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哈不屑,将布日固德的头颅朝对面一扔,朗声道:“尔等如实禀告便是,我巴哈不忍同袍相残,本欲避开此人,放尔等归去。无奈布日固德执意求死,我只好成全了他!”
此时硬碰硬必无胜算,适才问话之人一拱手,回道:“大将军,小将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废话少说,带了布日固德的尸首,速速离去!”巴哈收刀,不欲多说,转身便要回营帐。
“如今中原各路起义军层出不穷,大将军若心系大启,应当平定内乱,朝党之争不过两败俱伤,望大将军不要背弃大启!”虽然如此,阿希格还是把想说的话冲巴哈喊出来了,听闻此话的巴哈也止住身形,抬头望去,大笑两声,对他说:“报上名来。”
阿希格双手抱拳,恭敬行了一礼,朗声答道:“小将乃堰州轻车都尉阿希格,敬仰大将军威名已久,此生夙愿便是能与大将军西征!”
“尔等速速归去!”巴哈一挥手,径自进了帐去,并未接阿希格的话。
命人收殓了布日固德的尸首,阿希格率一众骑兵快马加鞭,出了山谷,一路北去。
等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苏日图再次命令众将士扎营,说罢便弯腰进了巴哈的营帐,巴哈半躺在地上,正拿着羊皮袋子灌酒。
“大将军,夜深了,还是早点歇息吧。”苏日图弯腰将巴哈的大刀放好,温言劝了一句。
“我们蒙古人是不是只适合大草原?”巴哈将袋中烈酒一饮而尽,扔掉干瘪的羊皮袋子,他成大字型完全躺倒,问一旁的副将,“太祖带着我们的祖辈一路征战屠杀,在万里疆域播下草籽,大片大片的草原,策马而过,像是连天都近在咫尺...”
苏日图知道巴哈并不需要自己的回答,只需要自己充当一个倾听者便足矣。果然,巴哈闭上眼,自言自语道:“巴图温从小便缠着阿爷父亲带着他一起征战,他要看那无边无际的草原,可是我都没能去成,他个小屁孩儿能去吗?”
“......后来到了中原,却不准屠城种草了,要与汉人和平共处,要与汉人虚与委蛇。那壮阔之景,巴图温到死也没看见,就这么...死在了一群暴民手上!”巴哈睁开眼睛望着帐篷,狠狠在地上擂了一拳,“汉人永远都不可能归顺我们,早知如此,何必浪费这近百年,一早就该屠城,把这里变成万里草原...”
幼时与弟弟一同向往去远方征战的情形不断在巴哈脑中重现,令他心如刀绞,红着眼眶一拳接一拳擂在地上,发泄心中痛楚。
“大将军,节哀呀。”苏日图握住巴哈的手臂,难受地红了眼眶。巴哈没有挣扎,眼角也未见泪水,只听他平静地对苏日图说:“从长阳开始,一路屠城种草,我要数万万草场直通北方部落,我蒙古男儿是天生该活在马背上,不是这囚笼之中的。”
自魂穿而来,贺跃尘便已养成了晚上八点左右睡觉的良好习惯,也就是戌时结束前便要歇下。两人商谈了一阵,郑东悬看了眼屋里漏刻,主动对贺跃尘道:“时辰不早了,不若命人端来温水,东家洗漱后便先歇息?”
贺跃尘点点头,哪想,郑东悬还没开口叫人,狗儿便亲自端着热水帕子走到门边,“东家,可要洗漱?”
“怎么这么有眼色?”贺跃尘失笑,起身拉开房门,侧身让狗儿端水进来,狗儿谄笑道:“我想亲自伺候东家洗漱。”
他这副模样别提多逗趣了,一旁的两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偏生狗儿执意要服侍贺跃尘,都蹲下来要脱贺跃尘的鞋了,后者赶忙拦下,伸手拉起狗儿,笑道:“何故如此?可是想托我答应啥事?”
