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侍从将她带入道谷接任务的房间。
南兮抬头,面无表情,“你叫小七?”
“小爷我童叟无欺,别瞧不起小孩,不就是揍个人,顺便让你英雄救美吗?你就说揍谁。”
小七吊儿郎当的坐在房梁上,翘着二郎腿,白生生的小脚丫上夹着一双草鞋,草鞋上的草被磨的都有些炸毛,比小流氓还要像小乞丐。
“宋璟。”
草鞋吧嗒一声掉在地上,“告辞,”小七一跃而下,扭头就要跑。
“铮——”长箭从他耳畔飞驰而过,插入一旁的房柱,小七僵硬地转身,“姑娘好箭法,不过,这活我真接不了。”
南兮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等待她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小七扬起脑袋,站到桌子上,勉强和南兮一样高,“宋璟是宋氏一族的长公子,没有谷主的命令,谁也不能动他。”
“就连他上次把我当乞丐,还给我送干粮,我都没动手,只是偷了别人写的画本子,传扬出去,姑娘,你要是非生气,我帮你再偷一份,你把名字一改。”
“你怎么了,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南兮眯起眼睛,神色渐渐有些危险,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你偷的哪家画本子?”
小七不明觉厉,“重要吗?”
南兮拉弓搭箭,“重不重要得看你偷的谁的。”
南兮突然想起来,很多年前一个午后,教室闷热,她在课堂困得不省人事,做了一个梦,梦里的那个姑娘,就是这样,搭弓拉箭,射西瓜一样,把一个人的脑浆射了出来。
那场景过于血腥,和扶光杀人的场景重合,让南兮的胃忍不住痉挛,涌出杀人的冲动。
南兮面色阴冷的时候,眼尾会不自觉向下翘,跟平时很不一样,像是一种看垃圾的眼神,谁都不放在眼里。
小七看着她,突然觉得她很眼熟,又想不起,若是望舒在场,一定能认出来。
识时务者为俊杰,小七噗通一声,果断跪下,“我错了,瞧你这样,该不会我偷的是你的画本子吧?”
南兮冷冷地看着她,深吸一口气,扭头就要走,她不能杀人,何况是五六岁的幼童,这是畜生才能干出来的事。
她还要回家,她不能被这个世界同化。
可是,她在算计宋璟的时候,似乎就已经在逐渐融入这个世界,就像一滴淡水,融入大海,了无痕迹。
“等等——”小七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喊住她,可她就是觉得,如果让南兮这么走了,她会后悔一辈子的。
“我找人帮你教训他,”小七的父母就是专门给那些亡命之徒牵桥搭线的,不过后来被发现克扣佣金,夫妻俩都被剁成人彘。
恰好谷主路过,便将她抱在身边养,不到一年,谷主失踪,就再也没出现过了。
小七神色复杂,叹了一口气,“我帮你,算是给你赔罪。”
没多久,小七就后悔了,因为南兮狗腿得练她都看不下去了,她咽下最后一口糕点,婉拒了南兮递过来的香蕉,“我的人不能伤他,你快些。”
南兮也没打算难为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先完成武栩的吩咐要紧,至于能不能缓和,跟她就没什么关系了。
“放心,”南兮话没说完,小七抓住她的手腕,示意她安静,两人齐齐看向巷口。
小七松开手,这姑娘脉象真奇怪。
街巷中弥漫着尘土的气息,宋璟的马车缓缓停下,车辕上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四道麻衣身影握着长剑一点点逼近,青士面色凝重地松开缰绳,抽出双刀,“主子,小心。”
青士单脚一点,身子腾空而起,在空中借势翻身,一个旋转,与四人缠斗在一起。
其后四人从后方包围马车。
南兮深吸一口气,贴着墙根缓缓而行,潜至四人背后,仰天高喊,“别怕,宋公子,有我在,没人能伤害你!”
那声音在狭窄的巷子中回荡,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英勇无畏。
四人齐齐扭头看向南兮,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南兮身后几人愣住,为首的秃子挠了挠脑袋,“这咋还找那么多人,不就是碰个瓷吗,现在这活都有人抢?”
小七察觉不对,“跑——”
长剑闪着寒光逼近,生死关头。
南兮眼睛微微睁大,这么不巧,她是非囧吧?
眼见几人向自己逼来,南兮她飞身跃上墙头,匕首一扔,果决地斩断其后拉着的马车,一跃到马背上。
“驾——”南兮熟练地调转马头,一抖缰绳,纵马飞驰而去,好似这个操作,从前做了无数遍。
“你们不要伤害广平公子,要打跟我打。”
南兮指着正南方,与那些刺客擦肩而过。
停留在原地的马车,神色奇异的小七,还有脑火的青士,众人姿态众是一顿。
这,是来救人的?咋还把马骑走了。
宋璟撩开帘子的手一顿。
他只是淡淡地看了几人一眼,随手捡起南兮适才丢下的长剑,刹那间,剑如白蛇吐信,破风之声在空气中响起。
少年衣袂翩跹,足不沾尘,游若云龙,乱象之中如过无人之境。
破碎的寒光闪过他们的面前,断指,断头,随意掉落在地上,将地面晕染成鲜红的血色。
就像雕果子一样,血色的唯美。
青士解决完前面的刺客,飞身到宋璟身边,单膝跪地,“属下失职,求主子责罚。”
“起来吧,”宋璟低头看了一眼脖子上系着的骨笛,修长的指尖捏着短笛,清脆的鸣声将不远处的马匹呼唤而来。
等南兮反应过来的时候,都已经和宋璟面面相觑了,她还在垂死挣扎,安抚座下的高头大马,“宋公子,适才剑脱手了,我本想带您一起走的。”
她试图扭头看向小七找来的人,“不信你问他们,”可惜,她的背后空无一人,那些人早早就趁乱跑没影了,连银子都没退。
宋璟面上带血,若有所思,“南姑娘,你的银子似乎打水漂了。”
南兮觉得自己这样高高在上的,不太好,翻身下马,语气郑重,“宋璟,我跟你保证,下次,我一定救你,你能不揍我吗?”
