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懿问过钱漪三次,这一段确实没有在原著中出现过吗?钱漪被他问得都开始怀疑自己,从最开始信誓旦旦说绝对没有,发展到最后犹疑不定,结果不得不来了句:
“应该吧……”
主要是原著的定位也和他们现在的生活不同。他俩穿越过来,啥也不是,想推动剧情都没处推动,首要任务就是先能在城内好好活下去。而且再怎么说,三甲城在这里的作用,就只是为风微找一个展现其品质与性格的背景城市,顺便再完成添加一位老婆的KPI。
其他的事,就算是发生了,读者也不会在乎——与男主既然没有关系,其实也没有写出来的必要。而此前钱漪也没想到他竟然能这样穿越到这里来,必然也不会一字一句仔细看,不知道是正常的。
至于这个纪氏客栈掌柜的结局,也只提了一句:风微带着母亲想要投宿于此时,被小二嘲笑穿着破烂不配走进三甲城,后来掌柜的出来打圆场,却也明里暗里跟着嘲讽风微,在风微与纪临签订了造反合同之后瑟瑟发抖,给风微磕了二十个头,而男主也大发慈悲,没有追究他的责任,于城内又好好种了一回人缘。
如果非要给他一个词语来形容,那就是“炮灰”,跟那个“莫知我”大概是同样的定位。总有人需要为了男主来进行牺牲,这就是非主角的待遇,没什么可疑问的,也苛责不得。
但现在那个掌柜却死了。钱漪就算作为小说的阅读者,相当于站在上帝视角知道了所有人的命运,但里面不包括没有出现过的人。
这个客栈掌柜,就不能确定他与原著中那个是否是同一人。
作为一个在原著中有着重大转折意义的片段,三甲城这个地方发生的事情,作者写得相对详细,于是钱漪记得也相对清楚些。虽然这个客栈掌柜为了让风微与纪临相识做出了很大的贡献,但鉴于在这时,纪临并不认识风微,纪凌川也从来没有出现过,便可以推测出现在的时间线,风微可能还没到三甲城。
小说的视角是以风微为中心的,若他在奔波路上,镜头自然不可能对准三甲城。但在男主之外,世界依旧客观存在(至少穿越过来这件事也客观存在),在读者没有通过男主的双眼看到他人的生活时,他们也正在随着自己世界时间的变化一步步走向命运的既定结局。
故而很有可能的就是,在风微来到三甲城前,这里刚刚发生了一起命案。命案的死者是纪氏客栈的原掌柜,后来风微遇到的那个则是客栈的新一任掌柜。现在他们所历经的时间线应当在风微之前,有可能之前很久,也可能即将就会触发“男主到达三甲城”的关键剧情。但至少,这个客栈掌柜的死亡,正说明了一件事:
他们两个人的到达,可能真的改变了什么。
纪临虽然人不在三甲城,但是心为他们收拾出来了三间屋子。纪临的心的具象化任行手脚麻利,很快就将一切都做得极其完美,钱漪没穿越前住的小出租屋都没这个好,当即受宠若惊,连连道谢。
但任行说,没什么好“谢”的,这只是侯府在最仓促的情况下所能做出的最简陋的安排,掌柜的与姑娘不嫌弃才好,又何论谢?
任行是个温和果断的年轻人,说话时总是微微笑着,很有一点金牌管家的风范。钱漪哑口无言,脑袋里当即只有两个字:罗马。填充都不需要,一闭眼睛就能想起那句名言。容成夫人更是无法安心住下,在床边站了好一阵。她像是一直心事重重,自打进了侯府后就没多说过一句话,与她平常的秉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很难不让人留心。
夏嘉懿以为她依旧为客栈门口发生的命案而揪心,便有意拉了她,安抚道:“夫人你放心,这里是侯府,升平侯在三甲城内地位很高的,不会有人将手摸到这个地方来。”
“噢——噢。我知道,我知道。”
容成夫人如梦初醒。但双眼微眯,不知在犹豫什么。夏嘉懿又道:“难不成你在担心入住了侯府,你那和离就办不成了?”
容成夫人勉强笑了:“都已经谈好了,怎么办不成呢?”
“那你在担心什么?”
“你们又在担心什么?”
