内里有几个地方疑似有密道,我们进去后分头寻找。”樊列进门前说道。
晏珹点头应下。
进入祠堂第一眼就可以看见个放满牌位的桌子,以及上贡用的香火炉子和一些瓜果。
樊列先往两边去了,晏珹则是被那贡品两侧的小佛像吸引注意。
他不知道雕刻的是什么身份,但看起来像弥勒佛那般圆润和蔼,一只手还不太拿得下,有些份量。
似乎是用石头做成,表面斑驳损坏严重,尤其背上石头脱落了些许开了个小裂缝。
晏珹往里看,满眼黑。
刚以为是石像中空不透光导致,又对着阳光再看还是黑的。
“......实心?”晏珹突然觉得不对劲,想了想,还是顺着裂痕轻轻往地上一磕。
“怎么回事?”樊列被吸引过来。
石像突然裂开更大的口子,“咔哒”一声,晏珹手中的石像内容物突然展现出来。
石头怎么会不经敲?除非里面是空心。
晏珹最开始看见内容物以为是腐肉,直到伸手又稍微掰开了些裂痕,那黑色物体上突然出现一小包,中间还有一条缝。
樊列皱眉道:“这是什么?”
“闭上的眼……”
晏珹抬头,看樊列的疑惑不像是装出,于是简略回答了一声:“是死胎。”
是属于人的死胎,还没成型直接从肚子里刨出来。
他曾经见到过一模一样的死胎。
樊列睁大眼,露出些许惊恐。
“佛像装死胎。”晏珹觉得荒唐,再抬眼看这些牌位和那过分高的房梁,只觉得好笑。
堪堪把那讽刺之意收住,语气淡淡来了一句:“恐怕原本有尊大佛。”
樊列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最终没说什么继续去找那个密道的开关。
晏珹刚刚磕那石像的时候看见地上石砖有破损,他弓腰捡起一些碎石将佛像的裂缝稍微遮住一些,又摆了回去。
那裂缝在背后,摆正了也看不见裂开。
“找到了。”樊列正好寻到一个烛台,烛台刚被转动,晏珹就听见某种装置运作的声音,像是粗绳拉起重物与石板摩擦后传出的粗粝声响。
声音从牌位之后传来,晏珹于是大步往深处走去,果然看见一个方形空缺,有往下的楼梯。
他先一步下去,樊列紧随其后。
刚入密室,晏珹突然闻到一股极为刺鼻的气味,猛地回头看,樊列抬手捂着口鼻往后快速退去。
“你在上面等着。”晏珹道。
樊列往下冲几步拉住他,“依然的草药有限,你不要太往里走。”又塞来几颗棕色的小球——“这里面装了火药,本来是家主人怕我们遭劫准备的,必要时用不需省着。”
而后,樊列往楼梯上退,晏珹听见他刚出去就止不住咳嗽,明显被这里面的气味熏得不行。
晏珹突然庆幸自己戴的是皮质面罩,虽然偶尔让他呼吸不畅,但确实能有效阻隔气味。
他稍微停顿的这一段时间就已经适应了里面气息。
继续往下,晏珹不知道该不该用火折子,只怕这里面有易燃气体。
好在靠着楼道口的光亮尚且能看清最外面的部分,也是楼梯的尾部区域。
晏珹踏上真正的地面后,低头一看,都是潮湿的土壤,前方有些奇怪的声音,噼噼啪啪的像是火星子炸开时的爆裂声音。
也可能是,某种虫子破壳的声音。
重重叠叠,浪一般袭来,不用看都知道数量有多庞大。
晏珹暂时不敢再往前,握住腰间挂着的香囊,捏了一会儿后还是将其拽下来,打开了个口子,随时准备洒出。
他继续往前走,逐渐看见地面爬来一群群甲虫,或许这就是那所谓胭脂虫,数量也不算太多,还不足为惧。
晏珹又走了几步,为了防止甲虫爬上鞋子,他行动很快。
但是越往前那刺鼻的气味就越重,晏珹不得已站定了一下调整内息,甲虫马上爬到他的鞋上。
晏珹撒了一点点草药后,那些甲虫果真远远离开。
没想到这草药竟真的有用。
是顾依然确实对这些草药了解较深,还是她的身份不止如此?
