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希格等人被留驻大都,简单休息了两个时辰,他与火铳军一行也互相问了声好。
“原本我是要带着火铳军前去长阳平乱的,只是如今大都需要火铳军镇守...”蒙恩闲聊间,对阿希格无奈一笑。
“巴哈大将军已亲自带人前去长阳平乱,我相信大将军不出三日定能将长阳屠尽。”阿希格对蒙恩解释道。
闻言,蒙恩眉间不自觉一皱,继而又掩饰般笑了笑,“不知你是从何处得知巴哈大将军去了长阳?前夜,巴哈大将军才离开大都。”
“正是末将跟随骠骑上将军布日固德前来大都时,途遇巴哈大将军一行,才得知此事,想必此时...”
蒙恩直觉不妙,忙打断对方的话,“那今日怎会不见上将军?可是身有不适?”
阿希格也有些惊讶,愣愣答道:“军都尉竟不知上将军已故?”
“什么?!”蒙恩猝然得知此事,不由得大惊失色,“何时的事?怎会?”
阿希格似有些为难,只能把清早对右丞相阿尔泰的说辞又复述了一遍,末了还不忘给巴哈求情,“巴哈大将军并未为难我等,只是...”
好兄弟被自己崇拜的英雄所杀,便是连那英雄也是为他亲手放出,蒙恩真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阿希格见他神色恍惚,也不知是自己哪里说错了,只能讷讷收住了口。
“我还有事,恕我失陪了。”蒙恩勉力一笑,径自辞别阿希格,快步往宫门去了。
自小一同长大,蒙恩当然清楚布日固德的为人,除了莽撞些、脾气差点,其实布日固德并没有太多缺点,也不会如巴哈亦或阿希格一般,开口便要屠城...
出了宫门,蒙恩骑上自己的马,又不知该往何处去,竟一路溜达到了东直门。图布和塔拉正分吃着一块热烧饼,见他来,图布着急忙慌地将烧饼包起来放在角落的凳子上,塔拉倒是镇定,对马上坐着的蒙恩一拱手,“军都尉,可是有事出城?”
“...并非,”蒙恩摇了摇头,又对图布问道:“烧饼可好吃?”
图布误以为他是在斥责自己当值时偷吃烧饼,吓得立马要跪地请罪,塔拉轻轻拉了他一下,转头问蒙恩,“都尉可是要尝尝?是甜烧饼。”
接下来的事情完全超出了图布的认知,蒙恩竟然当真下了马,不仅抢了他花钱买的烧饼,还抢了他的凳子,就坐在他面前吃。塔拉对呆愣的图布悄声道:“下了值赔你两个烧饼。”
吞了吞口水,图布也悄声回道:“要赔三个。”
“行。”塔拉好脾气地应了,图布这才稍感安慰。
因为今早要由自己带队牵索道,狗儿囫囵喝了两碗面糊便要开工,其他人也只能赶紧把早饭解决了,跟在狗儿后头。
“东家,我让大马陪我一起回寨子,送些蜡烛过去,让王二愣子他们也跟着牵索道,你说可好?”出门前,狗儿又回过头来问贺跃尘。
他还不知道大马可是真正意义上的回寨子呢,当然,贺跃尘其实也不知道,不过他看大马老实且必不是狗儿的对手,便同意了狗儿的提议。
“那今天晌午之前你俩便往寨子去吧,晚上不必赶过来。”
“是!”
应了一声,狗儿便兴冲冲地带队走了,大马三人照旧落在最后头。麻子对于大马被钦点陪同狗儿回寨,是既羡慕又同情,总之心情十分复杂。
“你干嘛这么瞧着我?”大马压低声音质问麻子,后者叹了口气,回道:“你可得活着回来啊...”
