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予潮的死是悄无声息的。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他最后露出了一抹笑,目光遥遥望向了远方。
只有水茹笙知道,那是家的方向。
他没再说什么,就这样静静地消散了,化成了点点光亮,慢慢地消失了。
没有给任何人救他的机会。
眼睁睁看着面前的人消散,在水茹笙意识到对方想家的瞬间,心底好像被什么凿出了一个洞。
相予潮同她不一样,他没有被禁锢,他的父母亲人尚在,可他却从未离开过这里一日。
父母在,不远游,他明明最……
心脏好像被什么无声的东西重重锤了一下,疼的她无法呼吸,浑身的力气好像被抽离,她跌落在地上,看着被石子划破的娇嫩肌肤,水茹笙下意识看向身后,可她的身后空空如也。
再也没有一人、一妖跟在她的身后,事无巨细的照顾她。
水茹笙眼圈通红,可眼底依旧迷茫。
她,真的……做错了吗?
是了,她肯定做错了,不然相予潮为什么要离开她。
相予潮自小便得长辈夸奖,是世间少有的清明聪慧之人,他不会错的。
心口很痛,水茹笙紧紧捂着却无暇顾及,她慌乱的看着四周,这一瞬间,她想不管不顾告诉相予潮她错了,他人呢?
他在哪儿?
谈不言看着这一幕抓着计辞的手更紧了,他只觉得这一幕刺眼,心底又不禁生出庆幸。
青梅竹马如何,两小无猜又如何,太过容易得到的,反而会不那么珍惜。
而他放在心尖上,费尽心思求来的定会死死守住。
计辞看着水茹笙痛苦的样子,想说些什么安慰,却被谈不言一把拽住。
这时候旁人说什么都没用,更何况,不珍惜真心的人,他才不想安慰。
而且她明知道阿辞会有危险,又这样放任,他虽不会做落井下石之事,可也不想去安慰她。
计辞看着紧紧抓着自己的手,手中的温热让他一个魂体都觉得暖暖的,颇有些迷茫的看着谈不言,对方拒绝的意思十分明显,计辞站在原地想了想。
这件事他没有资格和立场说什么,若不是他,相前辈也不会……心底的愧疚犹如潮水将他淹没,计辞垂下头,心底难过。
忽然旁边有人拉了他一把,他看过去,就见谈不言对他笑笑,松开手,上前两步。
看着面前人蹲下的背影,感受着手中的余温,计辞抿了抿唇,咽下了心底莫名的不舒服。
“水前辈,您何必这样,相前辈死前希望你好好活着,不然也不会将腿给你。”
水茹笙的脸色更难看了,下一秒,一口血生生呕了出来,整个人摇摇欲坠,似是下一刻就会晕过去似的。
谈不言回头看了一眼计辞,他知道计辞的纠结,这么多年过去,这人还是这么善良。
幸好他下手早,幸好他足够幸运,这人还没有被人叼走。
见水茹笙这幅模样,谈不言心底没有多大触动,人总是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的。
他继续道,“相前辈不会想看见你这个样子,即使我同相前辈认识不久,但我依旧能看出来,相前辈心中有天下大义,也有你。“
“只是,生前二者只能选择一个,死后倒是达成了所愿。”
水茹笙的瞳孔一怔,看着谈不言,瞬间明白了什么。
相予潮不可能不爱她,他在她的身边坚持了那么久,他不是不爱她。
他是累了。
在意识到他无法阻止她,又不能眼睁睁看着她继续做出不利人族的事,他才……直到最后,相予潮将命给了她,他……选择了她。
水茹笙嘴角勾起,笑中满是苦涩,神情间尽是痛苦。
谈不言后退了一步,站直后看着跌坐在地上的水茹笙,声音依旧平静,“前辈,您得好好活着,替相前辈好好活着,这才是相前辈心中所愿。”
空中的水汽早就消失了,山顶的雾气自然也消散了不少,视野空旷了不少不说,阳光竟也能进来。
他们来到了死亡山脉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看见阳光。
久到如水茹笙,也许久未曾见过太阳了。
这是他吗?
让阳光与温暖再次降临在她的身上。
这一刻,水茹笙的大脑无比清醒,她低头审视着自己的身体,从头到脚,每一处都是相予潮用自己换的。
相予潮以命换命救了自己,即使她做了那么大的错事,但他依旧没有怪她,这一切的一切都足以说明相予潮是真心爱她。
是她辜负了他的心。
仇恨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水茹笙第一次认真思考复仇,她看着自己的身体,一寸又一寸,一如她真正的身体,可她明白,她的每一寸血肉,都来自相予潮。
明明已经失去了那么多,为什么不好好对待身边的人呢?