狗儿红着脸,先是瞥向一旁乐呵呵看戏的郑东悬,然后才支支吾吾道:“东家乃神龙降世...狗儿之前多有冒犯......”
听了狗儿的解释,贺跃尘是哭笑不得,“此话不可再言,狗儿机灵可爱,聪慧过人,给我枯燥的生活增添了一份温馨欢乐,何言冒犯?”
见贺跃尘温和含笑地看着自己,又夸他机灵聪慧,狗儿一下子开心了,若是他当真是只狗儿,只怕此刻都会得意洋洋地摇起尾巴。
见状,郑东悬笑着先行告辞,出了门去。他一走,狗儿又恢复了往日模样,虽然还是想伺候贺跃尘,但几次被拒也不再勉强。不过他一直赖在贺跃尘身边不肯走,好奇地问这问那,“东家,你当真是天上神龙?天上是何等模样?可有王母娘娘的大蟠桃?”
贺跃尘先是正色提醒狗儿慎言,“此话不可再言......”然后才继续回答狗儿的提问,“我并非真正的龙,是人,天上是否如传说中那样,我亦不得而知。不过,这世上有一处世外桃源,那里有堪比王母娘娘的大蟠桃。”
狗儿不解,“我怎从未听闻?咱们怎么不去那处世外桃源?”
“我们正在通往世外桃源的路上,总有一天,我们可以到达那里。”贺跃尘没有磨蹭,快速洗漱完,便催促呆愣愣沉思的狗儿也快去休息,“别想了,明天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呢。”
被赶出房门的狗儿,又被朱思领着去了一处空着的大通铺休息,晚上狗儿一个人在大通铺上打滚,在梦里摘了一晚上的大蟠桃。
在又压榨了一波富户之后,祝广进命汪寿带着一百个弟兄乔装成商队,趁夜出城买粮去了。徐欢提议,趁聿洮空虚,带人杀进去,夺取地盘。祝广进同意了徐欢的提议,命其整兵备战。
经过一天的急行,范大力一等也顺利与朱超的粮草部队汇合,一万多人寻了一处空旷山坡扎营。骑了一天马,范忠范愚两人早已经扛不住,待下了马都快变成罗圈腿了,两人相视苦笑,哪想到骑马行军也是这么累的一件事儿呢?
只有出发前垫了点儿肚子,众人都是饿的前胸贴后背,一个个抓着烙饼狼吞虎咽。此时,唯有肥瘦相间的腊肉片能抚慰范忠二人疲惫的心了。葛文胤和范大力共处一帐,虽然目前陈昌手里经费不少,但是一仗都还未打就先把排场搞得那么大,肯定是不符合陈昌的处事原则的。此次除了前面四千冲锋有护甲外,后面的六千人啥防护措施都没有,到了战场纯玩命了。
“此地距寻麟关还有多少里路?”范大力边吃边问朱超,朱超答说还有四十里,“寻麟关前十五里已备好粮草,明日午时之前应能到达粮仓,届时补充体力,傍晚可发起冲击。”
初次带兵,范大力难免有些紧张,此时听朱超说得条条是道,便干脆顺着对方的话一点头,又问:“夜里放哨可都安排好了?”
“都已办妥,请范将军放心。”朱超一拱手,径自退出帐外。帐内的葛文胤便问范大力,“不知范将军明日可有智取之策?”
这话可把范大力问住了,事情没有到眼皮子底下,他范大力去哪儿知道怎么办去啊?不过在同僚面前,尤其对方还是自己的副将,范大力当然不能露怯,只能强撑着回答:“战场情况随时在变,提前部署太多有可能一个都派不上用场,平白浪费精力。”
葛文胤内心嗤笑,面上恭敬,“范将军所言有理,今夜还请养精蓄锐,期待明日傍晚,将军的英勇之姿。”
这些车轱辘话,范大力一早从陈昌那儿听了一箩筐,便只是淡淡一笑,“葛副将也要助我一臂之力才行啊。”
“末将必效死力!”葛文胤一拱手,两人便都默契地止住这个话题。
次日天还未亮,葛文胤便叫醒范大力,帐外朱超已命众人列队,准备拔营。
山坡上一众长阳义军顿时哈欠连天,七倒八歪地站进队伍里。范大力也是没有休息够,但是一出帐篷看见这副场景,顿时瞌睡一飞,怒气上头,大吼道:“看看你们像什么样子?就这样还要打仗?!”
