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反应过来后,就皱着眉遣散了众人,包括被马嵩急匆匆架过来的老巫医,接着又抚了抚额头颇感丢脸,搞得他都不好意思了……
“再莫咋咋呼呼的,我还未来得及言语,你怎就大喊大叫地招来他们?蒙卿也是!饶是急乱也需与我确认真假……”他对着阿泥一顿不满地说教。
阿泥习惯了从前大公子即使气急也不忍对仆从说重话的样子,这一下还真懵了。
不过对主子的忠心使他不会有半点疑心此公子非彼公子:“是仆错了,请公子责罚。然仆尚不能安心,公子何以呕吐?总是身子有恙,早时明明好好儿的,还是仆去唤回巫医吧?或是哪方神人恼了,意在讨要祭品呢。”
扶苏:“………”
路过的神仙要是听到这话,不得被你气死?人家就那么馋吗?
“你所思无错,然,此并非鬼神之祸,却是这羊肉腥臊,实在难以吞咽。”
扶苏说着,抬手指向面前的肉羹,五官写满嫌弃。
阿泥闻言一顿疑惑:“仆为公子试过,味不曾变啊?仍同前几日一样……”
再说,这般滋味是公子从小就享用惯的,怎今日就不受用了呢?
他还是坚持刚才的想法,可能真是过路鬼神发怒,降下神通要折腾公子呢,思及此,阿泥又准备开口劝扶苏就在此地行一场祭祀——
“休言!”扶苏在他劝谏之前先出言阻止,接着将快要坐麻的一只腿卷起,手肘撑在膝处,带动背脊也跟着微微弯曲,姿态显得慵懒放松。
待调整好了姿势,他才继续道:“我确无不适,你只叫厨夫舍了那羊肉即可,若有猪、哦彘肉,便以此替代罢。”
想起猪肉的一百零八种吃法,扶苏险些流下口水来。
要知道他先前就是为了捕猎一只大肥猪,才中了原主的召唤术来着,现今回不去就罢了,那补偿自己一顿香喷喷的猪肉大餐不过分吧?
阿泥见公子俊美的脸庞浮现出猥琐的表情,犹犹豫豫道:“可……彘肉岂非腥臭更甚?且那是庶民与贱籍之人才会入口的荤食,以公子之尊……何需自降身份委屈自己?”
便是食不惯羊肉,吩咐厨夫另做些牛、鹿、禽等珍馐就是了。
“你懂个锤……什么。”扶苏一挥手,面容浮现出嫌弃,这些古代人简直对真正的美食一无所知!但话又说回来,这个时期的肉类去腥加工手段确实匮乏,既如此,少不得要掏自己的私库了,扶苏撑膝的手掌抬起抚着下巴,沉重开口:“过会儿我拿点东西交于你,你只管照吩咐做就是了。”
敢情刚来第一天就得靠自己啊,想想往后的日子,也忒没盼头了。
“诺。”阿泥本想多啰嗦几句,但看公子脸色慢慢黑下来,看着像吃了什么大亏的样子,遂识趣地住了嘴应道。
因处理膳食需用到水,临时灶台搭在溪旁,是离马车稍远的地方,中间一簇芦苇长得茂盛,正好盖住大半视线,所以蒙恬这边拿住了厨夫后并未曾立马察觉到公子已下令解除乌龙,他命下属看管好“罪人”后,便转身火急火燎地往回奔。
刚走两步,面前窜出一人来,笑容谄媚朝他见礼,蒙恬并不认得对方,只依稀记得此人乃宫里指派的随行护卫,眼熟而已。
“禀将军,公子有令,方才之事另有原由,非厨夫之过,请将军勿使其落罚。”
朵奇早就可以赶到,偏磨蹭着晚了几息,直到见蒙恬根本不打算就地处决厨夫,才按下小心思几步冲将上来,表情也迅速变换至讨好殷勤的模样。
蒙恬皱眉,回头望了眼在两甲士压制下想挣扎又不敢挣扎的厨夫,又转回来看前方营地里已然各司其职的甲士,确实一派平静不复紧张之态,随后目光转向亲信,微微颔首示意,亲信一看便懂,立即过去安排。
最后才边走边沉声对朵奇道:“公子可有好些?巫医瞧过了?马嵩等人有否守在身侧?”
朵奇恭顺老实回:“属下不知,才刚见公子不许众人围着,想是公子心有成算。”
“嗯,你且退下吧。”几米的距离,蒙恬这样的武将几个呼吸便可走完,他朝朵奇挥了挥手,来到车窗屈身开口:“公子,臣蒙恬,前来请罪。”
扶苏刚回到马车坐好,正抓起一只喝水的杯子寻思装多少调料进去合适呢,猛然一听蒙恬回来了,只得先应付对方。
他打开车窗,对上蒙恬那张粗矿的大脸:“蒙卿,我知你忧我安危心切,故行之如风,可称忠勇君子,然未明事实不可妄动,尔当勉励之。”
蒙恬垂首答应:“诺,臣谨记公子教诲。”
“那人如何?可有上刑于他?”
“禀公子,未曾。”
“唔,想必也惊着了,回头你好言安抚一番。”
这话蒙恬不觉稀奇,公子本就一向心善怜弱,可就在他准备应承时,却又闻车内的人儿补充了一句——
“记得言语安抚即可,万万不得破费。”
蒙恬:“…………”
——
大将军怀着不太理解的心情走开了,今日的公子,好几回叫他感到陌生,莫不是对陛下的训斥还未能接受?以致心性出了偏差?这事要不要传回咸阳呢?
