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跃尘告诉王二,“用你刚刚练的第一招打我,第一遍速度放慢。”又转头提醒大家集中精神,“注意看我格挡的动作,腿部的站位,握棍的握点和姿势!”
两人一攻一守,随着贺跃尘的格挡动作,适才似乎狠辣的第一招竟然显得那么无力,王二也不由得怀疑,第一招用在真人身上有用吗?
“现在,加快速度演示。”
底下几人都不敢轻易眨眼,生怕漏掉一个细节,很快,进入到最终的正常速度,原本空有一身蛮力的王二在此刻与贺跃尘的配合下,竟凭空多了些侠气在身上。当然,大伙儿的心心眼还是投射在贺跃尘身上,对他,也就从原来的敌对态度扭转为普通观感了吧。
“王二不必下去,现在咱俩调换身份,我攻,你守。”说话间,贺跃尘的棍棒已近王二耳边,他倒是反应敏捷,迅速学着方才贺跃尘的格挡动作。
嗵...嗵...嗵...
木棍用力撞击的声响,惊动林中飞鸟,忙扑扇着翅膀逃窜而去。
通过了检验的王二本应下场换其他人上来,但他实在忍不住提出疑问,“东家,若是敌人学会了第二招,那么第一招岂非毫无作用?”
愣子小声反驳,“你当敌人来咱这儿偷师啊,除非你把东西教给敌人。”
此话一出,王二不禁抿起唇角,脸色也有些难看,贺跃尘先点名批评了愣子,让他在旁边罚做二十个深蹲。王二见此,脸色稍霁,但仍旧放言,“如今开荒扩寨都已完工,王某的力气也没了用武之地,若是诸位信不过我,不如就此别过。”
贺跃尘微沉下脸,前世积攒的威严在今生这个半大小子身上竟奇妙地交融在一起,让比他大了快九岁的王二都下意识抽动了下脊背。
“你若是因为一句话就怀疑我们不信任你,那么本质上,你其实也未必信任我们。”
淡淡的一句话,却准确无误地道出了王二的内心,他的额头耳朵瞬间充血,似乎为自己被个半大小子看穿心思而感到羞惭。贺跃尘上前半步,用力拍了拍王二的肩头,两人身高隔着六七公分,但气势在此刻对调,他没有再就适才的插曲发表看法,转而解答王二头先的疑问。
“刚刚你问的很好,招式一旦用过,自然要有被人学会的准备,但我要告诉你们的是,招式是死的,人是活的。所以变通性在实战中才最为重要,因为咱们是起步阶段,我本想大家练熟了招式后再加入变新。既然有人提出,就趁这会儿,给大家打个底。”
说罢,贺跃尘示意王二格挡,“我就以一般速度演示,做好准备!”
王二立刻调整站姿,做出应敌状态,大声答:“是!”
同样第一棍指向太阳穴,王二抬手格挡,贺跃尘将长棍送进王二双臂之间,一绞棍,同时下压左手击向王二膝盖。手中木棍被牢牢绞住,动弹不得,慌忙中,王二只能急退两步躲避,这也顺势给了贺跃尘第三棍的施力点,中门大开,自然避无可避。
棍棒捅上王二结实的腹部,虽然贺跃尘卸了几分力,却还是得让王二疼上一会儿。
然而,肚子传来的疼痛却激得王二愈战愈勇,他双目迸出精光,继续发问:“若是我第一挡后退开,不知东家如何应对?”
贺跃尘欣慰一笑,不吝夸赞,“好苗子!问得好,下面的席地休息,接下来,我与王二边答边解。”
他的意思是,王二有疑问就在对抗中说出来,二人不必停下浪费时间,直接变换动作。已年近二十七的王二被个半大小子赞‘好苗子’,虽然有些不伦不类,但他已经没有当日赵钱孙唤他‘孩儿们’的郁闷气绝。
接下来,两人不断转换应对之策,可谓是给余下十三人上演了一出精彩的见招拆招。变到最后,王二全身几乎没有不疼的地儿了,贺跃尘想结束,王二竟有些耍赖似的,要求他不能近身,“东家,再来最后一次,这回我往后退,你不能上前。”
狗儿翻白眼,“那你退到寨子外面去吧,打不着你!”
