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甲城地处东南,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在原著之中,男主的命运与思想变化就是发生在三甲城。城内有一位升平侯,叫纪临。而升平侯也不仅仅是升平侯,为了体现出他“权势滔天”的特点,作者给他加了无数头衔。什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啦,什么征南镇北威武大将军啦,什么不是摄政王但胜似摄政王啦,熙熙攘攘,眼花缭乱。
也提到过他的老巢……他的府邸也在这里,而问题是最初,钱漪压根不记得升平侯就在三甲城。
无其他原因,只是因为原著之中出现的城池实在是太多了。从最初男主的生人地小河村,到后来男主将家迁至北皇城,中途经过了太多的地方,钱漪看书又一目十行,除了男主的几位最德高望重的老婆,啥也没记住。
升平侯他最开始也没记住来着,因为文里始终用“侯爷”代替。作者明显挺偏爱升平侯,废了极大的笔墨去写他的家世、他的经历以及他的功绩,在原著之中明确指出,皇帝是因为升平侯三代英雄故而特意赐三甲城府邸,实则是将他分到此处,做了个郡王。
原文曾写升平侯一副将军样貌,气质高贵,相貌高华。且心怀大义,爱护百姓,早就看老皇帝不顺眼了,就等着什么时候出手干掉他丫的。
而此时风微正好抵达三甲城,介于老升平侯在战场上曾经误杀风微的父亲,风微特意到了三甲城来为父报仇,但却听闻老侯爷已死,新侯爷尚年轻,便长叹一声,放弃复仇转而劝说升平侯跟着自己一起干,同为百姓谋太平,共创富贵尊荣美好未来。
升平侯心有大义,细细思索,长长叹息。想到自家三代忠诚荣光,又想到百姓现今在暴君为所欲为之下正生于水深火热之中,一拍桌子,反了!
原著大概就是这么个故事。最后结局就是升平侯一侯爷跟着风微这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打天下,出了不少力,最后在风微登基后受封平王,却又自己主动放权,退隐山林,从此过自己的小日子,不再付出。
“干嘛去了?”夏嘉懿打断他。
钱漪大声说:“种地去了!”
夏嘉懿瞳孔地震。他倒吸一口凉气,又冷静下来,摸了摸下巴。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有点像一位行为特殊的姑娘,翻译过来就是油乎乎的。夏嘉懿油乎乎地摸着额不存在的胡茬,油乎乎地看了他一眼,一开口就吐了一地的金龙鱼:
“看来这位侯爷是不慕名利之人啊。”
“他那是不慕名利吗?他要是真不在乎那些玩意儿,早就反驳风微了。什么荣华富贵,什么位极人臣,他都不该放在心上,才是真的不慕名利。”
两人此刻正在擦桌子,客栈里人手少,事事都得自己干。四周没人他才敢跟夏嘉懿说这话,但也侧面显出生意之惨淡,不由长叹一声,颇为抑郁。
钱漪叹口气,幽幽地说道:“如果一定要形容他,那就只能说是聪明。明白伴君如伴虎这个道理,男主能用他就能杀了他。更何况归根结底,这天下有一半都是他升平侯打下来的,没有他,男主能成事吗?他是功臣,理应被礼赞,但也有可能被‘供奉’。风微已经成了皇帝,想杀一个平王还不容易?随便找个什么借口就杀了,只要侯爷不顺他的意,随时随刻都有可能掉脑袋。”
夏嘉懿道:“好啊,还得是你懂。怪不得人家侯爷追的是你不是我呢,我就没你这玲珑心思,读不懂高位者的潜台词。”
“哎你!”
钱漪脸色一白,猛地跳起,要用抹布抽他。夏嘉懿动作很快,早就预判了他的动作,轻盈一闪躲过攻击,跑到另一边擦桌去了。
钱漪很紧张:“这话可不能乱说!怎么着他就追我了?你动动脑子啊嘉懿,那是侯爷!”
夏嘉懿也很紧张:“是是是侯爷!升平侯,大功臣,未来的平王爷,现在看上你了,你自己想想怎么办吧!”
“没有看上我啊!”
“没有看上你吗?”夏嘉懿说,“‘略备薄酒’‘随时恭候’,钱漪啊钱漪,你知道我上次听到这句话是在什么时候吗?”
