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兮回到府上,正门口停着富丽堂皇的马车,她不得不从后门绕进去,正巧撞上青黛,见她也有些魂不守舍。
“青黛姐姐,怎么了?”
青黛抬头,有些惊讶。
南兮披着的靛青斗篷上都是血迹,荷叶似的帽子边上银色的小铃铛少了几颗,羊皮靴子上满是污渍,面色很是苍白。
青黛皱眉,替她理了理领口,“主子秘密在西北抓了几只蛀虫,不知怎么,消息传到徐家,他们以下个月宫宴为名请徐皇后给各家赐了教习姑姑。”
若是被陛下知道武栩不在京城,可就糟了。
南兮神色漠然,“要我杀了她吗?”
青黛一惊,她总觉得不能再放南兮出去了,上次回来只是射靶子,这次就是射宫里的人,那下次呢,不得弑君才配得上她。
青黛捂住她的嘴,南兮还在蹬腿,“我很快的,唔——”
“你去城西小巷,赵姓人家抱一个孩子过来,那女娃娃鼻尖有一颗小痣,别抱错了,其余不要管。”
南兮点了点头,她现在确实需要忙一点,不然想着刚才手上捏着的还会跳动的心脏,会有种恶心的冲动。
青黛正在叮嘱易容的谷雨,窗户里翻进来一个人,正是离府多时的武栩,她摆了摆手,眉眼弯弯,“美人们,好久不见。”
青黛仔仔细细看了个遍,确定武栩只是黑了些,瘦了些,没受伤,安下心来,将事情简单告知武栩。
武栩眉眼一挑,关注点显然不在徐皇后那个疯婆子身上,自从徐皇后毒杀了南明皇后起,她在这位陛下心中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五皇子这些年被养的好似一个废物,怎么能说没有这种原因。
武栩美滋滋地想,“小南兮都敢杀人了,再过不久,就能跟我进宫勤王了。”
“主子,”青黛有些无言,“您哪来这么多银钱。”
武栩叼着糕点,“我没有,宋璟肯定有。”
见主子又在信口开河,青黛揉了揉太阳穴,她再笨也知道,哪位皇子对对皇位没有觊觎之心,宋璟绝不可能将养兵的钱给主子。
武栩冷哼一声,“过河拆桥不就行了。”
青黛打断她,“主子,那尚仪已经在偏厅等候多时了。”
“好的好的,”武栩这才不情不愿地过去,脸色臭臭的,跟别人欠了她几千万两银子似的,见谁都不爽。
尚仪稳了稳身形,提高声音,“宫闱规矩多的很,奴婢奉皇后娘娘懿旨,前来教导姑娘。”
武栩随意点头,“行,你演示吧。”
武栩的语气太过平和,以至于尚仪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来找茬的,且莫名听她的话示范动作。
“武姑娘,武姑娘,”那尚仪回过头,想要武栩试试,却发现,武栩耷拉着脑袋,早早睡了。
尚仪面色一僵,也不气馁,总有些硬茬子,只要多教几次,拿长辈气势压一压,温和宽慰几句,再斥责一番即可。
“武姑娘,请您给奴婢掩饰一番,”尚仪毫不客气。
武栩顿了顿,屈膝行礼,当了半辈子皇后,仪态自然没得挑。
“腰不够弯,烦请武姑娘再做一次。”
武栩压着耐心,随意行了一个礼,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尚仪可满意?”
“不妥,若是见了皇后娘娘,面色怎可如此僵硬,笑一笑才好,武姑娘再来一次,奴婢再帮您看看,”尚仪似乎真为了她好,带着说教意味。
武栩没有动弹,站在原地,耐心显然已经告罄,“尚仪既然是来教我规矩,我做的不好,为何不再亲身示范几次,让我也察觉自己的不足。”
“自是如此,”尚仪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抱歉,尚仪,我没看清,”武栩歪了歪脑袋,笑意不达眼底,“请再来一次,”她乐衷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来来回回几次,尚仪自然发现不对劲,“奴婢奉皇后懿旨教导,武姑娘这是何意,可是对天家不满?”
“臣女何敢?抱歉,我眼拙,实在没看清,尚仪可否面向我,再来一次?”
“麻烦瞧瞧这里。”
武栩语气沉沉,带着上位者的压迫,身子已经软绵绵地躺在摇椅上,无聊地打了个哈欠,示意尚仪往自己这个方向看过来。
尚仪傲然转身,她是皇后的人,自然毫不怯懦,她已经想好该怎么跟皇后陛下上眼药,斥责武栩不敬皇恩了。
可她的动作僵硬在原地。
“姨姨——”
惊鸟飞快掠过枝丫,了无痕迹。
院子中的绿荫下,稚嫩的孩童抱着娇艳的海棠花,突然欢呼雀跃,急切地伸出双手,想要抱抱,海棠落在地上,被南兮踩在脚下,无情碾碎。
尚仪目光一滞,浓密的树荫下,南兮怀中的女孩,正乖巧地看着她,试图索取一个怀抱。
她入宫前诞有一女,寄养在一户农家,偶尔有机会会来看一眼,这事,连皇后都不知。
武姑娘怎么会知道?