终于意识到什么的水茹笙抬头看向了计辞,此时的计辞正被谈不言安慰着,即使是在如今这个危险的地方,谈不言依旧想要对方放轻松些。
这两个人的感情很好。
若是,若是她早早醒悟过来,他们之间也会不一样的吧。
对,她要好好活着,她的命是相予潮换来的,她不能再让他失望了。
或许有一天,她还会再次见到相予潮,等到那天,她会告诉他,她重新做了选择,选择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水茹笙垂下头,脸上扯出个惨淡的笑容。
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再想了。
她何尝不知道她在自我安慰,行逆天之事的相予潮还能有来世吗?
可是,万一呢?
万一,下一个进入这里的人就是他呢?
“计辞,对不起。”
水茹笙的声音突然出现,打断了谈不言,也打断了计辞的强颜欢笑。
二人迷茫的看着她,水茹笙像是受了很重的伤,站起来时废了很大的力,额头上也起了层薄汗。
动作间那头乌黑的长发逐渐变成了白发。
整个人似是瞬间苍老了十岁,再不复初见时的明媚。
“我想,他要是知道我说这话,一定会高兴吧。虽然是他第一次提起,但我知道他很在意,你是无辜的,是我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对不起。”
虽然是因为相予潮而道歉,但水茹笙确实很真诚,那双翦水秋瞳满是疲累,可眼中都是认真。
计辞头一次被人道歉,还是因为那件事,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怔住了一瞬,才磕磕绊绊的回应。
虽然他曾经确实是怪过,为什么世间那么多人,偏偏是他。
可后来,他早就认清了。
不是他,就会是别人,不如是他。
他在世上无牵无挂,就算是死了,怕也不会有人提起,还是他吧,这样世上就不会再多一个伤心人。
“没关系。”
水茹笙看着计辞,抬脚走了过来,她身上的血迹还未干涸,赤足缓步来到他的面前,定定的看着他。
谈不言同计辞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但总归不是想杀他们,便只是疑惑的看着她。
良久,水茹笙笑了笑,似是做了什么决定般,眼底闪着细碎的光,又带着几分期待,轻轻抬起手放在了计辞的头上。
“计辞,你会平平安安,无病无灾,所愿之事皆成,所求之事皆现,你会同你爱的人、爱你的人白头偕老,永结同心,往后余生,你再不会孤身一人。”
水茹笙语气认真,一字一句,随着声音响起,她的手中现出一道温柔的白光,光芒将计辞整个人笼罩,于他的脚下化成法阵。
谈不言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并未从中感到威胁,便立在一旁没有动作。
但计辞清楚,这是历任百城主一生只能送出一次的祝福。
水茹笙是最后一任百城主,就算她日后有子嗣,她如今是完全的妖族血脉,生下的孩子无法继任百城主。
百城主一脉已绝,这是……最后的祝福。
“前辈,你……”
计辞的话说了一半,阵法以成,白光没入计辞的额间,化为虚无。
“他要是知道了,应该会消些气吧。他说的没错,你的父母其实很爱你,你原本也不必遭那些罪,是我害了你。我知道就算我将祝福给你,也无法弥补你,但我如今只有这个了。”
计辞原本要说的话卡在了嘴边,他还能说什么呢?说他不在意?
可是怎么可能呢。
那些被当成兵器的日子,日日夜夜不停修炼,不停磨炼,他又怎么会不痛呢?
看着小秋亲近爹娘,他有多羡慕啊,可他……
“你们走吧,我累了,就不送了。”
水茹笙没再理会他们,转身离开,那道背影孤寂的让人心痛。
没了浓雾的遮挡,他们也看见其他的人鱼,他们或站或坐,都藏在树的后面,恐惧地看着水茹笙,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
这山巅上从不是只有水茹笙一人,但今日过后,就只有她自己了。
二人没再说什么,拜别后便离开了。
一路上,二人的交谈并不多。
准确说,计辞一直在走神,眉头一直没有松开。
“计辞,我们得谈谈。”
若是之前的谈不言不知道计辞从哪里来的坏毛病,总将一些有的没的都怪在自己身上。
但如今他明白了。
计辞没有经过什么温暖,一旦有人给他一点点好,一点点关心,那人若是因为他的关系出了什么事情,他就会全都揽在自己身上。
说好听点是有责任心,说不好听点就是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负担。
计辞可以愧疚,但不至于那么愧疚,这件事情同他的关系并不大。
“什么?”
看着计辞那双疑惑的眸子,似乎根本就没听见他说了什么,谈不言抵了抵犬牙,神情间隐约带着些许怒意。
没等对方反应过来,一把抓过计辞的领子,直接将他抵在了旁边的树上。
“我让你专心听我说,我问你,你知道相予潮为什么会死吗?你觉得他是为谁而死?水茹笙?还是计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