钱漪看着他。夏嘉懿说:“是我在以前的公司碰到一个变态上司,想暗示我要对我潜规则时说的就是这句话。”
“……”
“以前我在大学出去兼职的时候,一位女顾客看上了我想要与我暗度陈仓时说的也是这句话。”
“……你特么兼的是什么职啊。”
“不重要。”夏嘉懿说。他的神情变得坚毅起来,一只手握拳抵在胸口,双眼看向遥不可及的未来,眼中却闪烁着永恒的坚定光辉。
“某次我不小心得罪了我们公司一位家大业大的同事,他想要套上麻袋给我一下打个黑枪的时候,也是这样迷惑的我、诱惑的我,希望将我引到他家去,摔杯为号好下手。”
钱漪认真地说:“你值得。”
夏嘉懿不理他。他双手捧心作西子状,面色凄怆,双眼含泪,看上去痛苦不迭,分外动情地说道:“所以,阿钱,你知道这么短短的一句话背后,意味着怎样的腥风血雨吗?”
“知道,”钱漪说,“他想揍我。”
夏嘉懿看了他一眼。钱漪说道:“他想潜我!”
“不愧是钱掌柜,果然一颗七巧玲珑心。”夏嘉懿顺手将刚抄起来的拖把放下,拍拍手,倨傲地说,“那你就收拾收拾,准备被潜吧。”
钱漪跟在他身后,闻言一皱脸。
“他是男的啊?”
夏嘉懿说:“男的怎么了?男的不行吗?现代社会提倡恋爱平等,你是有着自由思想的现代人,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也一样有着自由恋爱精神的古代人,这不凑一对堪称是历史的损失。”
“但他是侯爷!”
夏嘉懿说:“侯爷怎么了?侯爷不行吗?现代社会提倡恋爱至上,家世出身在真爱面前通通都是狗屁,再说了升平侯没爹没妈,你也没爹没妈,岳父岳母不找茬,也没婆媳关系,多好的机会,猪都愿意把握住。听我的吧,妈妈同意这门婚事。”
夏嘉懿义正辞严,慷慨激昂:“现在既然咱们已经穿越到这个世界里来了,那么就要既来之、则安之。钱漪你好好想想,你是什么?你是钱掌柜,是一个三天开不了业的惨淡客栈的小老板。可他升平侯是谁?未来男主的坚强后盾,全天下都要敬仰的人物。现在他看上了你,喜欢你,想撅你,你同意就完事了。你当然可以不同意,我们支持独立行走,但问题是如果你真的拒绝他,会发生什么,这个你想过吗?”
“想过,”钱漪沉思着,半晌认真地说,“他可能会因为丢了面子,而把我强行撅了之后除之以后快。”
“道理就是这个道理,”夏嘉懿一拍大腿,“你终于开窍了。现如今你愿不愿意已经不是重点了,在升平侯面前你没有选择的权力。如果你同意,会被撅。不同意,后果就是被撅加除之。咱们能倒大霉——不是,走大运重生一次,可未必能重生第二次,钱漪,兄弟不好给你做决定,但这都是客观事实。升平侯可不是谁都能惹得起的,其中就包含咱们,要是侯爷真的冲冠一怒为面子,到时候咱俩都得遭殃。”
夏嘉懿说得实则有几分道理。他刚来三甲城不太清楚情况,但是在网文与营销号文章的多年不限期侵袭之后,都曾经提到过一地的王爷究竟有多么的嚣张跋扈。纵马横行,强抢民女,吃饭不给钱,什么事儿坏做什么,什么缺德就上赶着往上凑。他莫名其妙穿越而来,好歹也流浪了两年,在这两年间见惯了不少人情世故,也当然见过这样的“王爷”——此处指土财主。其嚣张之态、狂妄之姿,有过之而无不及。因王爷横行郡县,而地主却横行乡野:任鱼肉百姓,皇室竟然不敌民间蛀虫一二。大家辛辛苦苦种了一年的粮食,要上交赋税时做好心理准备,准备过税吏那一关,却先卡在本地财主那:叫你交了吗你就交?这一年能风调雨顺得大丰收,不都是老爷我出钱祭祀求神拜佛的功劳?先把欠我的拿来!——于是啪地抽走一斛。登时便下去两斛的量。可人人不敢吭声,只能任由财主无差别地一边咬一口,吃得半饱了,才挥挥手让这一波下去。于是大家打起精神,且过一关,再准备到税吏那儿斗智斗勇:这几位可比财主厉害多了,奉旨拿钱。第一位砍一半,第二位屈尊便只能砍三分之二,第三位再砍四分之三,等到上交了朝廷,就剩了一点沫沫,喂老鼠都不够。皇帝于是大恼之:天下太平、风调雨顺,种子都被驴给啃了吗?于是南北掀起一阵杀驴风,杀驴儆人,人于是兢兢业业再种地,最后再被兢兢业业地抽穗。余下的再送上去喂老鼠。前后循环,首尾相接,形成了一个完整的产业链,也无奈何男主要揭竿而起,此时看来,竟也算善莫大焉。