大马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幸亏宽子搭了把手,他也对大马说:“活着回来,养蜂不能没有你。”
可怜原本还期待着一路上和狗儿搞好关系,以免日后‘东窗事发’,狗儿要取他的命...这会儿被自己的难兄难弟一吓唬,大马是顿觉腿肚子哆嗦。
“大马,你还愣在那儿干啥?”狗儿猛一回头,见他们落后一截,不由得提醒了一句。
稚气可爱的狗儿此刻在大马的眼中不断幻化,最后成了个张牙舞爪的夜叉,半天不见他跟上,狗儿又催了一句,大马浑身一颤,抖着嗓子回道:“来,来啦!”
他赶紧跑到前头,殊不知,他一走,宽子和麻子俩便相视一笑,两人心想,不拿你逗闷子,这日子更加没法儿过了。
那头,去山下送信的朱思已经与郑家家丁郑强顺利碰面,还从郑强口中得知文帝离世,文帝幼子登基继位的消息。他点头应下,又和郑强交代了主家出城的事宜,“到时候我们会沿途侯着,一路护送,让主家不必忧心。”
“好,那我这就走了。”将信贴身揣好,郑强翻身骑上马,与朱思匆匆别过。朱思也不便久留,确认周围没有人路过,才迅速隐入山林之中。
待朱思抄近路回到寨中,辰时已过,贺跃尘在两棵大树之间绑上绳子,中间留出四十多公分垂直长度系环结。朱思回来时,正看见他抓吊在绳子上不断转圈,不免觉得奇怪,“东家,这是有何用意?”
“朱思回了?”贺跃尘又转了半圈才停,对朱思解释道:“我是为以后不晕船做准备,正好你来了,你过来试试,今天大家逐个试一下,若是不晕的可以编作水师。”
“是!”朱思将刀插在地上,接替他的位置转圈,转了两圈想起来问总是不离贺跃尘身侧的郑东悬,“东家,少爷怎么不在此处?”
贺跃尘沉吟了一瞬,不好意思地说:“适才,东悬兄转了几圈,晕得想吐,进寨里休息去了。”
“原来如此...”朱思又反着转了几圈,便跳下地,对贺跃尘道:“东家,我不怎么晕。”
“好!”听他说不晕,贺跃尘也满意,朱思忙将得来的消息低声讲明,适逢郑东悬缓过劲来,也出来外面,得知文帝前夜骤然离世,如今幼子继位,不由得锁眉沉思。
朱思将刀从地上拔起,对两人说:“东家,少爷,我去巡视一圈。”
“行!”贺跃尘笑着点头,又示意郑东悬入内谈话,后者连忙跟上。
两人一路回了最内的卧房,郑东悬习惯性去掏铜钱,见贺跃尘自顾自坐在凳子上安静地看着他,他又将手抽出,对贺跃尘解释道:“东家,你可还记得昨夜我说的话?如今文帝已逝,幼子竟然仓促登基,必然是以长子一党的失败为前提,据我所知,两朝元老,当朝勇将巴哈大将军正是支持长子继位的大臣之首...”
“你的意思是,巴哈一派被皇后一派斗倒了?”
“疑问正在此处,若文帝离世时,巴哈身在大都,应当不会让文帝幼子如此顺利继位。若巴哈人在外地,而其党竟也没有及时通知巴哈,那必然是皇后提前做好了部署,甚至,文帝的离世也大有文章...”
贺跃尘问:“东悬兄此刻担忧的是何呢?”
郑东悬在另一张凳子上坐下,双手置于桌上,他沉吟道:“我担忧的有三,其一,若巴哈不满新皇,带兵杀入大都,恐家兄安危。其二,若巴哈无奈接受新皇继位,必然不会前去大都,那他大概会将怒火发泄在各地起义军身上,恐起义势头就此熄灭。其三,若巴哈已被皇后一派设计毒杀,其部下必然大乱,有可能先杀入大都扶文帝长子继位,再大举剿杀起义军。”
“我觉得起义一旦开了头,势必不会停,不要小看汉人的血性,任他巴哈如何勇悍,要想彻底扑灭起义势头也需要个一年半载,届时我们便可起事,再烧上一把大火。如今,我担心的只有第一条,不如东悬兄现在卜上一卦,求个心安?”
