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冬日的暖阳刚刚从远方的地平线探出些许,大部分阳光还隐藏在缭绕的云雾和高耸的建筑之间,空气中迷茫的冷气在夜色下还未散去,陈白昶就已经从床上坐起,开始收拾整理衣装。
陈白昶今天难得的在休息日早早地起来,没有因为要犒劳自己而狠狠地睡懒觉,他今日很忙,甚至比上班还要忙上那么一分半分。
今天他要带两个自己认为心理不健康的未成年去看心理医生,一个是自己认为可能会有毛病,但是却因为内向而展露出来并不自知,一个是自己认为心理有毛病到一定极点了却因为不重视而忽视掉的一个精神病。
陈白昶决定把他们分为上午和下午分别带去心理医生那里,顾宁相自然被陈白昶自然而然的划分到了上午,因为陈白昶至少想晚些见到沈鹤唳。
陈白昶整理好要穿的衣服就出房间洗漱,却见顾宁相也因生物钟早早的起床,此时已经把洗漱台占掉了。
身形并不如自己高大的少年此时矮矮的弯着身子正在刷牙,些许的泡沫沾在嘴边,低着眉眼看着洗漱台一下下的重复着刷牙的动作,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陈白昶见此打趣怪声怪气道,“你们姓顾的男主还需要刷牙吗?”
顾宁相,“?”
顾宁相睨了他一眼,嘴里却碍于有泡沫,并不方便说话,只得继续重复着刷牙的动作。
这举动却让陈白昶觉得像个可爱的人机NPC,于是更加有了兴致,“每天刚起来就在这刷牙,你很会刷牙吗?那为什么不替我也刷一刷?”
紧接着又捶胸顿足的摇了摇头叹气道,“还真是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长圆。”
顾宁相终于吐出了泡沫开始漱口,结束了才终于得以说出那句他很早就想说了的话,“我看应该看心理医生的人是你吧。”
昨天回去以后陈白昶还是没能耐得住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顾宁相,顾宁相却不以为然觉得自己很健康,至少比从前健康许多,无论身心。
陈白昶的意思却是坚持要看,有病的话早发现早治疗,没病的话更好,自己也放心。
更何况,很多例子表明大部分有心理疾病或精神疾病的患者都是不自知的,大部分都是到了中度甚至是重度的地步伴随躯体化症状才得以重视,然而已经为时已晚,想要治好到健康很难,是一个十分漫长且费精力的过程。
至于沈鹤唳,顾宁相的意见就是没有意见。
“关我什么事,”这是顾宁相的原话。
顾宁相当时十分冷漠又无所谓的样子既不带同情也不带恨,仿佛是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尸体,不知是已经放下还是压根没放在心里。
陈白昶却感受到深深地震惊,更加坚定了要带顾宁相去看心理医生的想法。
不会有什么隐藏的反社会人格吧……
然而震惊也只是一瞬间的,此时的顾宁相在洗漱完过后偏着头微微扬起脖颈看着陈白昶,不做任何表情的说出那句话,在陈白昶看来却是看似冷漠的神情分明透露着溢出来的可爱,让陈白昶只觉有趣。
“我要是有心理疾病,你还和我一块过节?”陈白昶勾着唇靠在浴室的门框上看着顾宁相轻笑。
顾宁相却很认真的看着陈白昶,道,“我要是有心理疾病,你就不和我一起过节了吗?”