对于夏嘉懿来说,他倒是觉得钱漪已经足够幸运。至少他降落在三甲城郊外,而不是什么临山绕水的村子。至少在三甲城之内的横行霸道的特权是那个升平侯,而不是李元婴。但就算是再胸怀大义之人,过惯了富贵尊荣日子,估计也免不了草菅人命的特性。更何况升平侯功劳这么大,杀个客栈小掌柜又是什么难事?且不论能不能传到皇帝那,就算是真的祖坟冒青烟有人想要替他沉冤昭雪,皇帝也只会一笑而过,认为来人大惊小怪。不就是杀个人吗?你也觉得离谱是不是?来,把你也杀了就不离谱了。
总而言之,这就是夏嘉懿的思路。如果不能抵抗,那就顺流而下,更何况两边功力如此悬殊,若没这层关系,两人见了升平侯也就是只能在背地里慨叹一声“升平侯竟然恐怖如斯”的份儿,而甚至一生都可能没什么交集。但有特权与无特权就是这样,尽管人生于世自当平等,可在这样的小说世界之中,一旦有了人之区别,就自动分了天上地下。天空与地面之所以需求分开,就是因为一旦意外结合,就会引起巨大风浪,最开始盖亚与乌拉诺斯就是这么干的,若是执意逆天而行,岂不是伤了克洛诺斯的心。
故而夏嘉懿劝他顺从。虽然不符合道德,也不符合抗争到底的决心,但是有效。他苦口婆心,深思熟虑,绝对为朋友着想。钱漪也决定听从一番他的建议,只是在思虑之外,他还在想着其他的东西。客栈里至少还有那么两个人,最开始打出来的旗号是包早饭晚饭,无法,两人也只能撸起袖子上灶台,一个闷饼一个切菜。在夏嘉懿一番言论之后,从不刚愎自用的钱漪谦虚地表示自己会好好想想,而在想的途中,他似乎又突然记起来什么,随口说道:
“其实升平侯未必是一时兴起,怕就怕的是这个。”
夏嘉懿觉得奇怪:“动真心难道不好?若是日久生情,此后万事也不必纠结了,若他真能体谅糠糟之妻,以后也不必忧心什么,直接少走二十年弯路啊。”
“是啊,”钱漪说,“可他已经三十二了。”
夏嘉懿剁着葱的手僵了一下,停了下来。
他转过头,与钱漪静静对视,看到对方眼中所遗留的冷静的痛苦,深吸一口气。
三甲城内近期流传了一段传言。同裕客栈的掌柜钱漪近日与自己的亲生妹子再度相会,兄妹之情如此感人,令人痛彻肺腑,不由慨叹一声人间自有真情在。可好景不长,刚与兄长相见的钱三妹近日却出现了些许精神失常的症状,一旦有人前去跟钱掌柜贺礼,钱姑娘就会猛地跳出来,一把抱住钱掌柜,冲着来人嚷嚷道:
“我们是夫妻,我们是夫妻!”
来人大怔之下,不可言语。钱掌柜的脸通红,支支吾吾解释不出,一时传得满城腥风血雨,一跃而成茶余饭后最佳甜点。
该说不说,同裕客栈一炮而红。自打三妹“精神失常”之后,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慕名来到同裕客栈,就为了看看这位传说中有着美貌却有着残存大脑的钱姑娘究竟如何。钱漪由此赚了一点小钱,但却赶不上焦头烂额的速度,脑子都好像被人言所蛀空,白日里苦苦敷衍,晚上便只得与夏嘉懿面面相觑,不知可谓。
夏嘉懿说:“这是下下之策。”
两人对视一阵,沉默下来。钱漪说:“有用吗?”
“没用。”
夏嘉懿哽了一哽,困难地说:“咱俩当时就不该那么急着去登记处,早知道有这一茬,我就直接跟你办夫妻了。”
“没用的,”钱漪双眼迷蒙,面色憔悴,“管人口普查的,也是纪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