此话一出,大家都哄笑开了,连王二也发自内心地乐出了声,他挠挠头,补充道:“我只退两步。”
对于目前寨中的氛围也比较乐见,贺跃尘笑着应战,“那你可得做好再挨一下的准备了。”
按照王二说的,第一挡后退开两步,而贺跃尘原地不动,只见他双手往前送棍,棍子一个抖动间,撞向王二的小腿。约定的是他只能退两步,再退算是作弊,王二只能向下扫棍抵挡,两棍前端相撞,震得王二手掌发麻。
接下来的一幕让王二在内的十四人瞠目结舌,只见已经脱离贺跃尘之手的长棍在方才的击打中,又精准无误回到了贺跃尘手中,整个过程中,贺跃尘浑身上下都没动过,只保持送棍那一瞬的姿态,然而整个过程仿若时间倒转。
还未等大伙儿从惊讶中回神,第二棍已然送出,一息之后,王二才想起来格挡却为时已晚,肩头下方已传来阵痛。
“好!”下面的年轻小子无不叫好,狗儿原是嫉妒王二能跟贺跃尘练习这么久,这一棍算是稍微安抚了他泛酸的心。
贺跃尘示意王二归队,宣布两两对练,“贪多嚼不烂,今日把这两招练熟,明日检验一次再学新的。”
寨中众人热情高涨,还在行进路上的范大力等一众民夫也慢慢没有了第一日的紧张,休息吃饭间也能闲扯几句,监管带队的官兵在路上吃得也不好,虽然仍是面容严肃,但明显可以察觉出他们的疲倦,是以,对于民夫们低声交谈之事并未插手。
距离沛莨最近的民夫队伍已经于傍晚之前到达了目的地,治水官算好了位置,命人划出这一队需要挖通的河道范围,休整一夜便要开干。此次水患严重,已侵害了北方权贵们的利益,朝廷又恐北方民众起义,只能在数日内强征七万民夫在沛莨改道,迫使黄河流入泗水,以此解决北方水患。
再说那日被赵钱孙命令留下接应的四人,当晚因迟迟不见大部队返回,四人商议一番,又独留下瘦子在原地看守东西,余下三人摸到了赵家庄,听庄子里哀鸿遍野也知道应是抢完了。三人当机立断,继续向着范家村走,本以为会在半道与赵钱孙一等汇合。
“这不对劲呐...”宽子停下脚步,麻子和大马也不得不跟着停下,沉思片刻,宽子怂恿麻子独自摸到范家村口探探情况,麻子明显犹豫,他便安抚道:“过了范家村还有村落,许是猴子耐不住,拉着老大一路抢过去了。”
麻子想说不去,无奈另外两人一致推选他去,没办法,拗不过的麻子只能从了。等他一路到了范家村,只听见‘绑了’,‘关起来’,明显不是熟悉的声音,壮了壮胆子,麻子躲在角落偷瞧了一眼,只见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十来个弟兄,还有几个被五花大绑着准备带走,当下心如擂鼓。
害怕发出动静也会丢掉小命,麻子硬是坚持到众人离去,才仓皇而逃,半道撞上前来寻他的两人。
见他这副三魂不见了七魄的模样,宽子俩也反应过来了,连忙搀起麻子,三人跌跌撞撞朝山上奔去。三人忍饥挨饿,疲惫不堪,只得在山上勉强休整了一夜,次日清晨想着快回寨子,结果又差点撞见狗儿一众,只能暂且躲避。
对方人多势众,三人自然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一直躲在林子深处。宽子思虑良久,决定投诚,对另外两人劝道:“横竖是死,不如去看一眼,若是王二还活着,兴许咱们也能留下。”
三人互相鼓劲,多次想撤退,磨磨蹭蹭终是在夜幕降临之前到了寨子前方,三人耸耸鼻子,用力嗅着飘散在空中似有若无的饭菜香味。就在三人鼓起勇气,准备大喊投诚之时,寨中又传出‘嗵...嗵...嗵’的动静,紧接着是王二的叫唤声,对方明显在吃痛。
鼓起的勇气又顷刻间泄了个一干二净,王二人高马大尚且都要挨打,这群人太凶残了...