就在他纠结的时候,马嵩凑了过来——
“将军,属下有事禀!”
闻言,蒙恬立刻收敛表情,恢复至日常做派,威严而沉稳。
“你且说。”
马嵩“哎”了一声,便开始将从阿泥处听来的话细细告知了蒙恬,紧接着又说起队伍内可疑的那几个眼线,还重点强调了一下朵氏子,那是个来历不善没跑的主儿。
这群人里有各处安插的棋子蒙恬清楚,故而并不觉得多惊讶恼怒,倒是那个阿泥所言古怪,公子怎就突然厌食羊肉?
执掌兵权多年,蒙恬早已习惯将每一处细微变化记在心里,再慢慢推测出真相,故而眼下只见他双眸闪了一瞬,却未出声表露心思。
“既如此,你可与那厮亲近些,留着他……总有用处。”
想到那些别有用心之人,他眼底浮现出几分阴狠。
马嵩憨憨一笑,眼神闪过狡黠:“属下亦是此意,必将那厮挖透,擎等着人没了用处,就叫他晓得不敬大公子的下场!”
说到最后,马嵩神情里的狠辣程度不输他家大将军。
蒙恬拍拍他的肩膀,语气透着满意:“善!君有才,不下尔马氏先祖,日后必将扬名大秦,担尔全族之荣。”
马嵩被夸的满脸通红,嘴角压不住地上扬,显然也对将军话里的荣耀未来向往不已。
蒙恬见他开始傻乐,“嘿”了一声便准备走人。
“哎将军且慢!”马嵩见他动作,连忙收起乐呵模样,但叫住人后,却是语气扭捏:“那个……额……这男儿间混交情吧,少不了酒肉相赠,又当属美酒为佳,属下记得……将军此番回咸阳从府邸搬了几坛陈酿?若能得将军割爱,岂不更易成事?如此……属下自去取用?”
说着,他眼睛瞄向放置蒙恬私物的马车,似乎已经预备好等对方一点头就冲过去取酒。
可蒙恬不仅没同意,还赏了他一个爆栗,外加两声冷笑。
“呵,你敢是皮紧了?个窝怂式子!还敢打额那点口粮滴主意了?可信额能给你脑袋锤成人首酒坛子?”他也是气得说起了老家方言。
忽悠不成功,还挨了一记爆栗,马嵩并不意外,他们几个亲信惦记将军的私藏不是秘密,时不时找由头哄骗将军漏点儿出来更是常事,被识破了无所谓,但哄到手就是赚!
故而此刻他不仅不心虚,还笑得贱兮兮。
“将军若不舍得便罢了,属下另寻法子就是,左不过多费些心……”
“少作怪!待重归边境战场,且拿匈奴首级来讨赏!届时我自是无有不应!”
蒙恬一把拨开他,画了个饼后直接离去,一副懒得多言的态度。
“嘿,非得留嫩久,到那时还剩几口?你自个儿都造完了……”马嵩在原地碎嘴了一会儿,才悻悻转头去操办正事。
——
扶苏在打发走蒙恬之后,又费劲把欲想爬上马车随身侍候他的阿泥赶走了,才得以悠哉悠哉地从空间里往外倒腾调料。
“……去腥的拿些、盐也来点吧……这儿的盐有苦味。幸好当初我眼皮子浅,没嫌弃这些小东西,不然现在想吃顿好的还没法子咧……”
捣鼓半天,最后在碎碎念中把需要的调味料备好了,不多也不少,他自己的一顿饭刚好够用,最后确认好没问题了,这才出声唤来阿泥。
他细细交代对方转告厨夫如何操作,接着便将手上捧着的两个容器递给阿泥,俩容器都是随手在案几上拿的,原本是这身体正主专用的饮酒水器物来着,如今一个被装了料酒,一个被塞满各种味道刺鼻的小配菜,在当下也是价值千金的精致金樽就这样入了灶堂。
阿泥认真听完公子的要求,又复述了一遍无错后才应声去办。
不一会儿,蒙恬在请示过扶苏后下令队伍启程,今夜他们得入河东郡下榻,之后再行半日,便可抵达肤施县,那里是正经的边境之地,只盼望大公子亲自监军能让将士们更加奋勇杀敌。
扶苏不知蒙将军对自己这个赝品有很大期待,他正静静坐在车内思考未来。
被原主坑过来前,他们龟族安稳生存在有结界的空间里,而结界出入口就对着人族村镇,扶苏记得,那附近很多猪场,听说猪场老板都很有钱,特别是离他们最近的那个猪场,里面竟足足养了五万头猪!他还偷听饲养员闲聊提到了什么承包、合作社、大型养殖户有保障之类的话,总之就是如果能把养猪事业做大做强,就可以发财!
扶苏可羡慕死了那些猪场老板们。
就算不考虑赚钱,那也有数不尽的猪肉可以吃啊,不像自己,想猎头野猪解馋还得蹲守几个日夜,就这还有被踢到古代的风险呢。
想着想着,他心里升起一股干劲,既然这里的人不会科学养殖,那自己搞起来岂不是独一家了?这里面得多大利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