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闲:“我只是抒发心情,不是真的想哭……算了。”
算了。
无伤大雅,随他去吧!
夜色入户,已经快到了宵禁的点儿。再不出宫就来不及了,裴闲撑了把油纸伞,小太监提灯来送。
小太监带他走了捷径,羊肠小道曲折萦回。
小太监提着的灯笼光亮在眼前一闪一闪,裴闲低头嗅了嗅指尖,佛香沁入鼻腔,这是他在东宫染上的香气,像是某种檀香的味道,镇静安神。
他身子骨差,心率慢,血少,平常就连情绪都不能有太大的波动,要管控自己的心情,平常人劝慰说的“气急伤身”,对他而言一点都不夸张。
佛香宁心,裴闲心底油然生出了几分喜爱,打听道,“太子先前是做了什么吗?为何燃起了佛香?”
小太监打了个哆嗦。
低了头,战战兢兢地回答,“今日,是皇家陵祭……”
他这么一说,裴闲便懂了。
难怪东宫阴冷成那样。
在坟墓里待了一天,能不阴冷嘛?
或许祭祀结束后,幕僚们就紧急收到了来东宫开会的通知。谢今安才卸了发,连冕服还来不及换,迎面就被自己给撞上了。
裴闲灰溜溜地摸了摸鼻尖,有点小尴尬,没提这事了。随着走出皇宫,雨声渐渐减小,明亮的街道出现在眼前。
大景民间将“上京”戏称作“玉京”,说的便是此间琼林玉殿,香土软红。
临近宵禁,玉京也是一片的金碧辉煌,茶楼酒肆饭店小吃,金银作坊钱粮丝布杂货,红楼笙歌曼舞,远方弦音飘飘,才子佳人河边漫步,提灯的儿童穿梭嬉闹,唱诗翻花绳跳皮筋,人间灯火照得天地明亮,仿佛一座靡靡的不夜城。
繁华逐渐在身后退去,越来越接近清寂落寞的御史府。
“呜呜呜呜呜哇哇哇——!!”
马匹嘶鸣声响起,一杆长枪掀翻了地上嚎哭的儿童,正好挑到了裴闲身边。士兵们哈哈大笑,凶神恶煞:“你这小屁孩,从哪学来的童谣!”
小孩抹抹眼泪,“我,我不知道……”
小孩唱诗唱童谣,只图个有趣,不懂意思,不求甚解。
士兵座下高头大马来回踱步,他没了笑,肥膘横肉的脸庞煞气陡然狰狞,“不知道?!打一顿就知道了!给我带回去好好地审!”
人群惊音四起,如同鸟雀一样退避三舍,虽没人敢说话,但看表情都是愤懑的。他冷冷地扫视了一圈,“不满?你们可听清楚他唱的是什么了?若是谁能代替他来金吾卫说个清楚,我也可以放过这个小孩。”
小孩哇哇大哭,紧急之中抱住了裴闲的腿。
裴闲握住了小孩的手,一时脑袋也发懵。
下马来抓小孩的两个士兵有人认出来了他的脸,“裴家的二少爷!”
“裴家?”方才说话的是这群士兵的领军,他眼神下投到裴闲脸庞,脑海搜索对应的名字。
见人群退得远了,没人能听到,小士兵凑到他的面前,压低声音说道,“这是圣上给东宫那位……赐婚的人选。”
领军的脸色微微地变了变。
裴闲看到他的嘴唇轻微动了动,蛮横神色多了两分忌惮和恐惧,说出的那两个字是——“东宫”。
只听到东宫二字,好似就能联想到了那位至高无上的权力,杀人不见血的淡漠。
八卦传得飞快,小士兵哆哆嗦嗦地和他打报告,“大人你没听过吗,裴少爷是圣上钦点的人,太子亲口说了喜欢,才定下来的婚。”
“这位裴少爷是左都御史之子,那位上辅天子、下震阎罗的左都御史,您知道吧?响当当的清官!”
“即便是裴御史,听到圣上赐婚后也腿软了。这个裴家二少爷硬生生闯去东宫,听说是骂了太子一通,竟然全须全尾地出来了,依照那位的脾气,冲撞他的人哪个能有好下场?咱们怎么就偏偏碰到正主了,倒霉,真倒霉!”
领军当即翻身下了高头大马,扯出了个笑,变脸如翻书:“裴公子。”
他方才“威武不凡”,如今搓着手讨好,十分滑稽。
裴闲连听带蒙将他们的话懂了个大半,顿悟,艹人设的时机到了!
裴闲语气冷淡:“在下不是什么裴公子,不过一介书生。”
他身形清瘦,一袭白衣,冷着脸挺有那味儿。
特别难对付的清高味儿。
领军看到这种人就头疼。
“那您说怎么办……”
“这不是我说该怎么办。”裴闲道,“而是我大景的律法说要怎么办。”
领军冷汗隐隐,暗骂怎么碰上了这个硬骨头,就听裴闲说,“各位金吾卫大人,当街扰民其一,恐吓小儿其二,无视律法其三,”他语气陡冷,“若真论起‘怎么办’,你们可想过自己该被怎么办?!”
“好!!!”人群爆发出欢喝声!更有甚者,想对这群仗势凌人已久的金吾卫扔鸡蛋。
领军咬着牙道:“好!裴公子说得对,我们择日就去领罚!”
说着,他心中的怒火再也遏制不住,敲着大鼓驱散了人群,“宵禁了!都他妈赶紧给老子滚回去!”
