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人的相遇其实很老套。
说白了就是计辞救下了谈不言。
就像那些话本子里讲的那样……
那一世的谈不言也叫谈不言,是妖王最宠爱的弟弟。
用妖族的话说生性顽劣,四处惹祸。
妖界玩了个遍后,便将注意打到人界。
天知道,这个玩儿真的是字面意思。
这位游手好闲的小王子也是真的聪明,他找到了漏洞,避开了所有妖来到了人界。
只是他低估了人界,兄长的手也伸不了那么长。
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做,甚至还救了人,可即是如此,那些人类不分青红皂白将他打回了原形。
他知道人妖两族势如水火,却没想到竟是这般无礼。
奄奄一息之下,谈不言被人救了,那种情况下若是没有人庇护他,他很快就会死。
他那时真以为自己就要客死异乡,没想到人族还有心善的人。
计辞似乎并不在乎他是来做什么的,知道他并未伤人便将他救了下来。
立场不同下,谈不言没想到人族竟还有清明之人。
扪心自问,如果有人族来到妖界,虽未伤一妖,他会怎么做?在那人被围攻之际,奄奄一息之时,他虽不会动手,但也不会多管闲事。
这人这么可爱,真想将他带回窝去藏起来。
不过那之前,他得将自己的窝重新布置一下。
谈不言那时尚未想到,计辞看似健康的身体早就到了尽头。
更没想到他带着自己东奔西走不是躲避仇家,而是为了给自己找个埋骨之处。
计辞似乎总是孤零零的,没有人帮他埋骨,他也没有坟茔,又不想随便找个地方就死,便特意挑了些天险或者禁地,打算往下一跳。
生前一人,死后尸骨到底不是孤零零的,又不容易被有心之人掘坟。
他想的周到极了。
只是计辞到底低估了妖心。
只要有心,哪怕刀山火海,必会达成所愿。
谈不言那时尚没有能力,却依旧不顾伤势跳进去,禁地毕竟是禁地,他的伤本就没好,不仅没有将计辞的尸骨带出来,连他能活着也是运气好。
是兄长发现他失踪,施展秘术将他带回了妖界。
回去族中后他养了很久的伤,查了许多典籍,终于找到办法。
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谈不言的实力足够在那个禁地来去自如时,终于去寻计辞的尸骨。
只是他去晚了,计辞的尸骨全都没了,只剩下那截指骨。
那禁地连个野兽都没有,尸骨呢?
是被什么人带走了吗?
谈不言不信,但是他找了很久,再找不到其他。
最后的最后,谈不言在计辞的死亡处设下法阵,吞掉了那节指骨,至此,阵成。只待死后他的神魂不停投入轮回,直到找到计辞为止。
他终于与计辞融为一体,那种感觉很奇妙,谈不言觉得身体暖暖的,心里也暖暖的,计辞与他成为一体,这是个好的开头。
终有一天,他会找到转世的计辞,然后将计辞带回窝去藏起来。
这一世倒是奇怪,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神魂会分成两个,或许这就是为什么这两个身体都不好的原因,毕竟融合后就好了。
不过融合的后遗症也很奇怪,这个世界的记忆丢失了不说,脑子竟然还将这个世界的记忆同他死前看的那本小说融合了,不是,他脑子这么会融,怎么不去写话本子。
有些人阴阳起来,连自己都不放过。
话说回来,计辞认为他短命是因为指骨,因而一直愧疚。
这件事他倒是不清楚,因为那些世他确实死的很早,不过都是他着急而已,因为指骨的原因,他其实能感觉到这人在不在附近。
当然除了这一世,毕竟他才恢复记忆。
总之,费劲千辛万苦,他终于将计辞骗到手了,计辞还是心甘情愿跟他的。
谈不言嘴角勾起,心底却未有半分放松,回过神来的谈不言清楚对方身上有很多的秘密,很多他不知道的秘密。
纵使这么多年他曾也窥探过几丝,可到底杯水车薪。
计辞一直在不停轮回,人族、域外天魔的事情为何妖界……不,是兄长瞒着他。
算了,肉身已死,前尘已断,纵是恢复记忆又能如何,他如今是天阳宗的谈不言,已不再是妖界的小妖王。
谈不言虽然明白,可心底到底还是有些难受。
他哥哥对他真的很好,如今他们已不是一路人。这是他不得不承认的事实,他为了计辞,放弃了妖族,放弃了……哥哥。
心底难受之际,忽然一只手拽住了他的胳膊,下一秒,他被一股力拽进了怀中。
原本对方委委屈屈的说话,可是说着说着就不知道走神到哪里去了,兴致不高,一副恹恹的样子让计辞心底一痛,顾不得多想便将人抱进怀中。