寨子里头,狗儿吃了晚饭,非要揪着王二比试,见他年岁小,王二有心让着,这才哄他似的故意发出痛叫声,哪想,把前来投诚的三人又给吓退了。
宽子明显已成了三人团里的老大,当下决定一路往东,“到地主寨子里去,那儿吃的多。”
不过他们此刻是完全将瘦子给抛之脑后了,直到三人再次隐入林子深处,寨子里也无一人察觉有人来过。后面几天,上午的时候,贺跃尘就带着众人打猎、搓绳、做简易武器,下午练习棍术,大头专心于后勤,桩子爹则负责播种沤肥。
等到每招每式都练上九九八十一遍,贺跃尘终于将攻击的武器换成了镰刀,这下,年轻小子们显露出了几分怯意。若是明知对方手里拿的是棍棒,躲不过也只是疼上一下,若是对方举着刀,这一着不慎可要了半条命啊!
王二勇敢上前一步,“东家,我来试一试!”
“好!”贺跃尘赞赏地点点头,又温和道:“不要慌,沉下心,头两次我会放慢速度。”
吩咐下面的人全部退至角落,小心被波及,贺跃尘举刀攻至王二面中。王二屏住呼吸,精神紧绷,一刻不敢松懈,迅速举棍格挡。一攻不成,贺跃尘侧身反手拿刀平直挥向王二手腕,王二侧身躲避,同时左手提棍反攻贺跃尘下腹...
贺跃尘不退反进,错开棍头,同时左手制住木棍前半截,举刀劈向王二胸膛。王二后撤一步,并且大力摇棍迫使贺跃尘松手...
两人一快一慢,竟能僵持一刻钟。
“不错!”贺跃尘夸了一句,同时对看呆了的一伙儿小子们打了支预防针,“大家放心,不是训练有素的老兵,是不会纠缠这么久的。”
狗儿从呆愣中回神,激动道:“要想办法挑了他的刀!”
“聪明!”贺跃尘见王二累出了汗,示意他休息一会儿,然后对狗儿几个解释,“首先,我熟悉王二的一招一式,自然可以避免举刀的手接触棍子的机会。其次,因为我沉着应战,且实力强于对手,所以能纠缠这么久,换作一般乌合之众,你们还怕不怕他手里的刀?”
“不怕!”
大家答完,又继续观看逐渐加快速度的对战,末了,贺跃尘补充道:“实战之中,腿也应该加入,王二若是累了,现在换个人上来演示。”
王二稍微平复了下呼吸,连忙表示:“我不累,我皮糙肉厚,比小子们合适。”
狗儿闻言撇撇嘴,然后催促他们开始,贺跃尘干脆把王二当作木桩人给大家讲解,“开始前,我给你们指几个位置,或踢、或踹、或扫,就盯着这几个位置下脚...”
他让王二摆出进攻时的站姿,然后由下至上指出脚踝内侧,膝盖内侧,裆/部和腹股沟四个攻击点,然后安抚王二,“我会轻点力,只能保证不踹伤,但是要让你感受出来,能不能行?”
“能!”王二深吸一口气,“来吧!”