晏珹隐约觉得不对。
南疆毒虫的事情他所知不多,翠柳也没怎么说过,但他记得翠柳曾经说养杀毒虫都是有门道的,一般人做不了。
“啧。”
又是一群毒虫涌来,而且比上一批更多,晏珹的思绪不得已中断,加快脚步,但是再往前已经没有光线。
权衡片刻,晏珹还是放慢脚步用草药开路,没多久,他又听到了些别的声音。
“嗡嗡嗡.....”
像是薄翼振翅。
糟糕!
晏珹紧急往空中洒出一把草药,同时迅速转头,一阵强劲的振翅声近乎是贴着他的耳朵擦过去!
胭脂虫还会飞?!
如果只是爬的还没什么,但会飞的毒虫速度太快。
顾依然说过胭脂虫表面就有剧毒,晏珹又不敢放火,倘如飞起来的毒虫和地上爬的数量一样,要躲开难度还是太大。
更何况他也逐渐辨认出,那刺鼻气味里混杂着浓厚的尸臭。
这里面真是毒上加毒。
晏珹皱眉,停在原地不久就向后退去,那些飞虫还在尝试攻击,但晏珹都一一躲过,顺手撕下这衣服衣摆处故意设计的软布。
软布的缝合比较巧妙,一扯就掉,是为应对突发情况准备的。
直到他退回楼梯,飞来的一只胭脂虫反被晏珹用刚刚扯下的软布一挥,紧紧包裹住。
虫子在软布中冲撞,发出剧烈的“嗡嗡”声。
樊列迎上来又往后退去几步。
晏珹将那软布递出,樊列一手捏着鼻子另一手去接。
晏珹:“........”
我身上有那么臭吗?
“咕咕。”
祠堂外突然飞落一只信鸽,停在前坪草地上。
晏珹一眼看出那绑住信件的绳子是大红色。
——大理寺的信鸽!
樊列站在一边,似乎没发现信鸽,只有些嫌弃地看那包着虫子的软布。
晏珹趁机几步上前拿走信鸽脚上的一卷信纸。
“陈家嫡子正妻小产,系殷桃坳所产果实存寒毒,帝有令,两日内彻查,信件到达时或只有一日。”
帝有令,两日内彻查?
晏珹眼底升起些不可置信。
大理寺有内外两阁,外阁负责整理各处衙门案件,可以办衙门不能办理之案,可以捉衙门所不敢抓之人。
但无论如何,即便是大臣有案要办,大多是往外阁送。
内阁是直接听令于皇帝,既然是“帝有令”,明显是送到了内阁,要么直接告到了皇帝那边,要么就是......晏家的人通了关系。
因为晏家两代都是名正言顺的大理寺卿。
晏珹回头看了眼樊列,樊列也出来了,就站在一边,“发生什么了?”
他没说话,递出信纸给樊列。
樊列匆忙接过一看愣在原地,半晌才迷茫道:“小产.....可是少夫人现在如何?”
晏珹不说话,只摇头。
他突然有点喘不过气,比方才在密室里更加窒息。
陈家好像被他拉下水了。
他只想到梁帝可能会针对他做出某些行为,但梁帝的手段远比他想的要更加狠毒。
怎么可能他待在殷桃坳的这几天那位少夫人就流产了?又怎么可能正好是陈家的少夫人?
如此巧合。
晏珹闭了闭眼,一口气上不来。
刚刚从密室里积攒的毒气仿佛一瞬间发作,眼前昏黑,往后倒去几步。
在现场,我是那只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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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湿毒案 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