听了他的话,郑东悬这才起身掏出铜钱,贺跃尘安静坐着,并不打扰。
待郑东悬重新将铜钱收入袖中,贺跃尘才轻声询问:“卦象如何?”
“艮卦,应静观其变。”郑东悬眉间仍未舒展,贺跃尘试着理解他的意思,宽慰道:“大都有重兵守卫,想来应不会让巴哈轻易闯入,或许大都内反而太平。”
见蒙恩吃完了烧饼却还不离去,图布忍不住对塔拉使眼色,后者知道蒙恩反常如此,定然遭逢重大变故,不过对方不言,他也不便开口询问缘由。塔拉只能让图布继续站岗,两人正要忽略蒙恩,专心守卫城门,不成想,蒙恩竟主动开了口,“你们觉得巴哈大将军如何?”
塔拉既知巴哈叛逃,也知究其原因正是蒙恩故意放走巴哈,此刻见他如此发问,只能谨慎答道:“我们无甚机会了解大将军,恐难以回答。”
蒙恩无奈一笑,又道:“那你们觉得汉人与蒙古人有何区别呢?”
塔拉还未组织好说辞,一旁的图布竟先行抢答:“汉人做的东西好吃。”
这话倒是意外的‘愚问贤答’,既说了区别,又不戳及禁区。塔拉对这位同僚都有些刮目相看,他哪里知道,图布这是还惦记着适才的烧饼呢。
没等蒙恩再问,部下便纵马找来,“都尉,太后召你入宫觐见。”
蒙恩只得起身骑上马背,临走前,他对塔拉和图布笑着说:“谢谢你们请的烧饼,汉人做的东西的确好吃。”
“都尉客气了。”塔拉连忙拱手施了一礼。
等他和部下纵马而去,图布立刻回到自己的专属板凳上坐着,还不忘腹诽,‘谁想请你吃烧饼,还不是你抢着要吃!’
一路无话,蒙恩在宫门前将马儿缰绳交给属下,整理了一下仪表,大踏步进了宫。侍从一早等着,此刻见他已到,连忙恭敬地将其引到太后寝宫门口。
“回太后娘娘,蒙恩都尉已到。”侍从稍抬嗓门,向殿内禀报。
“进来吧。”
侍从替蒙恩推开殿门,等蒙恩进去便又从外面关上门,退至角落侯着。乌娜卜端坐在上位,沉着脸,对蒙恩命令道:“跪下!”
蒙恩只能顺从跪地,乌娜卜晾了他一刻多钟才再次开口,“你可知,前夜你放走的巴哈,在路上杀了上将军布日固德?”
“请太后降罪。”蒙恩并不辩解,只以额点地。
“若不是看在你与布日固德自幼交好的份上,本宫真想砍了你的脑袋!”
底下跪着的蒙恩始终安静听着,乌娜卜便不再兜圈子,“本宫要你杀了巴哈,为布日固德报仇雪恨。”
“微臣恐难以担此大任...”
乌娜卜恨恨道:“本宫让你抬起头回话!”
蒙恩半抬起头,却依旧惶恐道:“请太后降罪,微臣难担此大任。”
乌娜卜气得将桌上的酒囊砸在蒙恩身上,“这里备着一份砒霜,你自己决定,是让巴哈喝下去,还是你替他喝!”
一瞬间,蒙恩感觉二十多年过往在眼前一一浮现,他真该庆幸自己尚未成家...
御膳房的侍从端着甜品来到御书房,恭敬跪地呈上,“陛下,丞相大人,快午时了,可要命人传膳?”
宫女将甜品端到桌上,又恭敬退开,阿尔泰问侍从,“太后可用过膳?”
