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元年七月初七,又一次晨钟响起。
这是安临琛连着上早朝的第十二天。
从麦冬喊起床开始,安临琛的脸色就黢黑,堪比锅底,身上的怨气厚重得简直要溢出来。
伺候的人恨不得会飘,动作一个比一个利落,即快又轻。
安临琛并不知道自己给底下的人造成了成吨压力,仍旧沉浸在厌世的情绪里。
他不想上朝了。
连续起早贪黑鞠躬尽瘁十几天,呵。
自从他有能力之后,就没有社畜至此过。
哪怕在高中生的时候,他还有周六日可以偷懒呢。
但当了皇帝以后,嘴上说着富有四海,实质上却连睡个懒觉都成了奢侈。
就为了每日这该死的早朝。
帝王坐拥天下,但并不需要每个事情都经过他。朝堂制度本身就十分庞杂分明,理论上可以应对各种日常事件,只有发生特殊事件,才需要层层上报。
做个比方。
例如各地税收交到户部,统计之后,再由户部尚书报告一下就可以了。
如果没有发生特别情况,皇帝是没有必要接见各地税务官员的。
而且每日早朝都有记录不说,平日里需要帝王过目的事情,不管大小都会在折子上再写一遍。
朝会并不是处理政事的唯一途径,也不是必经途径;更多时候,早朝是作为一种威慑和皇帝勤政的象征。
在安临琛看来,就是为了面子工程,每天风雨无阻。
*
寝殿里,安临琛稍作歇息,面无表情地吃完茶点,等着去见群臣。
麦冬在边上站着侯着,突然接到帝王询。问:“这早朝是必须每天都要上?没休息时间?”
皇帝声色平静,麦冬却不敢那么没有眼色:“当然不是,早朝时间是礼部翻阅前人记录作参考后综合拟定下来的。以前多是按照旬休,做九休一。”
“现改做半月休,十四休一。如今万象更新,恐会忙些,后面就好了。”
十五天就放一天假……
礼部到底是参考了哪里的邪门规矩?
金乌初升,早朝。
帝王面无表情的接受了百官的朝拜,这才宣布开朝。
皇帝气压很低,稍微有点眼力见的大臣都没有去抚虎须。尤其礼部尚书,他总觉得今天帝王的目光格外锐利。即使不抬头,都有种被目光割裂刺伤的感觉。
不出所料,今日的早朝仍在汇报着之前的事情。
重点在科举和律法,挨个报了进度。
后面夹杂着几个边界线确立、民众民生的进度报告。
昨日提出的武官升级考核制度,从项将军他们离开宫门后就传开来了。
大多数人认为是好事,觉得不妥的人也不敢现在明着反对帝王已经拍板的政策。
更多的人还是想在朝堂上表现一番,借此一鸣惊人,以期进入帝王视线。
可惜今天座上的那位明晃晃的心情不好,就差把‘朕倒要看看在座各位还能奏出些什么垃圾’刻在脑门上亮出来了。
安临琛确实存着找茬的心。
可惜几位重臣汇报完毕过后,竟是没有一个再出列说句‘臣有本奏’了。
朝堂上诡异的安静了下来。
座上的声音传来:“众爱卿没有要事上奏了么?”
明明声线平稳,底下的众人硬是听出了汗毛倒竖、阴恻恻的阴森感。
久久没人答话。
安临琛:“呵。”
众大臣:“!”
不祥的预感加重了!
大臣集体定身,帝王的声音依旧稳健平静:“连着十多天,每日早朝、奏折都是差不多的东西。怎么,诸位爱卿家里的笔墨不要钱,还是折子的纸张太好用了?”
日头正好,广场上连丝风也无,落针可闻。
众人头颅飞快压下,心声开始刷屏。
看着一片具像化的哀嚎,安临琛心里舒爽了些。
这种‘看不惯我却不仅不能干掉我,甚至嘴上都不能说半句’的感觉。
真解压。
安临琛声线压低,审视意味浓重道:“除了几件事翻来覆去的说,怎么,没别的重要事呈上来了?”
“偌大的大锦,没半点别的事吗?”
