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室之中,一袭月白锦袍的男子安然坐于雕花梨木椅上,怀中卧着通体雪白的灵猫,眼眸碧绿,舒服地摊开肚皮,偶尔轻摆尾巴。
南兮被揪到宋府时,宋璟正捏着书本,认真端详,似乎在看一本千古绝唱,如果里面的内容不那么少儿不宜的话。
“南姑娘,笔法当真是细腻,不如你我合资,再去茶馆说说书,如何?”
他指尖勾了勾腰间匕首,语气温和认真,没想到,她连遮掩都懒得做,线索从镇国公府到书坊,包括笔迹,全提供得妥妥当当。
若是别人,他定要怀疑是祸水东引。
只是,眼前这人,鲁莽,愚蠢。
倒也合理。
南兮有口难言,“如果我说,这画本子是我写的,但不是我发出去的,宋公子信吗?”
宋璟放下书,垂眸看她,鼻音慵懒,满是求知,“南姑娘想说,有贼人潜入镇国公府,偷了姑娘写的画本子,大肆宣扬?”
南兮点了点头,双髻上系着的蓝色蝴蝶状绸缎一点一点,虽然听起来很不合理,但事实就是这样,她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宋璟露出笑意,眉眼如画,走到南兮身旁,半蹲着看她,自顾自地回答,“南姑娘莫不是把我当傻子哄。”
南兮只觉得自己脖子凉凉的,缩成一个鹌鹑,“我说的是真的。”
显然,宋璟没信,唇角的慢慢扯平,毫无反应地看着她。
“青士,”宋璟无情地呼唤人。
南兮顿时觉得自己小命要不保,一个箭步扑上去,捂住他的嘴巴,神色哀求,“别,再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吧。”
宋璟没有预料她的动作,陡然睁大眼睛。南兮也愣住了,反而不会动弹,只能讨好地笑笑。
宋璟下意识甩开她,看着跌落在地上的某人,满脸不爽,接着一言不发,神色匆匆地走了出去。
南兮还有些不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她刚刚跪在地上抹了一把灰,恍然想起来,宋璟似乎有洁癖来着。
难怪没有开口说话,怕嘴里进沙吗?
感谢上苍的馈赠,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南兮手忙脚乱跑到墙根,没有狗洞,没有梯子,她心一横,又故技重施,装模装样走到大门口,气定神闲往前走。
其实,只要你够镇定,世界上没有瞒不过去的……
两把锋利的长刀齐齐架在南兮脆弱的脖子上,门口守卫一言不发,连看都没看南兮一眼。
南兮讪笑着捏住利刃,往后退步,扭头就跑,直到拐角处,再也看不见守卫,才舒出一口气。
她埋头沿着小路往前走,只过了几个分叉口,便找不到来时路,南兮并不是不分东西的人,甚至方向感很好,可在宋府后院,也要转向。
主要应该是设计的问题,这宅院就像一个阵法,一步一景,三步则景致别无二样,让人不知自己到底过了几个拐角。
且宅院中房屋多悬空,亭台楼阁的梯子多折叠,四通八达,屋子又很像,南兮常需退回来。
南兮不得不庆幸,宋璟为了方便行事,将卧房设在正院,不然上次还找不到他,白被揍一顿。
这里并非宋氏一族集居之地,而是宋璟单分出来的宅院,后院应该没人,不对,上次听到老夫人三字,宋璟的母亲也分出来了?
不过,她觉得,宋璟不会对自己怎么样,毕竟那个小偷阴差阳错也帮了宋璟一把,将镇国公与宋府不和的消息彻底坐实。
南兮一条道走到黑,一片菜园子映入眼帘,倒是没看出来,宋璟也有藏在基因里的种菜基因。
南兮低头看了看地上的镰刀,还有院子里的杂草,琢磨着,索性也出不去,哼哧哼哧开始干活,印象分也是分,没准少挨几顿揍呢。
她还灵活地爬到最前面的树上,一手抱着树枝,从高处往下看宋府的缩小地图。
没有注意到,角落的树上纳凉的少年警惕地睁开眼。
南兮干活很是利索,还有闲工夫揪出一条菜花蛇,钻木取火烤来吃了,跟荒野求生样没什么区别。
南兮觉得,其实这个游戏,也不是什么意思都没有。
赵恒轻盈跃下,盯着她半晌,从背后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在做什么?”
南兮一惊,扭头见不是宋璟,松了一口气,只要跟主线任务无关,她才不管遇见谁呢。
等等。
她身子一僵,跟干尸似的扭着脖子。
一袭红衣的俊俏少年正疑惑地看着她,墨发高束,扎着高高的马尾,手里握着一根白萝卜,咬了一口。
“你是新来的?”
赵恒。
南兮一下就起来了,一脸严肃,“回公子,奴婢奉令来除杂草,不敢打扰公子,奴婢这就离开。”
赵恒刚要理解地点头,就看见院门口的人。
“不知,南姑娘奉谁的命?”
南兮颤颤巍巍地转身,正对上一双凶恶又垂涎三尺的眼睛,她抬眸看着白虎身上气定神闲的宋璟,有些恍惚。
保护野生动物,人人有责。
眼前的白虎体型硕大,尖锐的獠牙闪烁着冰冷的光,耳朵高高竖起,发出沉闷的咆哮声,死死地盯着南兮,眼中满是残忍与贪婪。
“宋公子,好久不见哈,刚刚不还是只猫吗?”
“不久,”宋璟眸光沉沉,“南姑娘刚刚也比现在桀骜不驯多了。”
赵恒来回扫视两人一眼,走到白虎旁边,揪了揪它的耳朵,又拽了拽,“广平,这位就是给你写画本子那位?”