底下被他一吼,瞬间清醒大半,范大力又宣布揣着早饭行军途中边走边吃,立即拔营前进。底下一众已有小部分人心生不满,但范大力身着铠甲,腰挎大刀,还是有几分威严在身上,是以,不满者也不敢抱怨出声,只能在心里腹诽几句。更有甚者,已经开始幻想自己英勇杀敌,之后也能封个将军,到时候看他范大力还怎么嘚瑟?
范大力余怒未消,竟一个利落抬腿,翻身上了马,比起前一日拘谨的姿势完全不同,葛文胤落后一步踩着马镫也赶紧骑上自己的马,范大力一挥手,“出发!”
葛文胤眉头一皱,竟惊觉自己被这家伙的气势隐隐压住了,忙借命令传信兵缓解情绪。一行人浩浩荡荡向着寻麟关而去,不过今日脚程明显不比昨天,甚至因为在路上进食,一手拿饼一手拿镐都显得有些手忙脚乱。是的,后面六千人既无护甲,又无新兵器,有的还是当日从自家带出来干活的镐头,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陈昌命工匠给这些镐头都加固了些。
在郑东悬铺着柔软被褥的床上好好睡了一觉,贺跃尘这回没让人喊,自个儿神清气爽地起了来。
“东家!”
“东家...”
每遇到一个人便会得到一声问好,贺跃尘倒没有大惊小怪,对每个人都温和一笑,道了声‘早’。
待他走到院子,便听见狗儿在跟朱思描述自己昨晚摘的大蟠桃,还惋惜地叹道:“我只顾着多摘些,累得很,偏偏没想着先啃一口!若是尝尝味儿,也好啊!”
朱思在一旁强忍笑意,还好心安慰了一句,“等今晚做梦再接上吧。”
贺跃尘可没憋着,当下哈哈大笑,郑东悬从屋后走出来,好奇道:“东家为何发笑?”
“回少爷,是狗儿弟弟昨晚在梦里摘了一宿的蟠桃,却忘了啃一口尝尝味儿...”朱思抢先解释,说着说着自己也忍不住笑出了声,“我便让他今夜接着梦。”
狗儿这会儿倒是清醒了,见几人都在笑他,不由得有些羞赧,忙借口如厕跑了,朱思在身后喊他,“别走错了,茅房在南边儿。”
主角都跑不见了,三人还又接着笑了一阵才止住。末了,郑东悬笑叹道:“狗儿真乃妙人也。”
贺跃尘一想狗儿如今只能和外甥相依为命,却半点不失天真烂漫,实在难能可贵,也附和道:“狗儿生性活泼乐观,将来必有一番作为。”
再说那头回了寨子的王二等人,享用了一顿鱼汤泡烙饼,今早,个个都红光满面地起了来。王二让众人先练两刻钟的棍术,然后又走到桩子爹身边帮忙做些农活,边做事,他边寻思应该如何缩减两个寨子之间的行路时间,总是来回一天肯定划不来。贺跃尘与他不谋而合,简单用过早饭,便带着狗儿回忆一路过来的林子地势,以及周遭树林的具体情况。
“东家可是想修出一条好走的路?”郑东悬跟着一路回忆描述,末了看向贺跃尘。后者点头,“两寨相距遥远,山路又荒芜崎岖,路上常要耗费一日时间才能来回,多有不便。”
“不若命寨中众人修整出一条小道?”