除了风声,没人吱声。
一片寂静下,麦冬稍抬头瞥了眼座上,果不其然看见座上的人向他颔首。
麦冬默默掏出了今早陛下挤着时间选出的小本本,做好准备。
安临琛同样瞥见了,心中满意,嘴上却不饶人,道:“没有么,那朕分享分享最近诸位费心费笔墨的成果。”
“麦冬,读。”
麦冬清了清嗓子,心里为底下诸位大臣念了句佛号。
诸位对不起了,不要怪罪到咱家头上,阿弥陀佛。
“太和元年六月十五,闵浙总督奏进潘子土产芒果等物。”
“六月二十,某奏报一妇人拾金不昧。”
“六月二十七,刘御史奏进严尚书上朝衣冠不整,动作不雅。”
“七月初二,某奏安折达1800余字。”
“七月初五,刘御史奏陈尚书衙后饮酒,不雅。”
“七月初六,闵浙总督奏进潘子土产芒果等物。”
“七月初六,陈……”
……
麦冬播报速度不慢,声色洪亮清晰,字句清清楚楚。
广场上依旧鸦雀无声,安临琛的眼睛却被刷了屏。尤其后列刚达到上朝资格的低品级官员们。
不少折子都是公开放着的,但是如今的人上面忙,底下的人更忙。每个人能把分摊到自己手上的事情做完就不错了,哪里还有时间去翻这些折子。
不过总归有人没那么忙,翻不出什么大事上奏,想要引起帝王注意可不就得另辟蹊径。
尤其言官。
随着麦冬的声音,刘御史止不住的开始发抖。即使大家都垂着头,站着不动,他仍旧觉得前后左右都有视线落到自己身上。
刘御史是督查院右督御史,从三品,放在地方上,他这品级很重,可以说一句大官。
可在天子脚下,他的位置不上不下。
刘御史倒也算不上什么酸儒,但确实每天都在抓些芝麻大的事儿挑事。
毕竟大锦新开朝,皇帝也没指着哪里要他去巡抚。
这不,也就剩下动动嘴的能力了。
但他从没想过,陛下会在朝堂上,将他在折子上写了些什么,点名读出来啊!
……
随着麦冬的声音,广场上不少人出现不同程度的僵硬。
好一会儿,安临琛的声音才慢悠悠响起:“闵浙总督估计是怕折子被压吧,一样的事情给朕发了两三遍。朕回了不必再发怕是没看到。毕竟在地方上还想着朕,不容易。”
“诸位就在京城,就不一样了。”
“非常勤奋呐,不愧是天下的栋梁之材。”
很多大臣内心同步嘶了一声。
陛下连语气都懒得遮掩了吗!
这阴阳怪气的。
一会是‘每天都是差不多的东西’、一会‘提供的纸张太好用了’、一会又‘没新鲜事可呈了’。
呜呜呜,陛下到底在嫌弃他们什么,他们这就改!
安临琛见差不多了,总算把自己的目的提了出来:“连着十多天的朝堂,汇报的都是同样事情的不同进度,大可不必。”
打完了棒子,再顺手塞个甜枣儿。
“如今诸位是大锦朝的有生力量,重要程度毋庸置疑。是以朕不想再看到花团锦簇却无可用之言的折子。”十句里面只有一句能用的折子实在伤眼伤肝。
“另外,忙碌之时,劳逸结合更为重要。现今十五日一休沐实在太过,朕欲拟七天一次休沐,做五休二。诸位认为如何?”
【陛下英明!!!】
【啊!休假!!!】
【终于可以休息了呜呜呜】
【确实太过……陛下与我休戚与共矣~】
瞬间,大篇幅的心声气泡嘶吼着撞进了安临琛的眼睛里。
多数来自后方站立的低位官员。
……看来不管到哪里,休假都是收买人心的好手段。
户部尚书第一个给出反应。
陈达快步出列,执笏行礼道:“陛下英明。在《周易》之中,一为混沌,二为两仪,三为三才,四为四象,五为五行;正是这些因素构成了天地万物,也代表了天地万物运行的规律。七正是阴阳与五行之和,这是儒家所谓的“和”状态,也是道家的“道”与“气”,实乃大善、大美。”
最前面的温宏文抖了抖嘴皮,硬是将自己想要说的话压了下去。
这老狐狸,反应真快,马屁拍的真响。
他随即跟上,道:“是极,臣也赞同。陛下,天文中同样有以‘七曜’命名的星期变化,是以金木水火土五星加日月。五星之日上朝,日月之时休沐,倒也方便好记。至今还没有人将星辰周期联系进日常生活,陛下英明。①”
安临琛:“……”
他没想到自己刚提出来‘做五休二’,就有人连典故都替他扯好砸瓷实了。
啧,这就是文人吗。
突然就有点明白,这些大人是怎么坐稳皇帝面前的位置了呢。
接下来安临琛陆续收到‘陛下大善’一类的回应。
安临琛相当听劝,直接下旨让钦天监‘星期’这一概念编入了年历之中推广,方便大家使用,这才结束今日的朝会。
众臣依次退去,安临琛左边耳朵一重,接着传来小云的声音:“啧啧啧,这些大臣打死也不会想到,今天会有这么一出,只是因为他们伟大的皇帝陛下不想上早朝了而已。”
安临琛:“嗯哼~”
①:礼拜、星期 一周这种计时方法最开始是由传教士带入的概念和方法。这里还没有外来人士,就拿我们本土自家的东西来解释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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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