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那些转换失败的人,相予潮的内心充满歉意。
但也仅此而已,他没有其他办法。
当年,他为小笙儿转化后,便痛得昏过去了,等他从鬼门关走了两圈回来,事情已成定局。
往好了想,若不是整这么一圈,那些人早就死了,根本挺不过去。
可是,这样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区别吗?
而他,那之后除了他的家人外,再无人见过他。
妖族血脉一事,决不能被外人所知,不然整个相家,怕是死无葬身之地。
计划终是赶不上变化,相予潮还是贪心了,在她的身边呆了这么久。
计辞轻叹了口气,他其实很犹豫,真相对水茹笙来说很残酷,对相予潮亦是,他不知道水茹笙会怎么选择。
相予潮是个好人,没有怪他。
有些事情,不必开口,计辞就已经明白了。
情之一字,不悔足矣。
眼见水茹笙的怒火烧过来,带着水汽的攻击袭来,计辞刚想要带着二人躲开,攻击忽然变成一条水带缠到了相予潮的身上,接着相予潮被拽回了水茹笙的身边。
对方的速度很快,至少如今的谈不言和计辞都没有把握打败她。
“怎么,相予潮,你还想再背叛我一次吗?”
水茹笙讥笑道,声音冰冷,手下的动作却没有放松一丝,捏着相予潮脖子的手愈发用力,但不论她说什么做什么,手下的人一声不吭,面色如常。
这幅沉默的样子让水茹笙的心底莫名生出一丝慌乱来,她不明白,这人偷偷在她的身边待了这么久,不管是什么原因,都不至于这么沉默吧。
相予潮为什么还没有反应,他难不成是想要死在她的手上?
“前辈,相前辈说不出话,您是知道的。”
计辞打断水茹笙的诘问,她的目光转到计辞的身上,怒火也随之而来,计辞抓着谈不言的手愈发收紧,正想要将人护在身后,谈不言却用力捏了捏他的手,同他站在了一起。
空气更湿润了,谈不言觉得浑身湿乎乎的,黏黏腻腻很不舒服,心底还莫名有种不安。
一种没有由来的奇怪感让他生出些许莫名的恐惧。
抓着计辞的手更紧了,但在发现计辞想要将他护在身后时,谈不言心底瞬间燃起了一把火,驱散了遮天蔽日的云,他站在了计辞的身旁。
他要保护计辞,而不是只被计辞保护。
谈不言有手有脚,要修为有修为,要法宝有法宝,他不要被保护,他要同计辞携手并进,他要做计辞的伙伴。
他们之间的默契是不说,计辞仅凭谈不言的一个动作就懂了。
嘴角轻轻勾起,抓着谈不言的手也逐渐收紧。
计辞将知道的一切告诉水茹笙,对方的第一反应是不相信,她看着相予潮,一字一句认真问,“他说的是真的吗?”
空中的雾气更多了,这次魂体的计辞都感受到了潮湿。
随着相予潮的点头,雾气似是完全化成了水汽般,谈不言难受得呼吸都有些不畅。
“乖,再忍一忍,咱们就下山。”
魂体状态的计辞比谈不言好一些,安抚着,谈不言点了点头,将身体贴近了计辞,靠在他的身上。
水茹笙现在没有多余精力管他们,看着计辞的侧脸,谈不言的思绪开始飘走。
他不知道计辞现在的状态,取指骨过程艰险,有几次计辞的身形就要消散,幸好水茹笙拉了他一把,他无法探查计辞的魂体,担心他是强撑着。
更何况,他的身体也有内伤。指骨在他的身上待了那么久,一时拿出去多少还是有些影响。
水茹笙瞳孔放的很大,脑子一片混乱,她只能从那些纷杂的思绪中抓到几条。
相予潮救了她。
相予潮背叛了她。
相予潮一直跟着她……
太乱了,他根本理不清。
看着面前连个人样都没有的人,她完全无法想象,曾经光风霁月的少年怎么会变成如今这丑陋的模样。
他不是背叛她了吗?
为什么要……
水茹笙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觉得浑身发冷,身体都在发抖。
这算什么?
明明恨了这么久的人,竟然一直在她的身边!
就在前一天,她还在想,相予潮立了那么大功,肯定早早娶妻生子,现在都不知道有多少子孙了。相予潮敢背叛她,她一定会让他付出代价。
水茹笙甚至想好怎么找到相予潮,怎么让他们死,怎么才会让相予潮更痛苦。
千百年来,千百种设想,却从未有过一种是现在这样。
就在听见计辞的话时,水茹笙心底竟快速闪过一丝奇怪的情绪。
那情绪很陌生,又好像很熟悉,好像是一种名为喜悦的东西。
她不敢深想下去,越想她越觉得难堪。
被这个男人害成这个样子,难不成因为这男人一直陪着她就算了?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她的心中还期待什么?
不管他怎么做,相予潮背叛她是事实。
相予潮并不知道水茹笙心中想了什么,不过不用想,他也知道。
这么多年,他陪在对方身边这么久,她有多恨自己,他还不清楚吗?
他不贪心,已经偷得这么久的时间,知足了。
相予潮知道水茹笙想要的是什么,刚想比划什么,忽然察觉到一丝充满攻击的灵力,瞬间挣脱水茹笙的禁锢挡在她的身前。
可眼前这一幕让他瞬间呆住。
谈不言的手从计辞的腹部中穿透,那手上虽然没有鲜血,但计辞的魂体又不稳定了。
相予潮就在他们的对面,第一时间甚至没有回过神。
水茹笙似乎并不惊讶,她从后面微微侧头看了一眼,无动于衷,面色未改,甚至空中潮湿的水汽都消散了不少。
时间仿佛停滞在这一刻,计辞面色不改,似是不觉痛苦,伸出手抓住从他身体中穿过的手,不让那只手抽出分毫。
“你是什么东西,从他的身上滚下去!”