“哦?”少年勾了勾嘴角,微微俯身,凑到她耳畔,温温的气息骚动她的耳朵,似笑非笑,“救我,就凭你?”
广平公子宋璟,人生中首次揭下了那张虚伪的面具,将清风霁月的贵公子捏成碎片,恶意**裸地袒露出来,眉眼中满是恶劣的戏谑。
南兮缩了缩脖子,试图转移视线,“你受伤了。”
宋璟舒出一口气,有些厌烦,“武栩怎么会养这么蠢的武婢。”
南兮乖巧应声,“那我给你包扎?”
宋璟没有搭理她,看向小七所处的位置,“出来吧,小七,我可以这么唤你吗?”
“扶光叛主,原来是找上了广平公子,”小七从阴影中走出,“你们果然是一丘之貉。”
见到小七走出,南兮愣了一下。
她唇角勾了勾,原来,也想要她的命,而且不论是身体的,还是灵魂的。
小七之所以喊住自己,不过是想要趁乱杀宋璟,然后把锅推到自己身上。
从她知道,自己是镇国公府的人开始。
在这个世界,只给了聪明人和蠢人活路,中间的人,只能是牛马,是牺牲品,除了背黑锅,一无是处。
南兮低头,努力沮丧起来,实际却没有,也许她天生便是没有情感的疯子。
三番两次被宋璟设计也就罢了,连一个小丫头都想推自己出来当替死鬼,这世界还能不能好了。
宋璟是重要配角,不能死,那炮灰呢?
她的神色一滞,头疼起来,顿时天旋地转,在众人对峙的时候,南兮的眼神忽然变得极冷,似乎冰封千年的雪山,终于脱离与世隔绝的清冷。
南兮眸光潋滟,唇角微微上扬,看着冲过来的小丫头,眉心微动,手掌一旋,旋转升腾的气流渐渐显露利刃形状。
“锵——”
寒光乍现,小七眸光微凝,眼前一晃,手中剑便被挑飞。
匆匆赶来的扶光来不及出手,怀中便突然出现一个炸毛丫头,他神色茫然,跟着一起飞了出去。
两人重重砸在墙壁,又狼狈地摔在地上。
扶光猛然抬头看向南兮。
不仅因为,内力化形是七阶武者及以上才能做到的,更因为这招式功法极为特别,当世他仅见谷主一人使用此功法。
从前,扶光陪谷主训练时,常常被揍,就是这种感觉,一模一样,扶光敛起神色,不敢让宋璟察觉。
主子怎么可能伤害小七呢,谷主失踪之前,小七一直是她亲力亲为照顾,连望舒都插不上手。
扶光心思巨变,捂着小七的嘴,飞快离开。
宋璟任由两人飞身离开,似乎小七想杀的人不是自己一样,他敏锐注意到扶光的眼神,那是隐秘的先兆,结合武栩对待南兮的态度,他心中有些怀疑。
南兮指尖微蜷,怎么回事,她刚刚怎么了?
如果不是刚刚小七那个“跑”字,让她恢复神智,她可能真的会捅穿一个不过五六岁的稚童,这简直太可怕了。
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而且,刚刚她脑海中浮现的那个婴儿是谁?
小绵羊似的白白净净,孱弱的婴儿迷茫地睁着眼,懵懵懂懂地瞅着她,乖巧又可爱,似乎察觉没什么危险,咧开嘴,笑得露出几颗小白牙。
南兮觉得,自己最近可能没休息好。
她努力勾起唇角,向宋璟道谢,他们之间,显然并没有什么交情,那就是利益了。
虽然,南兮自己也不知道,她有什么值得图谋的。
南兮郑重道,“宋璟,我下次,一定救你,”她技不如人,差点给武栩也带来麻烦。
南兮终于在这一刻有了实感,她来到一个群狼环伺的时代,错一步,真的会死。
宋璟嗤笑一声,又成了那副冷漠阴暗的模样,他捏住她的胳膊,上面的伤口还没好全,用力按捏之下,血迹蔓延。
他用沾血的匕首挑起她的下颚,“你和一个废物最大的区别就是,你连自知之明都没有。”
南兮似乎听到了梵音,振聋发聩,嘴里泛着苦涩,一股怒火,羞愧,耻辱,环绕着她,像恶鬼一般。
她的脸上也有血迹,像刚从地狱里爬出来似的,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有些沮丧,已经脏了,没法子了。
宋璟模样生的好,心平气静时如仙人临凡,哪怕张开獠牙咬人,也是心狠手辣的野狼崽子。
他脚步没有停顿,头也不回地离开。
地面有积血,尸体软塌塌混在一起,没有下脚的地方,内脏也顺着那些刀功卓越的伤口流了出来。
南兮蹲在地上,捡起一块心脏,又厌烦地将其丢到墙上,她已经不能为清扫大街的人考虑了,让她短暂地发泄一下吧。
南兮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满是鲜血。
算了。
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