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冬天冷,虽不如大寒小寒那般令人瑟瑟发抖,但冷锋过境的西伯利亚寒流还是让陈白昶在被窝里狠狠地打了个哆嗦。
说好的北方冬天室内不冷呢,陈白昶哀叹道老破小屋子确实是不行。
庭霰不是日日落,但大片大片的雪花凝在窗边,还是显出了冬日里特有的六出飞花美感,为洁白的冷冬添了一丝温馨。
陈白昶难得舍弃了他的全勤奖,这是他上班以来第一次请假。哪怕他之前和沈鹤唳打的脸红脖子粗的也仍旧没请假,而是借着送文件的幌子带薪干架。
顾宁相和沈鹤唳的化验结果都是今天出,今天带给医生之后再结合测试题就可以确认结果了。
沈鹤唳的结果倒是无所谓…倒也不是完全无所谓,只不过不论他确诊为什么精神病或者神经病陈白昶都不会觉得意外。
那种家庭那种人那种经历嘛,应该的应该的。
顾宁相的结果却让陈白昶有一种查高考成绩的感觉。
按照理来说顾宁相这种遭遇有心理疾病才是正常的,但问题就在于顾宁相一直表现的很正常,基本从不失态,几乎让陈白昶以为是自己多虑了。
但可悲的是,顾宁相为数不多的几次失态,都是因为自己。
昨晚顾宁相孱弱单薄的肩背弯着,小小的一团跪坐在冰冷的阳台下方,看不见月亮的夜却因为雪将屋子照的通亮,也将顾宁相难过狼狈的样子照的一清二楚。
少年的面庞清秀漂亮,怀里是纯白的玫瑰,小巧坚挺的鼻尖与洁白的花瓣相碰,如一幅画卷般精致,却是支离破碎的美。
想起顾宁相平日里是多么清孤与温和,再对比昨夜里颤抖冰凉的模样,陈白昶就觉得心里一阵抽搐的疼。
再结合顾宁相之前偶尔说出的一些意料之外的话和极少数情况下可以见到的阴晦,陈白昶是能感受到顾宁相对自己的依赖是有些不寻常的。
这种强烈的依赖虽不会让陈白昶感觉到窒息或是不悦,但陈白昶还是觉得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顾宁相很明显是心理有问题的,这也难怪之前在医院会那样排斥反感到不知所措。
陈白昶倒不是讨厌顾宁相有心理疾病,而是意识到顾宁相的心理疾病很可能是因自己而发病甚至是因为自己才引起的。
但陈白昶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并不是个多么成熟的人,因此他没把握能安抚好顾宁相,更没把握能保证不引起顾宁相发病。
他实在是不希望再看到清冷傲骨的少年再一次发着抖流眼泪了,愧疚感就快要杀死自己,如同在一望无际的太平洋海坠船一般不得不沉溺在冰冷咸涩的海水里,无力而又绝望。
再这样下去他自己也得确诊点什么抑郁症焦虑症之类的了。
陈白昶原是想着难得的双休,干脆一觉睡到大中午再起床,然后顶着日上三竿的太阳洗漱吃饭,之后再去医院,反正今天是周日,顾宁相和沈鹤唳都不用上学。
但却因为心里装着事早早就睁开了眼睛,想睡个回笼觉也是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便干脆起床,骂道自己的睡眠也是贱的非同寻常,非要睡眠不足才肯困倦。
有觉睡没觉起的臭睡眠。
陈白昶骂骂咧咧的离开了温暖的被窝,寒气瞬间跑到周围四散开来,他清楚的感受到冷空气一点一点的与自己接触,然后袭漫自己的全身。
物业也是个有觉睡没觉起的,这种供暖也配自己付一个季度三千块的取暖费吗?真是该当何罪。
陈白昶一边换着衣服,一边想着顾宁相到顾宁相睡沙发岂不是更冷,但让他睡卧室他又不愿意,也不知道在抹不开些什么。
要不干脆让他和自己一起在卧室睡?
这个想法刚刚升起,就被陈白昶红着脸否定。
不行不行,有点太快了,万一顾宁相觉得自己是痴汉怎么办。
陈白昶一边思索着怎么让顾宁相同意睡卧室,一边出了卧室准备洗漱。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生物钟,顾宁相又在刷牙。
顾宁相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有一丝低落和尴尬,毕竟自己之前就算是哭也只是单纯的流眼泪,昨夜里却是抱着陈白昶送给自己的花哭,虽然都是哭,但这是完全两种不一样的概念。
第一种是难过,第二种却是依赖,而且是眷恋到严重的依赖。
顾宁相听到陈白昶出来的声音愣了一下便换了个姿势,故意背对着不去看陈白昶。
他实在不想让别人觉得自己有心理方面的疾病,尤其是陈白昶。
没人会希望一个奇怪的疯子与自己共同生活在一起,尤其这个疯子还似乎无药可救的依恋着自己。
他一直装得很好,他话少,他面色冷淡,他清冷,他不善言辞,他一直如此的生活在这里,生活了将近半年的时间。
但如今这些都毁了,陈白昶只会记得自己是个心理不健康的病患,在黑夜里用对方给予自己的一点礼物沁取着温暖大口呼吸。
顾宁相一边刷着牙一边胡思乱想着,动作也不禁慢了起来,有些心不在焉的垂着眸子空洞的盯着洗脸池。
陈白昶自然看出了顾宁相的不对劲,便也没想昨日那般随意的打趣顾宁相,却也不想让顾宁相觉得不自然,犹豫了许久才柔声道,“昨晚睡得怎么样,冷不冷?”