大鼓震得耳膜嗡鸣,小孩头晕眼花,捂住了耳朵,屁股贴墙想悄悄溜走,他是偷跑出来的,被逮住就糟了。不料,一只手敏锐地揪住了他的衣领。
裴闲蹲下来问:“你唱的什么童谣?”
“我……”小孩眼神怯怯的,像是一只小动物,不敢和裴闲对视。
裴闲心软了点,他想到了前世自己养过的那只狐狸。
受了箭伤,后腿几乎动不了,被他养了两年。
只是狐狸最后还是跑掉了。
他的怀里有股药香,不算清甜,但有种说不上来的安心。小孩抽动鼻子嗅了嗅,不由自主地就说了出来,“七月蝗,八月旱。九月十月人不见。玉京一粒米,渭洲十万钱。”
这个童谣的意思再简单不过,去年渭洲七月蝗灾,八月大旱,天灾之下焉有完卵,九月十月渭洲死了不少人,朝廷赈灾乏力,米价哄抬。
玉京一粒普通的大米,在渭洲能炒到十万钱的天价。
小孩只觉得“七**十月”的读起来有意思又押韵,传着传着就成了童谣。
裴闲沉默了下,从怀里摸出颗方糖,这是他防止低血糖备着的,递给了小孩,道:“哥哥知道了。之后你不要再唱了,也不要和别人提起这首歌。”
“好!”小孩的目光成功被糖吸引走,喜滋滋地放到嘴里,像条小鱼一样消失在人海中。
富贵迷人眼的上京城——
皇帝修道,官商勾结,朝臣上下串通沆瀣一气,这个国家看起来美丽,内里就快烂透了。
如果更朝换代,那么必须进行铁血改革。
裴闲用心思考了片刻合适的人选,原文里,男主一直走的是“怀柔”政策,虽然《第一帝王:朕当逆臣贼子那些年》书名霸气十足,但正文里谢时誉是“贤王”“清王”,他前期始终在王爷的位置上好好地坐着,就连篡位,也是十几个幕僚跪地求说“王爷该反”,他才流着泪反了。
剧情到登基前夜戛然而止,男主如果还是这样“温柔”的人设,想必接下来的改革之路十分难走。不过,前世的裴闲也没能看到那天的情况。
如果让裴闲看到谢时誉和强大的文官集团斗来斗去,两败俱伤,他一定会笑出声的。
大景皇帝生的几个孩子品质都不行,谢时誉还算是矮个子里拔高了。
裴闲想了半天,心绪在几个皇子之间转来转去,蓦然,想到了谢今安懒懒散散的表情,猛地一噎。
这货能行???
-
第二日,裴闲受诏入宫。
依然是那座东宫,引路的小太监带他来了主殿。
主殿与侧殿相比占地大了许多,未焚香,有点寂冷。
裴闲耐心等待。
这次传召正合他心意,公主宴近在咫尺,他要和谢今安好好商量以后的对策。
他无聊到数头发玩儿的时候,谢今安终于出现了。
比起昨日冕服的隆重,他今日着装简单了许多。白衣常服,墨发用靛青色的系带绑起,这么正气的打扮,连他身上昨天似有若无的妖意都去了不少。
气质高贵无匹,桃花眼却还是似笑非笑的,一双天生含情目。
昨天的小太监也在,他臂挽拂尘,真是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了。
该笑是因为他还活着,而昨天在他眼里“不对付”的两人似乎看起来一切还好。
该哭是因为他又在场了,又碰到了这俩人!
吾命休矣!
小太监内心哀鸣。
没想到,裴闲平平静静地看了谢今安一眼,没了昨日的火气,率先发言了:“走吧。”
谢今安应允:“好。”他对一众太监宫女道,“不用跟来,今日无需宫人。”
两人就这么心平气和地走远了,看背影,小太监甚至有种二人相处得还不错的错觉。
做梦!真是在做梦!
裴闲对皇宫里的路不算熟悉,没有宫人指引,只能跟着谢今安走。
前世今生,他们很少有离这么近的时刻。
裴闲道:“我们去哪儿?”
谢今安似是沉吟了一瞬,漫不经心道,“某个骑射场吧,不大清楚,我也是第一次去。”
皇城里的青石板砖似是也要比外面高级,泛着天青色,每一处都浓墨重彩,红墙绿瓦,乌黑檐牙高啄,走在宫道上,几乎一眼望不到外面的世界。
裴闲顺口问,“我还是想问一句,你为什么答应了联姻?”
马车就在离两人不远的地方,马夫甩了一鞭,座下红鬃烈马发出了几声嘹亮的嘶鸣。谢今安弯了弯眸,转过了身,轻笑:“这是圣意,无法违背啊。”
“原来如此!”那么,之前那句什么喜欢果然是胡话了,信口胡编。裴闲一想到昨天小士兵说的八卦,就头皮发麻。
谢今安转身后便止住了身子,裴闲一时脚步没刹住,差点撞了上去。
险而又险,他及时停住了,一抬头,恰好看到了谢今安的一颗颈间痣,比喉结要靠上,落在偏左的位置,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这颗痣太隐晦,平时没人能注意到。
谢今安说,“或许也因为,当一个人伪装太久后,他也分不清自己原本的模样了。”
裴闲理解了,还有点同情,“所以,你是想找个同伴分享一下?”
“嗯。”谢今安低头笑了笑,觉得他的回答很有意思,“应该吧。”
!!!继续包么么么
为什么写得那么慢……我要支棱起来QAQ
*童谣是我瞎编的
朝代架空,杂糅的,明唐为主。么么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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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晋江正版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