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普罗波拉的王宫,人格外齐,无论是骑士、魔法师、学者还是贵族,他们都聚集在了一起。通常,国王韦伯斯特不会同时召集这些人,因为他们只要在一起就会因为不同的政见而吵个不停。
韦伯斯特是个威严手段狠辣的王,也是个善于发掘人才不畏任用能人的王,他不怕谏言、也不怕顶撞,他最恨的就是不坦诚的话语。因此他对于这些吵闹的人民,从不抗拒,甚至会在一旁冷静地听完他们各自的话语,最后,再由自己出马一锤定音。
现在,谒见国王的礼堂内,卡佩公爵就和身旁的潘贡公爵吵了起来,他们因为人造运河问题争吵不休。前些年,卡佩所代表的商人利益团体酒强烈地反对潘贡对于引流工程的不合作行为,因为当人造运河竣工,水上商路开通,卡佩所代表的商人利益团体将大幅获益。而潘贡所代表的大农场主利益团体在被韦伯斯特教育后本来已经态度缓和,这次不合作是因为卡佩公爵的工程将影响潘贡的农业灌溉。
两方请来的学者和各行业的精英们正各执一词,激烈争吵,比广场还大的礼堂里都装不下仿佛要打起来的政客。韦伯斯特清楚,那些人虽然嘴上说的都是为了民众,但心里都揣着生意。
韦伯斯特在高高的王座上一手撑着脸一手扶着椅宛如一直熟睡的雄狮般静静端坐,他半敛着眼睑俯视台下的臣民。
伊登和夏洛特分别坐在韦伯斯特的两侧,一如往常安安静静。爵士们习惯这样的场景,王室成员里真有实权的只有国王,在韦伯斯特说话前,他们都不会多说一句。
今天的韦伯斯特头戴王冠披着深蓝的披风,披风上有金色的花一样的巨大纹饰,仔细看就会发现每片花瓣都是由剑与盾组成的。天气已经微热,但韦伯斯特里面还叠穿了制服马甲长衫以及衬衣,布料厚实做工精良上面还又绣了厚厚的金边与花纹,披风的锁扣也是用锦狐的红绒和精金制成的,锁扣尾部还有月鸣鸟的华丽羽毛做成的坠饰,衣服整体看上去华丽而又严肃。
夏洛特和伊登也配合着韦伯斯特穿了同系列的华服。相较而言,夏洛特的衣裙轻薄贴身了些,露出长长的脖颈和精美华贵的项链。她佩戴着超过下巴长度的耳环,手上带着家族戒指和婚戒。裙子是单一的深蓝,没有别的花纹,使人很容易把焦点放在上半身有着首饰的部分。伊登则和韦伯斯特差不多,只是没有王冠,肩膀上也没有引人注意的装饰,他也没穿马甲,但是斜挎在胸前有个固定内搭和披风的长结。蓝黑相间的腰带扎紧露在外面,从宽大的披风侧面往里能看到腰身的粗细。
窗外正是好天气,蓝天白云,不觉间,几只白鸽被惊扰般不约而同飞了过去。
注意到的韦伯斯特勾了勾唇角,手指轻轻敲击了两下扶手,霎时间,礼堂安静了下来,本来乱作一团几乎都要怼到对方脸上的爵士们各自站好有序列成一排又一排的小队。
安静得人们的每一声呼吸都份外清晰。
爵士们收紧下颚微低着头紧张不语,有的忍不住抬起眉头观察韦伯斯特的反应。韦伯斯特就宛如刚睡醒的雄狮般慵懒而危险,连嘴角到眉骨那长长的伤痕都充满了威慑力。他深邃的眼宛如刀一般刮过下方的人,开口道:“不说了?”
爵士们各个怕得如同颤抖的小鸡,手指并拢紧紧贴着衣缝不说一句。
“嗯,不说了就请人进来吧。”韦伯斯特面向近侍轻点了一下头,近侍会意敲了敲手中的权杖。
礼堂内的侍卫们如同整齐的棋子般举起手中的剑,缓缓拉开大门。
爵士们紧张了起来——什么?有人要来?为什么没有收到风声?难道今天不是来讨论引水、夏猎、外交……的事宜吗?
门开了。
门后的是一个青年,黑发黑眼。
人群攒动,爵士们无视了国王的威严开始私下里交头接耳起来,恶意的、善意的、好奇的……应有尽有。
冷凝慢慢走进礼堂,松弛有礼,他还有心思转过头瞥一眼想要把他盯穿的人群。他高昂仰望王座的头颅漫不经心地一转,那冷峻的下颌线柔和了角度给贵族们一直蒙在黑暗里的心点起了灯。他似乎并没把身旁路过的权贵们放在眼里,凉薄的眼神、略微下垂的眉梢以及不笑却微微上扬的唇角都在诉说他微妙的傲慢,这傲慢让人痛却上瘾。
他穿着贵族们从没见过的宽松外套,细密看不到衣缝痕迹,走起路来微微贴身能一探其优雅的身型。或许正是这种简约未曾见过的异世界服装设计更能展现他非凡又淡漠的神秘魅力。他手指修长而白皙,骨干分明,是一双生来就适合被献吻的手。他明明没在笑,但贵族们已经从他凹陷的眼窝里幻想出了一万种笑容的痕迹。
所有在场的权贵内心已经发了疯,但又都不敢嘶吼出声破坏这无与伦比的幻境。
冷凝走到礼堂前,终于在队列前面见到了自己认识的帕迪和尊,他俩相较于其他贵族就显得镇静很多。
看上去效果不错?