宋璟点头沉默不语,“殿下该回宫了。”
赵恒眉眼一弯,眼角的泪痣随着他弯成月牙的眼睛上扬,遮掩了皇族子弟特有的疏离气质,显得十分平易近人。
站在宋璟身边,满身风华也没有遮挡。
赵恒摆了摆手,“算了,我不跟你一般见识,我去找阿姊聊天去了。”
长公主赵亓与宋璟的堂兄宋奕自幼青梅竹马,三年前成婚,诞一女,二人琴瑟和鸣,少出现在世人眼前。
这是陛下为数不多的爱子之时,给他这位母家不强的儿子寻求的势力,让宋氏一族,成为他性命的保障。
他一走,场面顿时冷下来。
宋璟看了南兮许久,终于开口,“我不拦着,南姑娘自己想法子出去吧。”
语罢,他就骑着猛虎离开,留下独自凌乱的南兮。
这话刚刚在大门口的时候不说,如今南兮迷路了,他来装好人,怪不要面孔的。
宋璟回到书房,赵恒已经等在那里多时,见宋璟身上没有血渍,衣服也没换,他神色有些惊讶,“你没有杀她?”
赵恒笑意不显,调侃道,“是挺漂亮的。”
宋璟将银币丢给他,抬眸向赵恒投过去一瞥,眸光满是冷意,提醒他不要随意猜测自己心意,“她的身份不简单。”
赵恒一愣,有些发笑。
果然,宋璟怎么会有恻隐之心,赵恒从小和他一起长大,自然知道,风光霁月的广平公子骨子里也流淌着世家的血,那是由民脂民膏堆砌而成的腐朽气息。
他眼睛总是很深邃,让人看不透,或许看透了上一步,却没算到他下一步,不太像年近弱冠的少年,更像阅尽千帆的老人。
不过,这不妨碍赵恒一直想成为宋璟这样的人,他是一个天才,似乎无论做什么都游刃有余。
经商,习武,从政,无所不精,洞察人心,深悉情感。
武士推崇他,谋士敬仰他,所有人都不由自主被他吸引,要么顺从,要么死,宋璟比任何人都适合成为帝王。
可惜,身份不允许。
这天下,就是这样,有的人挤破脑袋想做皇帝,有的人,被天骄推着往那条不归路走,比如赵恒。
窗外有奴仆敲门,赵恒无奈摇头,“这下是真的要走了,阿姊派人来催了。”
宋璟没有应声,自顾自练字,美其名曰陶冶情操,其实就是觉得赵恒话太多,不想搭理他。
赵恒也知道他的性子,不再多说。
南兮走了岔路,在经过四十二个机关,六支暗箭,以及三块巨石后,终于筋疲力尽走出宋府的大门。
一人行,难免孤独,此世举目无亲。
南兮捂着手臂深可见骨的伤痕,额头浮现一层薄汗,一瘸一拐地往镇国公府走。
青黛都有些惊讶,这短短几日,就已经让她知道了南兮本质是多么懒惰的姑娘,能躺着绝不坐着,结果今日一回来,什么也没干,就拉着弓箭在院子里射箭。
她不得不承认,南兮很有天赋。
虽然不知道武栩怎么会一眼看出南兮的特殊,不过主子聪慧,定然不是自己能比的。
南兮自己也有些震惊,原主强的过分了,哪怕自己力道软绵绵的,射了不过几次,就不再脱靶,一个下午,便箭箭中靶心了。
时不时,南兮感受到体内涌动的力量,若是释放出来,靶子便被射裂,只是这属于概率问题,不一定能实现。
武栩最近都不在镇国公府,只留了一个替身在,不过远在西北的人听说这消息,还给南兮送了一把长弓。
弓身由坚韧的紫杉木制成,线条流畅,弓弦紧绷,一旁的箭,箭头精铁铸就,呈三棱形状,尖锐无比,箭杆笔直修长,尾羽用的是猛禽的翎毛,微微颤动间,似有凌厉之风。
南兮不懂弓,却也一眼觉得,这弓举世无双,不过,她看了一眼一旁的药瓶,“这是什么?”
青黛面无表情,“当然是解药。”
南兮顿时想到,小说里主上控制幕僚的时候,都会用毒,心中一冷,难道是那颗葡萄,“多久吃一次?”
“铛,”青黛敲了一下她的脑袋,“这弓箭上涂抹了蓝鱼草,剧毒,这是解药,主子是怕你误伤自己。”
这很合理,不然南兮都不敢握这弓箭。
“武姑娘真好,”南兮本也想跟着青黛喊武栩主子,不过武栩不满意,觉得这称呼太亲密了,她们还不了解彼此呢,就一直武姑娘的喊着。
青黛打断她,“主子说了,你别夸她,有那功夫向广平公子道个歉,毕竟演给陛下看,又不是真的和三皇子那边闹僵。”
南兮努力平复嘴角,不要往下撇。
她佯装乖巧地应声。
南兮素来是个能屈能伸的,于是拿着礼物在宋府站了许久,才知道人早早去了猎场,为秋围做准备。
来到这个世界,诸事不顺,伤口已经站太久又裂开了,渗出丝丝血迹。
天气闷热,南兮涌起一股反胃的冲动,因为疼痛,冷汗淋漓,这辈子没遭过这罪,偏偏自己压根没做什么,没主动招惹过任何人。
不公平,主角光环呢?
门房又不收她的礼物,南兮那点子火气就又被点了起来。
南兮低头看了看自己衣服上渗出的血迹,如果这伤痕可以出现在宋璟的身上,说不定她就不会心火郁结了。
其实,也不是不行,就是拙劣一点的英雄救美。
她看了一眼道谷门前类似自荐信的告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