绝望瞬间裹挟着这个不高不低的人,尚仪颤抖着身体,强忍惶恐害怕,在无数目光注视下跪倒在地上,用力扣头,生怕武栩听不见声响。
“武姑娘饶命。”
她低着头,瑟瑟发抖,她此生作恶多端,唯有一女,只求她平安快乐,她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笑一笑,尚仪,这是你说的,不是吗?”武栩冷哼一声,起身走到她身边,扳住她的下巴,用力掐起她的脸,面色如常。
就凭她刚刚那些刁难,足够武栩让她的女儿跟她一起陪葬。
妄求帝位,便早早舍去了无趣的怜悯。
尚仪余光中看见,茫然失落的女儿,连性命不保都不知道,泪水一滴滴落下,“奴婢愿当牛做马,求武姑娘饶我女儿性命。”
武栩掐住她的脖子,手指渐渐收紧,看着她喘不上去,却连挣扎都不敢,无趣地松手。
她生母早逝,对青黛依恋颇多,自然对这种情感趋之若鹜。
尚仪跪在地上,身形微微发抖,等待审判的到来。
武栩冷冷瞥了她一眼,“尚仪喝些茶,晚些走,毕竟皇命不可违。”
劫后余生让尚仪茫然无措,只能磕下一个又一个响头,好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奴婢遵命。”
南兮将那小姑娘抱去后院,丢给小十七她们,然后兴致冲冲跑到武栩的院子,“谷雨,你这面具做的怎么这么真实?”
武栩瞥了她一眼,懒洋洋躺在软榻上,声音像含了勾子似的,“想学?”
“想,”南兮眼睛亮晶晶的,“谷雨,你简直是个天才,一举一动跟武姑娘一模一样。”
南兮绕着武栩转了几圈,拍案叫绝,“连神态都一样,那股子仗势欺人的态度拿捏了。”
武栩动作一顿,抬眸止住青黛的怜悯。
“仗势欺人这词是不是不太合适主子,”武栩决定再给她一个机会,毕竟她生的那般可爱,如果她换个发髻,武栩甚至愿给给她两次机会。
南兮抬手打断她,凑到谷雨身边,“不不不,你这就不懂了,武姑娘太适合这词了,上位者的气息,你懂的。”
武栩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什么时候发现的。”
“嗯?”武栩挑起她的下巴,“我不喜欢别人骗我,小南兮。”
南兮抽过一旁的软垫,熟练地跪下,“适才瞧着青黛姐姐神色怜悯,便知大事不妙。”
“我现在找补是不是晚了,”南兮求饶般地看着武栩,眼眸如黑曜石般明亮,眸光泛着楚楚可怜的意味。
武栩喜欢她这副模样,素白的指尖掂起新鲜做出来的粉嫩的樱桃酥,塞进南兮的嘴里。
“听说,幕僚考核文试你没过,”武栩淡淡收回手,捻了捻指尖浮动的幽香。
南兮咬着樱桃酥,抬手将其从自己口中扯下来,恋恋不舍,“是。”
“青黛告诉我,你的考核并不难,只是写一篇关于赋税的见解,你却十个字错九个。”
南兮眼观鼻,鼻观心,谁能想到来了这个世界每旬还要考核,有些憋屈,“是。”
“别怕,我不罚你旁的,你就在我这背书即可,”武栩从没想过,有人可以如此文盲,她身边的人都是自小培养的,自然聪慧。
不过,想来教养一个武夫也不是这么难事。
武栩很自信,她觉得自己亲自教养,自然能将南兮培养得芝兰玉树,变成真正的君子,比其他人教养的都要优秀。
南兮只觉得两眼一黑,背书,还不如揍她一顿,自从上了大学,除了考公的时候,她头悬梁锥刺股,背了下来。
可武栩盯着她,除了练武,南兮没法做别的什么事。
武栩收回视线,在一旁翻阅归顺官员送来的信件,面无表情,突然低头,又敛眸轻笑。
一头猪写的奏折都比他们好,就这样的,连马屁都拍不对,指望陛下眼瞎给他们加官进爵吗?
低气压如水波纹路层层荡漾,甚至能逼得南兮看进去一个字,而且还是个顶顶困难的“醜”字,这实在进步非凡。
毕竟她适才盯着这字看了一炷香,连它的偏旁都没记住。
南兮小心抬眸,武栩面色如常,看不出喜怒,也不知道有没有生气,南兮第一次觉得,喜怒无常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青黛,”武栩将信件丢在桌上,轻声开口,“御史台的李大人,最近忙着狎妓,估摸着把我忘了,你去废了他的命根子,嫁祸给,嗯,赵鸿吧。”
“是。”
南兮明明没有那大宝贝,依旧忍不住跪得更紧实些,夹着腿不敢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