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珹一路从小道离开。
负手慢悠悠走至半路,想到不如走个大道,让祈临的人都知道自己回来了。
于是拐了个弯往人群里钻。
翠竹跟在他身边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赶紧跟上,凝神垂首片刻。
晏珹知道这是翠竹发觉不对在听四周情况。
果然只瞬息,翠竹皱眉小声道:“王爷,您走到大道上了?”
“是啊。”晏珹背着手,笑答:“怎么了?”
“您.....城墙关卡那边倒是还能糊弄一下,现在直接走大道的话,圣上估计要知道您回来了,”翠竹耳朵一动,身子不停,脸色缓和了些。
在晏珹看来倒像是在强装镇定。
“果然来人了,西边那位手里扇子是铁做的,走路的时候腿上也有铁器碰撞的声音,好像是暗器。”翠竹极力压低声音。
晏珹心里惊异,失笑道:“你这耳朵灵光过头了吧,放心吧,那人应该是大理寺的,当街冲撞顶头上司这件事他们不会做。”
他刚刚也注意到茶馆楼上多了个熟悉面孔,但两人出小巷之前周围没人,恐怕就是在出小巷那会儿被看见,大理寺的人迅速乔装打扮站在二楼盯梢。
大理寺的作风,有一人盯梢就必然有第二和第三人,他们既然已经来了,皇帝的圣旨应该很快就会到。
晏珹等着皇帝喊他去皇宫。
毕竟殷桃拗的事情皇帝那边应该也有说法。
“不碍事,咱们赶紧回吧。”他权当作周围没人,还顺路带上一串糖葫芦,一个摇摇鼓,翠竹都拿随身的小布袋子装上。
一路上人群熙攘,曲震四方,胡姬随曲而舞,再往前有异人吐火,势要联接玉璧,轰然升起。
小贩吆喝,混在接连的叫好声中。
晏珹突然有了回到都城的感觉。
“好多人啊。”他随口一说,“不愧是祈临。”
翠竹笑道:“王爷,很快就是国祭了,之前因为案子的事情似乎要推迟,但前两天张贴告示说国祭会在下月中旬继续,现在祈临很热闹。”
“下月中旬?成婚后不久?”晏珹轻吸一口气,“哎呀,那还真是好日子。”
把皇子大婚和国祭放在同一个月内,晏珹觉得这在梁帝眼里恐怕是喜上加囍。
于是越来越琢磨不清,他和七皇子在梁帝心里究竟是怎样的地位了。
“快回吧。”晏珹看几眼旁边的小摊,没找到喜欢的东西便不再停留,大步向前。
再不回去只怕圣旨比人先到晏家。
好在两人都习武,以其脚力只需要片刻到家。
刚入门,晏珹就见郑莲站在庭院中央,赶紧一边往里走一边道:“娘,我回来了。”翠竹在旁边行礼。
“嗯....嗯?”郑莲刚对着翠竹点头就猛觉不对,上下打量着晏城。
晏珹从那眼神里看出些些嫌弃,听郑莲说:“这是去了哪里?怎么一股....胭脂水粉的味道?呛人。”
这明知故问的架势晏珹一看便知,心想他刚回城就去红藤院的事情恐怕已经被郑莲知道,让郑莲有些生气,只好凑近道:“母亲,我们去后院说。”
“不去后院,你跟我去书房见你爹。”郑莲说着,看一眼翠竹和翠竹手里的布袋,顿了步子问:“你手里那是?”
翠竹赶紧拿出里面的东西,“回夫人的话,这是王爷刚刚路上买的。”
郑莲那张不带半分细纹的脸上渐渐浮出些惊讶和怒意,眉心都皱出纹路,看了翠竹又看晏珹,张嘴好像就要骂。
晏珹赶紧挤出一个笑脸,郑莲的骂最终还是堵在喉间转成一声叹,“罢了,翠竹管不住你,你能耐了。”
“翠竹,东西给我吧,你去后院帮一下翠柳。”
翠竹赶紧应下,把布袋递给郑莲,行礼退去后院。
晏珹见状转移话题,“翠柳回来了,那殷桃拗的那毒.....”