冷凝冷静评估了一下自己走的这几步路,众人的反应都很直接让他快速理解了现在的处境。美貌于他而言是件好用的武器,至少现在而言是这样的。
当然也有人不吃这一套。
例如国王就是。
冷凝静静行了个礼。
韦伯斯特深邃的眼里没有透露出额外的情绪,脸上的胡须也遮蔽了嘴部的表情。他抬手,底下的人又恐惧般地恢复平静。
“您好,尊贵的王。”冷凝先开了腔。
“嗯,具体我大概听说了,你就是从异世界来的旅客——冷凝。”国王两手扶住扶手,正襟危坐。
“是的。”
“我很遗憾你居然被卷入了这样不幸的事里,但现在我们不得不请您留在卡蒂夏,原因你也已经听伊登说明。”
“是的。”
冷凝身后的人们又开始交头接耳起来,讨论近期首都发生的大小事猜测冷凝的经历,毕竟上个月,冷凝在神殿弄出了不大不小的动静。
“咳。”韦伯斯特轻咳了一声,人们又害怕地噤声。
“那么,冷凝,我想你待在这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想必这里的文化你也大概了解。”
冷凝顿了顿,推测着国王的真意。
看来他想连续说“是的”装一个心无杂念的呆子让国王放下戒心,并没那么容易。
如果国王真的关心他,那么应该早从伊登那里得知了自己并没怎么外出,最近的赏花日最终也没去。王后也应该告诉了国王自己对这里的食物、娱乐等等没有多大兴趣。那么国王现在问关于文化,要不就是另有所指,要不就是简单的寒暄关心。
就周围人对国王的态度来看,国王并不是那种会“简单寒暄”的类型。
那么就肯定事另有所指了。
如果是另有所指,作为当权者最大的担心应该是自己是否会威胁到对方的权力。
冷凝手贴着胸膛,语气平静:“是的。”
“想必你过来因为文化不同遭受到了很多惊吓,但我相信你能和待在自己的世界一样,过好普通人的生活。”
果然,‘普通人的生活’,国王害怕自己利用所谓的样貌便利做些动摇权力的事。
“是的,我也这么想的,”冷凝低垂着头颅,眼神对上韦伯斯特,然而不同以往的冷酷,这次看上去谦逊而又胆小,“我也在努力学习各种知识,这里和我以前生活的地方大不相同,我很多技能在这里都没用。”
这是实话,这里没有电脑、手机、AI……等等东西,他也不认为自己能比得过别人洗盘子的速度。(毕竟这些事情在他的时代里都是机器来做的)
“如果可以,”冷凝抿了抿嘴,微微眯起眼,耸拉起眉毛,有些委屈而勉强的表情让周围人看了都心一紧,“我希望能快点回家。”
“就想着回去吗?”
“啊……怎么可以……”
冷凝可以听到周围人悉悉索索的说话声。抬眼望去,能见到王后一副怜惜般泪眼巴巴捂住胸口的表情,伊登则是冲自己眨着眼努力憋住上扬嘴角的快乐样子。
“我尊敬的异世界来客,你要是回不去呢?”韦伯斯特声音低沉,使得这个带着敬语的疑问听上去并不是关心更像是审讯室里决定生死的判决。
冷凝知道韦伯斯特在担心什么,如果他是当权者他也会担心,但他从小就不会肖想这些不是自己的东西。他虽然经常看不惯各种事情,但他也没有野心去改变什么,他更喜欢自己找个地方独自一人休息。
他于这里而言,终究是个外地人。
“回不去的话,我想找个偏远的地方住着。”
“偏远?”韦伯斯特重复。
这声重复,让冷凝意识到国王在担心自己会远离他的视线,从而做些见不得人的事。他得要让国王打消这种想法,让当权者安心也能让他活命。
“也不用很远,就离首都要远不远的地方待着就好,我也需要吃饭,”冷凝平静道,“但我不喜欢人太多的地方,我只是需要待在一个清净的地方,保证每天基本吃穿就行,就像书里的魔法师喜欢住在森林里的塔楼研究魔法那样。我也想在清净的地方,每天读读书,做做翻译。”
“翻译?”
“是的,我在原来的世界里做的就是这个。”
国王沉默了会儿,冷凝低垂着眼眸表示恭敬。
翻译是一项不怎么用见人的工作,而且翻译获得的书也很好控制路径,最重要的是这项技能看上去无害。它并不是科学、魔法那样会带来技术革新的研究,也不是心理学、思政论那样能有意识改变人认知的技艺。
冷凝的这项技能和这点愿望国王没什么特别理由警惕。
“行,”韦伯斯特笑出声,但因为他恐怖的气场,众人还是害怕地倒吸一口凉气,“如果到时候有需要,我会为你准备好塔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