“这样节省的时间并不多,我想弄几段滑索,利用大树和地势,在中段设置一些倾斜的绳道,往返利用地势相互错开成两路,出行用木棒架于索道一路滑行。”
狗儿激动地追问:“那岂不是像草上飞一样?”
贺跃尘笑着说:“若是用得顺畅,可如鸟儿滑翔,一路通畅。”
一旁的郑东悬补充道:“那绳索一要结实耐用,二要紧实光滑利于滑行,三要依附粗壮大树...”
说着,他与贺跃尘对视一眼,二者异口同声,都道:“用蜡!”
“没错,正是蜡。”贺跃尘笑着点头,又道:“若有其他油脂类的东西皆可。”
“山中亦有乌桕,到了深秋便会结果,此果可用来制蜡烛,故而寨中去年已采了不少屯着。”
“那就更好了,现在先找工具来,做一段滑索试试是否可行。”贺跃尘当机立断,喊人送来需要的材料,与朱思狗儿几人上树安装绳索。
因几人手脚利落,不用半个时辰便已拉通了近十丈的索道。贺跃尘率先试行,在长棍上也涂抹少许蜡油,将其架上两条绳索之上,一个起跳向前蹬腿施力,整个人便快速滑行出去了。
狗儿兴奋地跑到贺跃尘身边,“东家,你总叫我们编绳子,是不是早要做滑索道的?”
“还真不是,只是因为绳子哪哪儿都用得着,多备一些自然能有用处。”贺跃尘跟着狗儿又走路折返回出发点,见狗儿跃跃欲试便把长棍给他,让他玩去了。
一连‘试驾’了三回,狗儿才罢手,跑着回到几人身边,催促道:“东家,我看一路上都能铺索道,咱们赶紧发动寨子的人一块儿干吧?”
“行啊,除了巡逻和地头劳作的人之外,其他人都叫过来。”郑东悬先点了头,命人去喊大伙儿来帮忙。
宽子他们仨也被一并叫来,连贺跃尘几人在内一共四十一人,有搓绳子的,煮蜡烛的,爬树架索道的,一众人忙得热火朝天。大马和麻子总忍不住偷看贺跃尘和狗儿,狗儿见他们个个顶着大包,可怜兮兮的,也没冲他们翻白眼,径自埋头做自己的事儿。
怕新搓的绳子不够牢固,四股绳又编成八股,两条粗绳又并做一条,编得越紧越好,直到三个成年人同时挂在上面也足够结实才罢休。晌午也是在林子里用的饭,一帮人加班加点的干,终于在傍晚铺好了近四分之一的路程。
看样子,还得让人连干几天了,郑东悬揉揉酸痛的后脖颈,请示贺跃尘,“东家,明日起让狗儿领着大家伙继续干吧,今天不若先收工?”
“可,辛苦诸位了,明日猎了兔子给大伙加餐。”贺跃尘起身,对一众笑着道。
“东家箭术精湛,可谓是箭无虚发!”狗儿闻言,骄傲地挺起胸膛,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经过这些时日的实践,再加原身的基础,贺跃尘又时刻练习准头,是以,狗儿所道并非虚言。见大马和麻子尤为可怜,下午狗儿还专门领着他俩试滑了两次索道。
大马和麻子收拾东西跟在众人身后低头走着,心想,这东家似乎也没什么吓人的,就连少爷对上东家都变得正常了些。这年头的粮食可珍贵,故而无论是原先的寨子还是这里的,众人都是分食,即公平分配,如每人只能得一块饼,两箸菜,或一碗面糊。这种用餐方式比大家一个菜盆里共食更卫生一些,贺跃尘也一直比较愿意用这种模式。
除了头一晚上,后面的伙食并未因贺跃尘而作特殊处理,还是过去的伙食。存粮别看有三千斤,一旦后面人数多起来,那也是不够吃的。贺跃尘当然是赞同郑东悬的作法,从他拒绝参观粮仓开始,就意味着他将后勤这一块全权交由郑东悬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