贺跃尘走到王二左前方,然后抬腿,第一脚踹在王二右脚脚踝内侧,虽然力道只用了三分,但还是让王二朝后趔趄。伸手扶住对方,贺跃尘又下第二脚,这回王二又控制不住往前跪,被贺跃尘抬手稳住。
他见王二额前已渗出细密汗珠,便省了后面两脚,对大家说道:“最后两个地方太凶残了,就不在自己人身上演示了,力道不好把控。”
其他人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心里也早就把王二当成了自己人,自然不会刁难他,都连忙表示不用演示。
踹换成踢比较好想,关于扫腿,几个小子们都表示想看看。王二也表示自己做好了准备,贺跃尘自然不能辜负他的好意,当下双手牵制住王二臂膀,同时一扫右腿将其绊倒在地。
“王二辛苦了,下去休息会儿,换狗儿上来。”
这回,王二没再坚持,爬起来后单腿蹦着到了墙根处,愣子几个连忙搀住他。贺跃尘把镰刀交给狗儿拿着,自己则持木棍,为大伙演示如何快速挑掉对方手里的镰刀。
范大力一屁股坐在地上,脱掉顶出了洞的脏布鞋,褪下泛黄的袜子,扳起脚掌一看,赫然生着三个亮鼓鼓的大水泡。同行的其他人也不遑多让,这会儿已经有不少人挑破了水泡,难闻的气味熏得官兵们集体后退,领头的巴图温大声命令众人早点休息,明早正式开挖河道。
巴图温和前几批的监管打了招呼,夜里由他们看守,让自己的这支兵可以好好休整一番。因为此次夫役乃是强征,所以朝廷大发慈悲,可管食宿。所谓食,不过是老三样,野菜、杂粮、麸皮,所谓宿,就是茅草席子露天裹着睡,若是运气差碰上雨天,那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由于人数众多,作为最后来的一批,范大力所在的队伍近半数都没有草席,没有草席的人只能在心里啐一声,然后挤在一块儿蜷缩着休息。一路走来的这些时日,范大力对于狗朝廷的恨意也与日俱增。
这种恨意在接下来的河道改建中达到了一个极点,因为脚底水泡带来的疼痛,多日赶路却只能吃点清汤寡水垫肚,新来的一群人干活速度自然不合监管们的要求,巴图温少不了一顿呵斥加威胁,“告诉你们,粮食有限,规定时间内没有完工的,后面自己管饭!”
六千官兵挎着刀沿途监管,其中多半为蒙古兵,但也有小半是汉人兵,可是不论蒙古兵亦或汉人兵,都像对待犯人一样命令着这七万民夫,轻则呵斥,动则挥鞭踢踹。
有那十多岁的小子头回遇上服役的事儿,承受不住的都掉了眼泪,还不敢哭出声,否则免不了一顿训斥。
范大力闷头凿地,强迫自己隐忍下心中怒火。可能见民夫们老实,慢慢到了工期的第三日,那群蒙古兵们便不自觉放松了监管力度,时不时拿着羊皮袋子喝上一口酒,更有甚者,分出几十人骑马溜去附近林子里打猎,范大力觉得时机要来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有人谋划较他深远得多,此人正是早早到此的陈昌。
次日,民夫中不断有人开始念叨观音菩萨给自己托梦,说得有鼻子有眼,听者也信了八分。这些话自然无可避免地传进了周遭官兵的耳朵里,但他们也并不觉有异,普通人祈求神佛,再正常不过。只要这些人老老实实地干活,他们是不在乎这些人求神拜佛的。
巴图温昨日喝得多了些,加上一碗鹿血下肚,燥热难耐,今天出奇的火大。见他如此,归他监管的这一片民夫更是噤若寒蝉。
一群人战战兢兢地埋头苦干,突然领头们身下原本乖巧的马儿竞相嘶鸣起来,见此情形,人群不免骚动。巴图温喝住众人,用双腿轻拍身下马儿,试图安抚,一边大声命令所有人继续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