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平侯纪临,居住在三甲城城东,一座大宅邸,数辆马车,无数仆人前拥后簇,升官进爵从未止歇。可惜三十二岁身边无人相伴,每年都有人想往他身边送上美娇娘,千红万艳窈窕清丽,可没一位能入升平侯的眼。
不过对于钱漪来说,这倒也不算ooc。在原著中就曾经提到,纪临沉默寡言,不近女色,事成后男主曾经为他送去过不少美女做犒赏,可纪临一并都拒绝了。虽然最后很有可能都收入了男主的后宫但故事就此完结也就不必再苛责什么——但总之,早在还是纸片人的时候,纪临就已经显示出了恪守男德的风貌。他的身边从没有情人,也向来不去青楼。任何送到他府上的美人都原封不动地送出,没一位能成功近身,当时还有读者在下面戏称其为“蔺相如”,即用了完璧归赵的典故。
纪临在原著中便洁身自好几无**,但不好说是不是作者更着意于塑造男主(和他的一百零八个老婆),忽略了对纪临感情生活的描述。但最终的结果却依旧是,堂堂升平侯大人三十二岁了没有结过一门亲,看书时钱漪被男主旭日东升的晋级之路所迷惑了双眼,压根没觉得纪临有什么不对劲,但等到真的自己也变成纸片人了,方知纪临这感情路真堪称一路坎坷,又道去路多艰。
无他,只因为他那感情投放的对象落到了自己身上,而好巧不巧,钱漪也正因此成为了敢于多次拒绝拒绝他人多次的升平侯的伟大英雄。
虽然敢拒绝一个侯爷究竟有什么伟大的因素无人能知,但三甲城内大家都觉得他挺伟大,他也就只能被迫伟大着。现在想来,围绕在纪侯爷身边的或许不是“男德”气息,而是“男同”的风范。
纪临是个男同性恋,给当世人一百个胆子都不敢这么说。但由于钱漪有军师,所以他有恃无恐,可以尽情跟军师吐槽。
可惜军师不想理会他,沉着脸坐在一旁,面色不善地捶打鸡毛掸子。
因为军师来姨妈了。
意思就是,来了月事。我们现在叫它月经。
我们可以不带分毫有色眼镜地看待夏嘉懿此时的心理,并且完全可以拍着胸脯保证道,夏嘉懿从来没有怨恨过三妹。相反,他感谢她给了自己这副身躯,同时也感念她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他的一次重生。夏嘉懿是个很容易想开的人,他跳脱并且无比乐观,在意识到自己穿越重生后变成了个女孩儿,只在心理上稍稍不适了一秒,紧接着就是一种兴奋——他有了一次能够体验不同性别的机会,而这样的机遇千载难逢。他可以蹲着尿尿而不是站着了……这一点也只是开开玩笑。没有人会真的好奇另一种性别是如何上厕所的,如果有,大概也只有一秒,体验完完事儿,除非有点疾病。
他从小在福利院长大,见惯世态炎凉,不太念旧,穿越过来后也没怎么怀念过曾经的生活,讲求一个“既来之,则安之”。那么三妹的一切他都要兜着,自然三妹的所有特质他也欣然接受。从一个男人变成一个女人,阔达的人也许会在短时间内很快地进行一个心理的虚假的转变,但是生理上的反应却没法那么快消解。比如在此刻,当夏嘉懿带着三妹这副壳子感到身下血汩汩而流时,他依旧十分烦厌,甚至无差别攻击,讨厌起所有不来月经的群体来。
“你为什么不来?”
他斜着眼睛看钱漪。可怜的掌柜无辜极了。
“我是男的啊?”
“你怎么没穿成女的?”
“这事儿问我有什么用,”钱漪莫名其妙,“我倒还想知道。这你得去问命运。不过要是有机会能碰上命运女神,还烦请你帮我问问她能不能联系下月老,把纪临那头的红线给斩断得了,不要总是让他过来试探我。”
夏嘉懿说:“你是女的,就可以正大光明地接受纪临的追求了。”
“我要是女的压根就碰不上纪临,”钱漪说,“他是男同啊!”
他说得有理。可惜夏嘉懿不想跟他解释。他捂着肚子,缩在柜台后面,过一阵子就把自己团成了一只蜗牛。痛感有一座山那么高,好像一把尖刀在肚子里不停翻搅。三妹也是女人,女人都来月经,他们都明白。女人里有相当部分会痛经,并且痛得上蹿下跳,他们也都或多或少见过。此前在福利院,就有个小姑娘早熟来月经,第一天就疼得直打滚,哭着抱着阿姨不肯松手。疼极了还咬人,那时候同院的男孩儿都觉得太夸张来着,这回才知道并非如此,那小女孩儿的行为已经极度隐忍。夏嘉懿已经痛了两年,实话讲,已经快要习惯了。可钱漪没见过,头一回见他这“妹子”捂着肚子拖着脚步病殃殃地走出来,还以为他染了风寒。当时没放在心上,只叫嘉懿自己去回春堂抓两幅药吃,这可怜的人却慢慢腾腾走到凳子旁边,一坐下,就哎哟一声。
“怎么了?”