顾宁相一顿,显然是听到了陈白昶的询问,却没回答。
陈白昶知道他在刷牙便也不等他回答就自顾自的说道,“现在天气越来越冷了,今早我起床的时候感觉自己像中世纪犯罪的巫婆被投进冰河里实施水刑一样,冷的彻骨,连我的心脏都要一起跟着降温了。”
顾宁相仍旧不说话,陈白昶停顿了一会,看着顾宁相继续缓缓说道,“你在卧室睡吧。”
陈白昶知道顾宁相是因为在刷牙不方便说话,可眼看着顾宁相吐了泡沫之后连脸都清洗完毕,也仍旧一言不发,让陈白昶摸不准顾宁相这是同意还是没同意
但很明显,顾宁相仍旧状态很差。
陈白昶当下也能猜出个一二三,却不知该怎么安慰他才能绕过心理健康与否这个话题让顾宁相不觉得自己是个异类。
陈白昶苦恼了许久,觉得顾宁相的背影明明近在咫尺,却又似乎遥远到天边不可及,难以触碰。
这少年明明还是从前的样子,我越来越喜欢他,他也越来越依赖我,可我们的距离却似乎越来越遥远。
陈白昶的思绪也跟着被带的有些低沉,看着顾宁相单薄的背影也觉得难过,鬼使神差的就说了句,“我想你了。”
分明你就在我眼前,我却觉得思念不可及,伸手不可碰。
说完顾宁相正在接水的双手一顿,身形徒然僵住,陈白昶也没再继续说任何话,屋子里只剩下水流的哗哗声。
不知是过了几秒,顾宁相后知后觉的将水龙头关掉,似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淡定的擦了擦手。
陈白昶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感觉像在告白一样,莫名其妙的说出口也没得到回应,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
他张了张口正准备说些什么给自己找补,却见顾宁相擦干了手确认自己手上没有水后便快步走过来拥向了自己。
他将陈白昶的脖颈搂住,越来越紧。
顾宁相突然吐了口气,用力到陈白昶不得不有些俯下身子来迎合他的拥抱,感受他的吐息。
顾宁相将自己有些发凉的脸颊贴向陈白昶的脸,皮肤相贴,仔细的感受着对方的温度。
陈白昶也有些突然,但到底习惯了和顾宁相的身体接触,只是惊讶了一下便将少年搂住,也跟着紧紧的回抱着对方。
许久,他才听到一道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我也想你,昨天也是,现在也是。”
陈白昶下意识的勾起嘴角,温暖和甜意几近要将自己淹没,轻飘飘的喜悦把自己充满,而自己是空洞的气球,只需要谈恋爱就够了。
“嗯,我昨天也很想你,特别想你。”陈白昶甜滋滋的回答着顾宁相,心情甚好。
顾宁相闻言也安定了不少,仍旧没放手只是舍不得陈白昶温暖的怀抱。
外面的空气太冷,连同氛围都是冷的,让他只想要与陈白昶拥在一起,一辈子就这样再也不分开。
陈白昶生怕顾宁相再次因为自己不高兴,便嗅着顾宁相脖颈间淡雅的清香说道,“不要因为我不高兴。”
陈白昶痛恨自己的笨拙,青涩和无知一次又一次伤害顾宁相。
陈白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你知不知道,我多希望会颤抖的是我而不是你。”
顾宁相没说话,却再次紧了紧怀抱。
陈白昶许久未曾吐露心声,几个月以来,他将许多话都与感情一起压抑了很久,现在开了个头便如同抽刀断水后缺口一般有些止不住,“我害怕你讨厌我,还会害怕你觉得我是个奇怪的人,我不想你受任何的委屈,更不想你因为我而流眼泪。”
“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是个矫情的人,明明已经成年许久了,明明已经上了那么长时间的班还是那么不沉稳,我不想让你觉得我幼稚。”
“我一直觉得你是小孩子,你还在读高中,你不够成熟,但面对感情时我好像比你更青涩,我太笨拙的老是让你哭泣。”
陈白昶松开了顾宁相的怀抱,直视着顾宁相漆黑的眼眸,他直觉再说下去就要失控,那层若有若无的窗户纸便要被捅破再也不复存在,但话如雨注,情似无托,一旦开了口便怎么也止不住。
“我总是犯错,稚拙又愚钝。如果可以的话你能不能教教我,教教我该如何喜欢你,让你再不必戚哀与难捱?”
陈白昶说完这一通的话,原以为会尴尬与难堪,可当下真的说出口了之后却只觉得轻松,是积压了许久的情意终于不必再忍耐,得到了宣泄口。
笑不成言,喜还生怯。
一片柔软的嘴唇贴上陈白昶,呼吸相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