“回丞相大人,太后吩咐了不准任何人打扰。”
无声叹了口气,阿尔泰摸摸外孙的脑袋,温言道:“陛下,不若你带侍从前去,请你母后用点甜品,饿久了伤身。”
哈图对他的话不敢不从,立刻放下毛笔,带着侍从宫女往太后宫殿去了。还未行到殿前,远远便听见侍从大喊‘传御医’,哈图以为是母亲生病了,赶紧快跑了几步。
乌娜卜没料到蒙恩竟然二话没说拿起酒囊拔塞便饮,当下惊叫出声,门外侍从立刻推门进来,只见蒙恩躺在地上人事不知,吓得大喊外面的人传御医来救治。
此时哈图又来了,乌娜卜的贴身侍从也是一个头两个大,只能命令其他人赶紧送皇上离开此地。
哈图去而复返,阿尔泰皱眉,“怎不陪陪你母后?”
侍从宫女们连忙跪倒一片,将适才所见之事禀明,阿尔泰既惊又怒,“今日之事都烂在肚子里,若是传出去,你们仔细自己的脑袋。”
说罢,阿尔泰疾步往太后寝宫而去,太医正磕头请罪,酒中砒霜剂量太多,他们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此人了。
阿尔泰命侍从送太医们回去,继而‘砰’地一声关上殿门,乌娜卜始终避开他的视线,阿尔泰走近扬手给了女儿一巴掌,乌娜卜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父亲!你为了一个无名小卒居然打我?!”
“我恨没有早点打你!”阿尔泰气急之下牵动前夜旧伤,乌娜卜看他险些站不住,只能忍下委屈,赶紧搀扶着父亲坐下。阿尔泰喘了口气,将女儿拂开,沉痛道:“你铸下大错啊......”
乌娜卜不忿,“女儿有何错?是他蒙恩自己要喝下毒酒,怪不得本宫!”
阿尔泰好似瞬间苍老了几岁,他长叹一声,耐下性子给蠢女儿解释,“原本蒙恩放走巴哈,巴哈承他一情,日后也可借蒙恩重新拉拢巴哈。如今,蒙恩平白死去,不止火铳军内要乱上一乱,他日,巴哈得知蒙恩之事,你道他会如何做?”
“知道又如何?”乌娜卜不以为意,“他叛逃出大都却仍欲往长阳平乱,证明他不会背叛朝廷,我儿乃先帝亲子,当朝皇帝,他巴哈只能乖乖俯首称臣。”
“冥顽不灵!”阿尔泰骂完,气得不停咳嗽,好半天才顺对了气,只听他轻声说:“那你可记得巴哈并不满先帝,曾欲废帝扶成吉登位?”
见女儿终于变了脸色,阿尔泰继续发问:“那你可知,巴哈再回大都会有何事发生?”
“蒙恩的死,便说是其不堪忍受自己间接害死好友,自尽而亡吧,该怎么做,应该不用我再多说了...”阿尔泰撑着桌角慢慢站了起来,“即日起,命阿希格统领火铳军,从你的私库中拨款,扩充火铳军,增兵两千。”
要知道如今五百火铳军的装备已经耗费了国库一年的收入,再增兵两千,还不知道得花多少经费,乌娜卜有心拒绝,但阿尔泰脸色极为难看,她也只能被动接受了这个安排。
午时已过,狗儿从朱思手中接过干粮,大马提着一袋蜡烛块,即将回西边寨子。
“哟呼!”狗儿背着弓箭,将木棍架在索道上,一个蹬腿先行滑了出去。等狗儿滑出去一大截后,大马连忙跟上,他的木棍还是贺跃尘给的,他也很想‘哟呼’一声,无奈麻子始终用那种复杂纠结的表情看着他,好像他这一去真难回来似的。
“兄弟们,我还会回来的...”大马趁滑出去的瞬间,冲麻子那头喊了一句。
为避免频繁更换索道浪费时间,每一条索道都尽可能牵到最长,狗儿已经滑完了一段,只见他双腿在一棵树干上轻轻一蹬,待速度降下来便拿着木棍跳下地,又更换到下一段索道上。
两人一前一后,都觉得这路行起来畅快无比。只可惜后半程还没牵完,两人只能遗憾收棍,下地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