钱漪怎么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他还以为是椅子上有枚钉子扎进了夏嘉懿的屁股里。彼时他在扫地,屋里屋外空无一人,又是新的一天没开张。
夏嘉懿捂着肚子,拍着桌子要他过来。钱漪一头雾水,提着扫帚过去一听,便见得他半死不活地说:
“来那个了。”
非感同身受之人又怎么能知晓群体暗语?钱漪自打穿书过来,又两年没怎么见过女人,当即愣愣半晌,问道:“那个是哪个?”
夏嘉懿痛得脸色发白:“那个就是那个!”
他嘴唇愈加的发抖,眼睛通红,活像是害了什么病症。钱漪猛地一下紧张起来——要知道这时候可不及以往,真有了霍乱痢疾之类是真能死一大批人,当即扯着夏嘉懿就要出门去看大夫,转了两圈一拍大腿,给他扯了条围巾出来围着脸,火急火燎就要往门外进军。
夏嘉懿吓了一跳,脚步跟着往回蹬,与他抗衡:“干嘛去?”
“看大夫去!”钱漪道,“你肚子疼,该不是什么肠胃传染病吧!”
“……品如肚子疼是因为得了肠胃病吗?”
夏嘉懿恨得想要踹他一脚。钱漪停在原地,闻言猛地回头,若有所思道:“有道理啊。”
他一伸脖子:“所以你也流产了?”
夏嘉懿顺口道:“我是男的我怎么流产?”
“你是女的啊。”
钱漪一摊手。随即便收到夏嘉懿一记经典头槌。
折腾到这时候,直到夏嘉懿受不了了喊出了这玩意儿的专业名词,钱漪才后知后觉这是来了月经,又突然明白过来夏嘉懿说的肚子疼是指“痛经”。但他是否神经敏感、能够非常迅速地意识到事情的本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夏嘉懿此刻有一件事情完全无法被解决:他来了月经,需要卫生巾。否则裤子与裙子就都将饱尝红毯之尊荣。但可恶的钱漪自己不来,客栈里自然也没有。当然那个年代也尚未发明出来卫生巾,富家小姐可以用丝绸塞棉花,三妹这样的普通人家的姑娘便用麻布。所幸后来夏嘉懿自己误打误撞学会了用麻布折月事纸,告别了每日忍着肚痛手洗裤子的悲惨人生,但最开始卫生问题很难解决,甚至还得过一段时间炎症,也不知道咋活下来的。
那么问题就出在这里。夏嘉懿刚与钱漪相逢不过半月,喜极而泣之下,完全忘记了自己现在作为一个姑娘所最为需要考虑的要素之一。他把自己将为小腹里那玩意儿所要经历的痛苦忘得一干二净,直到前一夜呼呼大睡,第二天凌晨被小腹里隐隐的不适感所刺激得睁眼醒来,感受到一片黏腻,方才知不好。
他猛地跳起来,趁还没有那么痛,满屋子找热水。钱漪在另一个屋子睡着,格外地不省人事,压根没有留意到他的举动。夏嘉懿本来想一脚踹开门摇醒他让他为自己烧热水,但想了想,还是一咬牙卸了心思,自己起锅点火,煮了一碗红糖,又灌了只汤婆子抱在怀里。完事后瑟瑟跑回被窝,找不到麻布就只能暂且用一条不怎么用的手帕代替,哆哆嗦嗦过了几个时辰,待到天光放亮、那头终于在苦盼之中生出声音来之后,他才瞪着那双半夜未睡的眼睛,滚下床去于地面攀爬,半死不活地寻找钱漪,告知他这个惨痛的事实。
钱漪人都傻了。他呆愣片刻,便手足无措,不知该做何事才好,最后甚至只能巴巴地问他一句:
“还要红糖水么?”
“不想要红糖水,想做个外科手术。”
夏嘉懿疼得龇牙咧嘴。
两人焦头烂额,不过一个焦得不行,一个疼得海枯石烂。夏嘉懿咬着牙不掉眼泪,其实已经疼得想打滚。想撞墙、跳楼、以头抢地耳,怎么着都可以,甚至想给自己一拳把自己打晕,这样就不会感受到痛了。钱漪不知道怎么办,又不好去问隔壁那些说熟也不熟的小姑娘,只得硬着头皮给夏嘉懿一杯杯灌红糖。喝到最后夏嘉懿红光满面,整个人都红得出彩,堪称红糖代言人。一看见红糖就想出拳,一拳打碎陶瓷碗,也打碎钱漪那张慌里慌张的脸,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夏嘉懿真想一把就把自己小腹里那个玩意儿给拽出来在地上踩个稀巴烂,再指着钱漪的鼻子大骂他一句:疼的是老娘,你在那儿伤个什么劲儿呢!