话音未落,‘谈不言’脸上的笑容随之不见,惨叫响起。
计辞瞳孔散着金光,在这雾气弥漫的世界更为凌厉,右脸似是闪过什么,一只金蝶逐渐显现。
水茹笙一眼就看出,他使用的不仅仅是灵力。
此子天赋是真的高。
魂力能修成这样子,再给他点时间,莫不是能在鬼界整个官当当?
“水茹笙,救我!”
那东西似是再经受不住,发出了呐喊,一道凄厉的女声一出,计辞同相予潮的视线纷纷落在水茹笙的身上。
计辞眼底的威胁在水茹笙眼中算不上什么,可相予潮眼底的失望却让她心一紧,虽然早就不在意他了,可是……
计辞捏着谈不言的手腕处留下一道红色的印子,那处竟然还散着烟,凄厉的女声越来越弱,“计辞,我杀不了你,但是我可以杀了他。”
‘谈不言’声音发狠,另一只手直冲命门。
因着体位问题,计辞其实看不到身后发生了什么。
但从听见那女声的一刻,计辞没有犹豫松开了那只手,快速上前一步脱离那人,回身,便看见另一只手直冲谈不言面门而去,那一刻计辞的心高高提起。
他的瞳孔瞬间放大,浑身发凉,身体颤抖,话好像都有些说不清楚。
或许,这是他一生中最怕的时候。
他自出生起,便被教导面对死亡。
那是他的宿命,他的生就是为了死而存在。
他的死亡对他来说是那样平常,又是那样理所当然。
若有一天他死了,永远都醒不过来,其实他是松了一口气的,他真的好累。
可是,谈不言不行。
那是这世上不多的,在乎他的人,也是他喜欢的人。
没有犹豫,计辞猛地扑过去想要拦下那手,可是手的速度太快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手拍下去,“不要,放过他!”
可他终是赶不上,再拍上的前一秒,计辞猛地闭上了眼。
看来算命的说的没错,他就是天煞孤星。
一滴泪划过眼角,撑了许久的人,终于在这一刻撑不住了,他跌在地上,死死咬着唇,没有发出声音。
巨大的痛苦将他整个人笼罩,他快要喘不过气来,难受得想死,不对,他已经死了……
明明已经死了,他怎么觉得心那么痛,简直比那次被一箭穿心还痛。
他害了谈不言。
如果,如果早知道,刚刚他就不会抓住他的手,这样谈不言就不会死了吧。
计辞发了疯似的想着,只要一个环节改变,那么结局就会发生变化,谈不言就不会出事,都是因为他,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他呢?
魂体明明流不出眼泪,计辞却觉得自己眼睛湿湿的,有什么东西好像留了下来。
疑惑地伸手一摸,竟然满手鲜血。
这是什么?
他要变成厉鬼了吗?
不可以,他不能变成厉鬼。
这样会影响最终的计划的。
计辞来不及痛苦,慌乱的想要抹去眼里的泪,他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想,可是,就算他不想,但心底的痛仿佛刻在里面似的,无法抹去。
周围安静的不像话,明明诡异至极的氛围,偏生处于漩涡中间的人没有发现。
直到一个人在面前蹲下,将他紧紧抱着,熟悉的味道让计辞瞬间睁开了眼睛,“阿、阿言,你没事?”
颤抖的声音和身体,让谈不言的心更痛了。
那双眼睛通红,满脸的血,谈不言抱的更紧了,似是想要将这个人嵌进骨头中。
"你是白痴吗?我能有什么事情,倒是你,别哭了。"
计辞推开他,仔细打量他的身体,并未发现伤口,应是他在最后一刻醒了过来,心里不禁一阵后怕,“我……”
“阿辞,那家伙是万里帝沙之心,她明明说是想来见见世面,没想到竟然是想害你,哼,早知道这样我不可能带她出来。”
谈不言不满地说,他清楚计辞想说什么,所以不等计辞开口便岔了过去。
计辞这毛病还是没改,他没必要将什么都揽在自己的身上,这同他有什么关系。
那个万里帝沙之心也是有什么病。
她恨自己被困,恨自己日日承受着血腥、杀戮的痛苦,想要报复那些人,可是那些人早就死了。
计辞是那些人希望,她知道计辞不会死,所以想要借着他的手让计辞痛苦。
真是好歹毒的心。
那家伙趁他不备夺走了身体掌控权,打不过计辞,就想要杀了他,幸好他最后反败为胜,不然……
话说回来,这次倒也是因祸得福了。
他吞了那家伙,虽然只是一丝,但意外唤醒了藏在神魂中的记忆。
谈不言想着悄咪咪将计辞打量个便,这人到底是自己的了。
如果谈不言还有尾巴的话,这时候尾巴都快要翘到天上了。
他们第一面见面时,计辞虽身受重伤,却宛若画本中的仙人,纯洁、善良又不谙世事,被他三言两语糊弄过去。
明明看起来那么强大的人,却有很多可爱的习惯。
这样的人明明最应该被爱浇灌长大,不然多容易掉进陷阱啊,尤其遇到他这种爱设陷阱的家伙,根本就逃不掉。
可计辞偏偏不觉。
还以为他真是同家人走散。
幸好,幸好,虽然时间久了点,但还来得及。
他终于走到计辞的身边。
不枉费他费尽力气找到那截指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