“哪里不舒服吗?我在。”
计辞的一只手轻轻拍在谈不言的背上,一声声安抚着谈不言,却没注意到自己的腰已经被人紧紧搂住,怀中的人抬起头,下一刻,计辞只觉得唇上一软。
脑袋嗡了一下,计辞瞳孔放大,视线飘到了远方,脸红的快要滴血,意识到旁边还有人,计辞眼底顿时氤氲一片,耳根更热了。
谈不言微微用力咬了他一口,声音又娇又傲,“阿辞不专心。”随即微微退开一些,给计辞留出整理的距离,他则看向了前方。
计辞看着对方这副体贴的样子,温暖的怀抱退开,只留下嘴上的温热,心底忽然闪过一丝不舍,不想让他走,还想要……
对面那两位脸色都不好,此时一道冰冷的男声出现。
“你一早就知道他身上有人,她的计划你清楚,你们说好的。”
相予潮的声音是妖力化出的,空灵、冰冷似是带着金属的质感,完全不像人的声音。
计辞甚至都没看就猜到了,相予潮早就将嗓子换给了水茹笙,如今水茹笙浑身上下之所以只有腿是鱼尾,是因为相予潮并未完全将腿给她,一旦他将腿完全换给他,相予潮的命也就到头了。
这就是代价!
相予潮唇未动,声音是从胸腔发出的。
随着声音的出现,他身上的皮肤开始皲裂,鲜血一丝丝淌下来,他似乎是感受不到疼痛一样,完全没有反应。
他的声音早就换走了,如今纵使是妖力,强行发声,也遭受了严重的反噬。
“我,我……”
水茹笙自然是无话可说,从见到谈不言的第一眼她就发现了,并很快达成了一致,若不是计辞的条件诱人,这件事情她也会插一脚,而不是在旁边看着。
“他又死不了……”
水茹笙自知理亏,却又不想示弱,半晌才讷讷这么一句。
至此,相予潮却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还能说什么呢?
这是他的挚爱。
他知道她的恨,知道她的一切。
可如今,他累了,他不想再看她的变化了。
相予潮不愧对所有人,只愧于她。
今日,就让一切都结束吧。
“水茹笙,人族欠你,可计辞并不欠你。他本应承载父母期望而生,快快乐乐长大,纵使这一切在暗中都标有价格,可……罢了,这点伤确实不会让他死亡,不会死就可以随便伤害吗?”
相予潮眼底空洞,看向水茹笙的眼神变了,那丝从始至终存在的爱意与温暖,这一刻完全消散了。
即便是当年她计划背叛人族被发现时,也未曾消散的情谊……散了!
水茹笙看的清楚,心底涌起说不出的慌乱,脸上神色堪堪维持住,即使如此也能看到那张绝美的脸上惨白。
她想说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却满是茫然。
她错了吗?
不,她没有。
她甚至都没有动手,她没有错,那是他们欠她的!
纵使声音冰冷,但谈不言依旧能听出相予潮的维护,相予潮那么在意水茹笙,却可以为了计辞斥责她,一如过去,心中有大义,未敢忘却一刻。
从始至终,相予潮都未变过。
他是真正的君子。
“那又怎样,关我什么事。”
水茹笙面上冷淡,冷脸强撑着唬人,虽不知其内心真正所想,可声音中的不屑却重重刺痛了相予潮的心。
他知道自己不会放下。
可她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心善的小姑娘了,世事无常,没有人会一直停在原地。
他理解水茹笙,但不代表他认同。
“这么多年,我知道你不会放下恨意,我理解。”
相予潮身上的伤痕此时全都崩裂,鲜血从他的身上流下,全身几乎都被染红,可他仿佛不觉似的,仍然继续说着。
曾经水茹笙以为她对相予潮只剩下恨,可如今她才发现并不是,她或许恨他,但她的爱同样无法忽视。即使她一直告诫自己不要动心,可事实就是事实。
不说他们之间的感情,除去对方告密一事,她没有理由对相予潮说恨。
那时候百城主一脉惨遭屠杀,相家拼尽全力来救,若不是相家来的晚些,恐怕也是被灭了全族。
可她就是恨相予潮为了那些人放弃自己。
“我也没有什么立场阻止,只是我活着一日,便不能、也不想看见你这副样子,所以让一切都回到正轨吧。”
纵使相予潮的声音由妖力发出,同他本来的音色毫不相关,甚至都没有一丝表情,可水茹笙只觉心慌,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脱离了掌控,变得不受控制。
“你想要做什么?相予潮,我告诉你,只要我活着一日,便不会原谅你,永远都不!”