“书房再说。”郑莲赶紧打断。
晏珹闭嘴,乖乖跟在郑莲身后。
几步路走走至书房,郑莲敲门,开门的却是个小女孩,扎着辫子身穿粉衣,看着可爱,很是讨喜。
郑莲笑着拿出糖葫芦给女孩,“婉婉,拿着这个去后院找你翠萝姐姐。”
“好。”婉婉接过,看了一眼晏珹,没说话,迈着小腿往外跑去。
郑莲看一眼晏城,晏城眨眼,心想应该是要关门,于是转身带上房门。
门一关,两边的窗户也被郑莲关闭,只剩下窗户雕花中透出的些微光线。
晏辛这时候从书架走出来,晏珹赶紧喊了声,“爹,我回来了。”
晏辛年过四十,束起的发上能看见些外翻的白丝,身上穿着灰衣便服,手里拿着一个卷轴,身姿挺拔,看见晏珹和郑莲后微笑着点头。
而后将那卷轴递给晏珹。
“看看吧。”晏辛说着,坐在旁边的座椅上,郑莲跟着坐下。
晏珹打开卷轴,看上面几行小字。
“那日早上吕公公让陈积吃了早饭再去宫里,找陈积的理由是宴聊国祭时进贡的东西让陈家帮忙把关,三皇子也在场,吕公公传话时没有避开任何人。”
这话晏珹一看就明白了。
吃了早饭再去就不是真的专门为陈积设下的宴席,只是为了聊聊正事,坦坦荡荡,不避旁人。
不论宴上聊了什么,甚至那可能不是一个宴席,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之后陈家出的事都与皇家无关,皇家什么也没做。
谏官们也没有任何理由谏言,更没有理由去说皇帝的不是或者皇子的不是。
甚至陈家出事后求告大理寺,梁帝同意大理寺出动,都算一件美谈,因为这是体恤忠臣。
而陈家人也没有被逼得无路可走,狗急了还会跳墙,陈家的家业厚重关连的官员众多,不是说抄家就能抄家的,要是陈家反扑朝廷也要动荡一阵子。
“原来如此,陈家那个孩子....”晏珹看向晏辛和郑莲,两人不说话,晏珹明白这是默认了。
陈家那孩子没死。
“在半山寺?”晏珹又问。
晏辛点头,“说是叫雨生,等雨生长大了就能回到陈家,养子的身份也能名正言顺当上那个嫡长子。”
晏珹心里说不上是宽慰还是酸涩,只当作是不幸中的万幸,殷桃拗的事情已经牵连太多人,也该结束了。
“刚刚那小孩,婉婉,就是赵辰雪吧?”晏珹抱臂,心里盘算什么时候再去一次王家村。
晏辛又点头,沉默一瞬笑问:“怎么?又在想着出城的事?你这次回来圣上能不能再让你出去还真不好说。”
“会的,赵卓诚的事情还没查明。”晏珹也笑道:“虽然殷桃拗只是为了让我得功,但我相信圣上也想知道真相,尤其是韩.....不,尤其是藏无在哪。”
藏无,几十年前名震江湖,至于现在都是梁帝的眼中钉。
晏珹不知道当年自家二老是多大的本事能把藏无留下,但这几年藏无离开的日子里,晏珹自己查也查得明白。
几十年前黑鸦谷和圣地的恩怨并不简单。
在殷桃拗的祠堂密室里他就隐约觉得不对,回程这段时间想清楚了。
“嗯,这倒是。”晏辛拢了拢胡子,微微笑,郑莲看着这父子俩来了气,眉头一皱,“你们....难道真的还要查下去?”
“查啊,为什么不查。”晏辛笑道,又看向晏珹:“圣上要是不拦你,那你就去。”
晏珹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他这一世的父亲晏辛,远比上一世那个不负责的父亲要好得多。
这个结论不是来源于晏辛宠他或者偏爱他,而是晏珹觉得,晏辛的眼光远比一般人远,也愿意为他铺路。
甚至于几年前,晏辛就对他说过,年轻人就去闯出一片坦荡天地。
没有人比晏辛更希望他能走出自己的道,尤其是仕途。
以前晏辛担心他哪天会一声不吭就跑去闯江湖,现在他被一道圣旨绑在了祈临,也不得不走上仕途,晏辛反而比以前安心。
“殷桃拗的事,都结束了吗?”晏辛突然一问,拉回了晏珹的思绪。
晏珹想说结束了,想起还要去鬼市,所以回答道:“还没有,快了,等到翠柳把解药配出来,就都结束了。”
“嗯。”晏辛点头,欲言又止,犹豫片刻才又出声,“殷桃拗,死了多少人?”
晏珹没想到晏辛会问,一时语塞,抿唇片刻才答:“二十……二十多人。”
“没有活口吗?”郑莲皱着的眉就没舒缓过。
晏珹没有出声,只摇头。
郑莲以往不会过问这些事的,看来殷桃拗的火还是烧到了祈临,还是有人听到了呼救。
算是一种宽慰吗?
晏珹想了想,又开口,“不,还有一个孩子,翠萝放在乡间府了没带回来。”
“让下人养着也行。”晏辛道:“一个小娃娃,晏家还是养得起的。”
晏珹笑着点头,见晏辛维持着一脸不明意义的微笑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又不说什么,直往外走,顺手带门。
郑莲面无表情,纹丝不动坐在原处。
晏珹一看心道不妙。
果然,郑莲开口就是,“一回来就去红藤院了,听说,和七皇子见过面,而且还碰到了三皇子。”
晏珹:“.....”
没想到竟然是被红藤院的人出卖了,晏城有些尴尬地挠挠头。
“你也清楚,你和七皇子的婚姻只是一个幌子,以后记得提防着点,宫里面,郑.....”
郑莲咳嗽一声,改口,语重心长道:“熹妃娘娘对七皇子赞不绝口,但我看,七皇子不是个简单人物,你到时候别色迷心窍,只想着和他一生一世一双人了。”
晏珹:“......”
要不说知子莫过母也。
晏珹心想那七殿下还确实长在他的审美上。
不想还好,一想就开始心虚。
郑莲眨眼一瞧,脸上透出不可置信,“你该不会.....!”
“宫里来人了。”晏辛推门而入,心虚地瞥一眼郑莲又赶紧收回视线,“珹儿,圣上喊你去宫中一叙,快去吧。”
晏珹无辜地看了一眼闷闷不乐的郑莲,指向门外,“我去去就回。”
他从没觉得梁帝的传召这么及时,赶紧三两步溜走。
郑莲睨一眼晏辛,晏辛也挠挠头,嘴里嘀咕着说忙,有事,跟着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