陈白昶一噎,心道那怎么可能,却还是中规中矩的说,“那你得健健康康的愿意配合治疗,不要讳疾忌医。”
顾宁相其实心里也很没底,他自幼就没什么朋友,且不说家庭关系糟糕,哪怕是读书的时候也基本不和同学们来往,偶尔有上前搭话的同学也都被顾宁相简单一两句话敷衍了之,因此久而久之也就没人再肯上前主动接触顾宁相。
他这种人说好听是鹤立鸡群,说不好听便是落落寡合,格格不入。
他不是不知道沈鹤唳为什么会盯上他,当时他在小巷子灌完药之后看向自己的眼神里期待还挺明显的,热情都快溢出来了。
但顾宁相却清楚他不必管,也不想管,便不想招惹,未曾想却引来无妄之灾。
陈白昶本来也只是随口一问,因此也只是随口一答,却不想顾宁相有些执着的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想要一个明确的答案,“那你还会不会和我一起过节,如果我有病的话。”
陈白昶被顾宁相执拗的样子问的心头一软,重重的揉了揉顾宁相的头发,答道,“你说呢?不和你过难道和整天催人回复收到的变态中年啤酒肚老板过吗?人家还不跟我过呢,那画饼男有妻有女的。”
陈白昶随意的答道,心里却暗暗的有些心疼顾宁相。
顾宁相也终于得到了满意的答案,走出了浴室。
陈白昶看着顾宁相的背影,久久都没回神。
几个小时过去,医院内嘈杂的氛围混着消毒水的气息飘在陈白昶身侧,陈白昶有些紧张的站在精神内科2室的门口,如同等待产妇生产的丈夫。
只不过产妇生出的是孩子,顾宁相生出的却可能是疾病,陈白昶有些悲痛的想到。
陈白昶一而再再而三的嘱咐顾宁相不要自以为没病就什么都不说或是透露的很少,要把自己的经历尽量的讲给医生,包括对一些事情的看法之类的。
顾宁相安静的一一应下,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到。
“吱嘎,”门从内侧打开,顾宁相从室内走出,面色看不出好还是坏。
“医生怎么说?”陈白昶紧张的看着顾宁相。
顾宁相也有些不自然,垂着眸子道,“还要去做个抽血化验和核磁然后再去面诊才能确定。”
陈白昶道,“走吧,明天才能出结果吧?”
顾宁相淡淡的回答,“嗯。”
然而顾宁相心里却不似面上那般坦然,刚刚医生问了自己好几个问题自己的回答都比较消极,例如社会关怀人文同情一类顾宁相是真的觉得毫无所谓可言,他只想抓住他现在的生活便够了。
从前没有人来救他,以后他亦不会救其他人。
在问到自己童年经历时,顾宁相更觉得如芒在背,生怕下一秒就被医生开口诊断为抑郁症焦躁症疏离型人格障碍什么的。
他并不希望自己以一个精神病的身份与陈白昶在一起生活,哪怕对方回答并不介意。
虽然现在口头上说着不介意,心里实际又会不会觉得不自然,以后会不会觉得压抑?毕竟自己这般无聊,并不擅长与人相处。
顾宁相从不是个幽默的人,大部分时候哪怕陈白昶对他开玩笑调笑着他,他也并不知该如何回答,因此每次都回答的很正经。
他自己都觉得无趣的很,陈白昶却乐此不疲的一次次挑逗他。
有些发凉发颤的指尖微微握紧,藏在宽大的衣袖后。
陈白昶抬头忙于寻找着抽血处和核磁室准备挂号,并没发现顾宁相的异常,头都没低的就把顾宁相习惯性的搂在怀里,一边望着四周一边缓步走着。
顾宁相衣袖下的双手松了松,却又复而握的更紧。
如果自己有精神病的话,他还会这样若无其事的搂着自己吗。
会不会如同烫手山芋般害怕被纠缠,会不会觉得和自己相处很奇怪。
对于这些问题,顾宁相想不出答案,更想不出解决的对策,他并不知道如果陈白昶表现出反感或是离开的话他该如何自处。
他并没有做好分开的准备,后又思考死缠烂打会不会适得其反。
这些想法在顾宁相心中如雨后春笋般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催生焦虑和烦躁。
不安掺杂着偏执在胸腔叫嚣着,单薄的身躯似乎快要承受不住这般大的压力,步伐也开始不稳,逐渐有些摇摇欲坠。
“你怎么了?”陈白昶终于发现了顾宁相的异常,担忧的看着顾宁相,双手握住顾宁相的肩膀。
陈白昶担心顾宁相精神状况是否不健康,却不知陈白昶本就是顾宁相如今精神状态岌岌可危的来源。
“你能不能……”顾宁相又开口,说出了与之前一样的半句话,只是这一次他想说的话却与之前变得不同。
他已经得到了一部分,他察觉到了陈白昶对他的在意,因此他如今并不想问陈白昶是否可以喜欢他。
顾宁相呼吸不稳,语气也微弱,“你能不能只看着我一个人……”
不论疾病,不论旁人。
一直都只有他自己一个人。
医院人来人往,喧嚣不断,挂号处的机器冰冷又机械的不断重复着病人应该到诊室问诊的语音,或哭或笑的声音从远处不真切却又零零碎碎的传来,还有病人在前台询问的声音,描成吵闹的百态。
陈白昶着急的询问着,“你说什么?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陈白昶一边急切的看着顾宁相,一边低头将身形俯下靠近顾宁相,道,“你刚刚说什么了?太吵了我没听清,还有没有力气再说一遍?”
顾宁相却只偏头,轻轻的落下一个冰凉的吻。
混着医院难闻的消毒水和他不安颤抖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