水茹笙的声音明显能听出慌乱,她来到相予潮身前,伸手想要拉住他,却不想对方竟侧过身避开。
这一动作让水茹笙晃了身,神情呆滞一瞬,
她从没想过相予潮会拒绝她。
“你这是什么意思,相予潮,这是你欠我的!”她的声音逐渐歇斯底里,双目通红,神情似是发疯了般,就要抓住相予潮。
水茹笙没发现,就在她歇斯底里咆哮时,她的鱼尾正变得若隐若现,一双腿正隐隐出现。反之,相予潮的身体竟有些变得透明。
“前辈,相前辈他……”
计辞几乎没有犹豫,从发现这一刻时叫住了水茹笙,制住了对方的发疯,这一声也让水茹笙清醒,发现不对。
这两个人心中明显是有对方的,只是他们之间产生了隔阂,一直一来苦苦维持的那个人累了,这段关系便维持不住了。
可若不是他的到来,他们明明可以一直这样相伴到永远的。
计辞的心底涌起了难过,他喜欢团圆美满的结局,为什么他总是见证……
算命的说的对,明明早就认识到了,他应该早些面对的,这样对他们都好。
这么些年,同他交好的人,都没什么好结局,老猫活了那么久,久到人族都真正相信他,接纳他,可最终却死在了那种地方……
阿言刚刚也险些被害……
计辞用力抿了抿唇,眼神飘忽,藏在袖子中的手攥的紧紧的,指甲都扣进肉中。
这命格没错,他这样的人,就该有这种命格,远离所有人,这样既不会伤害谁,等他离开时,也不会引起他人的伤心。
是他才看清自己。
谈不言没事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他绝不能再害他了。
而这二位前辈,他又是无可奈何,他帮不了他们,他这一生许是个笑话,想做之事不能做,想成之事成不了。
也罢,只要那最重要的一件事成了,其余的,随他吧。
“你怎么了,相予潮,你没事吧,喂,相予潮!”
水茹笙被计辞的话惊醒,注意到了异样,再也顾不得什么恨不恨,巨大的心慌席卷而来,快步上前,紧紧拽着他的手臂。
“怎么回事儿?你你的鱼尾……我、我的腿?这……”
水茹笙的话猛地顿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仔细探查他的身体。
相予潮结婴的位置空空如也不说,竟还弥漫着妖气!
也就是说,相予潮能修炼妖族功法,他确实是个妖族,怪不得,怪不得她从未发现对方是他,水茹笙根本无法想象,那么痛恨妖族的相予潮竟然会成为妖族。
那他的妖丹去了哪里?!
水茹笙只觉得浑身发冷,根本不敢多想,只是微微一个猜测就让她打了个寒颤。
这一刻曾经被她遗忘的细节与困惑全都浮现出来。
为什么她偏偏就成了鲛人,妖族那么多种,她怎么就正巧同相予潮的那丝血脉相通。
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转化成功,其他人为什么全部失败。
为什么自那之后,相予潮就身体不好,坐上轮椅,只去见她一次。
为什么这只鲛人不同于其他人,为什么只有他一直跟着她……
一个又一个的谜团,于今日,终于解开了,可代价却是……
“我早该这么做了,只是我总想着能多拖一天,就多陪你一天。我想我错了,你这么讨厌这尾巴,这些年一定厌恶透了吧。”
相予潮冰冷的声音中逐渐有了些许软化,他似是颇有些可惜的看着水茹笙的尾巴,直到看见水茹笙的腿时,相予潮的心情又变得平静。
“其实我觉得,你的尾巴很好看。”相予潮说话时竟然笑了笑,是透过冰冷的声音仍能窥探到温柔。
“相予潮你要做什么,停下,我让你停下!”水茹笙觉得自己的心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紧紧攥着,紧的生疼,嗓子也被什么噎住,让她难受的想哭。
只是这次,相予潮没有回应她。
他只是站在原地看着,没有动作,眼睛却紧紧盯着她,似乎是想要将她的面貌刻在脑袋里。
“我阻止不了你的恨,也化解不了你的恨,更不想看见你的恨,水茹笙,你恨我,便继续恨吧,别忘了,若不是我,你也不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