不过细想来,这其中倒也有些弯弯绕难得一解。哥俩此前没有缘分,没谈过女朋友(不排除有自己作死错过的可能)也没怎么跟女孩儿共过事,在一定程度上来说,这两性上的关系薄得比纪临这个纸片人还要纸片。直到夏嘉懿这样活生生地疼过一回,才叫钱漪缓缓思忖清楚前后利害关系。女孩儿不是纸片,小说里的女孩儿也不是。她们都得忍受那么每月一次,有的要疼这么数日,足以说明她们确然存在,而并非只是认知上的谎言。承认她们活着,比了解她们应更优先。
但无论怎么谈大道理,夏嘉懿的月纸问题还是没能解决。三甲城内没有专门售卖此种产品的店铺,若问到那些大姑娘小女孩,也只是相视一笑,心照不宣。两人读不懂她们的眼神,问又问不出来,只好悻悻回去。待到落座,夏嘉懿也只有一点四物汤喝,钱漪捏着红花不知道该不该给他熬,犹豫好一番,这才在夏嘉懿的哀求下挪去了厨房,一步三回头。
“我真去了啊。”钱漪的神情分外复杂。他怕掌握不好剂量,也怕这一碗就给夏嘉懿干成端妃。而这痛的也没什么经验,不知可否,只能硬着头皮给钱漪授权。
“快滚快滚。”
“嘉懿……”钱漪欲言又止。夏嘉懿痛呼道:“快去吧!又没有布洛芬,不熬这个你又要我怎么办!”
大夫为了遏制他的痛经,给他塞了点红花。红花只有一小把,若论活血化瘀,倒也真有用,可惜钱漪畏首畏尾不敢动弹,都走到后厨了又狂奔回来,说要找人查查那大夫的成分以及行医记录。
夏嘉懿折腾半晌,当真叫个哭笑不得。他头顶已经痛得不停歇地冒汗,上半身完全趴到了桌子上,肚子里像是有千万只虫子在爬,堪称一个痛不欲生。再望向钱漪目光时,已经很难伪装出温柔似水,带着那种现代人特有的孤注一掷的凶狠,冲着钱漪大怒道:
“你不去我就死在这儿!”
“别死!”钱漪挽留他,可只是嘴上功夫,脚上依旧磨磨蹭蹭地不愿去。夏嘉懿被疼痛冲昏了头脑,恨不得把钱漪当场正法,大喊道:“我心意已决!谁也别想拦我!”转身往外跳,当凳子下面是诛仙台。但实际上他也只是想跳下椅子去给钱漪一个**斗罢了,却不曾想手臂往外一展,啪地拍到了谁的身上,紧接着前台外传来一声细微的哎哟声,定睛一看,却见一个年轻妇人手里提着一只包裹,愕然看他。
夏嘉懿吓了一跳,肚子不疼了头也不晕了,慌忙从诛仙台上爬回来,就要跟她道歉。钱漪也万万没想到这时候还能来客人,已经空窗了三日的他看见客人就好像饿虎扑食,全然没有了之前熬红花那股扭扭捏捏的劲儿,一个健步冲上去,紧握着双手,笑容登时亮在脸上,殷切地说:
“夫人是要来住店吗?来看看我们同裕客栈吧,刚开的小店儿没人气,但胜在干净便宜……”
有钱不挣是混蛋,夏嘉懿也立即瞬间与钱漪冰释前嫌,一脚蹬开了冰块,将南极化为赤道,苍白的面容上也挂满了如沐春风一般的微笑,猛地打起了精神:“是呀夫人,我们客栈真的特别好,就是人不多,不过也没关系,人少清净,而且我们俩都能服侍您,保管让您住在这儿如同回家一般……”
两人你来我往,配合默契,为了这三日开业第一单绞尽脑汁。那年轻妇人明显被两位小掌柜格外的热情给惊到了,在原地怔了半晌,才无奈地笑一笑,摆手示意此事放到一边再说,面向着夏嘉懿,从袖口掏出一样什么东西来,放到了桌上。
她说道:“我看比起住店,我更需要先给姑娘这个。”
夏嘉懿一愣,目光随之向下移去,看向那躺在柜台之上的小小的东西。正是一片月事纸。
再看那妇人,面颊丰腴红润,踔厉风发。将那小小的月事纸往前推了推,又从袖口掏出一大把来,塞到夏嘉懿手中。
“我姓容成,他们都叫我容成夫人。”这人说道,“初来三甲城,人生地不熟,今日将在此住店,便当此物作为给姑娘的简单见面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