容成夫人反问他。
夏嘉懿一时哽住。他担心的事情,自然与钱漪是相同的。纪临未来可不是什么善茬,他会在火坑上反复横跳,但他是有男主的光环罩着的人,他未来还得居功至伟名留青史呢,他俩可不是。
可这话,却又不能跟容成夫人说得太明白,不然非得叫她更确定他俩是神经病不可,思忖半晌,最后选择了这样一种话术。
“姐姐,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你是懂的吧?”
容成夫人原本神色清明,可一听这话,眼神却迷茫了。
“伴君如伴虎?”她说,“可你俩又不伴他……”
夏嘉懿干脆利落地道:“反正,这件事我不能跟你说得太明白。不过,升平侯很对我哥有点意思,如果真的接受了他的太多好意,说不定就真的伴了。”
“……”
容成夫人的眼神突然变得恐怖起来。夏嘉懿敲敲胸脯,冲容成夫人做出个“好哥们”的手势,骄傲道:“真不愧是夫人,就是敏锐。说得这么隐晦都能明白。”
“……隐晦吗?”
两人四目相对。容成夫人的眉毛皱了又展,展了又皱。她的五官慢慢地挤到了一起,又痛苦地放平。她艰难地点点头,学着夏嘉懿的手势回了一个:
“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
“以前我在皇城,就听说过升平侯的威名。人人说他爱护百姓,不近女色,乃天上地下难见之神人,如今总算是明白为什么了。”
夏嘉懿一愣。他感觉容成夫人好像过多理解了什么,但容成夫人不给他补救的机会,再看夏嘉懿时,眼神已经变得无比同情:
“果然,王侯都一脉相承,差不了多少。所谓的明君圣侯,只不过是史书记载挽尊罢了。”
“可不能瞎说!”
这回倒是换夏嘉懿去捂她的嘴。容成夫人说:“若钱掌柜受了委屈,一定同我说,我一定帮忙。”
夏嘉懿欲哭无泪道:“哪怎么容易就受委屈了?我的好姐姐,还没到委屈的地步呢,你这么一说,不就是代替我俩给侯爷扣帽子吗。”
容成夫人愤愤道:“欺男霸女一事,做了还不让人说了?虽然掌柜的只是一个小掌柜,没钱没势,也没有后台,但是咱们也不能就这么从了他,若他真的不识相,也得给他点颜色看看,让他知道知道小老百姓也不是好欺负的。”
夏嘉懿顺口道:“等那时候再说吧,还早着呢。不过姐姐你真的要小心一点,此处不比客栈内,至少是在侯府,眼线不少,要小心隔墙有耳。而且侯爷的心意,也是真的为了我们着想……”他突然一抬头,后知后觉皱皱眉,磕磕绊绊道:“不是,等等——什么欺男霸女?!”
秋季的三甲城最美丽的是它的黄昏。三甲城最初的设计者大概爱看夕阳,城头一面旗帜正巧遮在晚霞黄昏时刻太阳上方,从边角映照出些许如火波涛。城外郊区种了一大片枫林,残阳如血时,这些清凌凌的叶子便随风摇曳。树下埋藏着谁家少年偷偷藏下的酒,这么多年以来也已经遗忘了干净。此处少有人来,只有两个人站立在枫林边缘。一个身着黑色锦袍,一个短褐在身,江湖打扮,脸上围了一张面纱,手里拿着一张卷轴,细细看着。
周遭没有别的人。那一个黑色的说:“记住这人的脸了吗?”
那人手一抬,便将卷轴折一折撕碎,头也不抬:“什么话。升平侯还用记着?三甲城内人人都见过他。”
“人人都见过他,才不好杀。他在城内人心收拢得不错。”
“再怎么不错,还能拗得过那位?”
两人对视一眼。穿锦袍的轻笑一声,说:“可那位的策略看起来不太好呢。杀了纪安顺,压根没给纪临造成什么压力。人家照旧上皇城,死一个远亲对他造不成什么威胁。白瞎了你一把好刀。”
“卷刃了,算不得什么好刀,”那人说,“回头得陪我一把。”
说话间,卷轴已经被扯得粉碎。两人走到河边,顺手一抛,便看着那些碎纸屑沉入河流、再随着波澜渐渐远去。
天已渐完,夜色将至。夕阳映照长桥,有如借烛光问垂柳。整个三甲城被围得水泄不通,只许进不许出,想要进城的人排了长队,正在一一排查。此时桥上只有一个少年纵马而过。围面纱的看了他一眼,随即便将头拧过去,不让别人看到他的正脸。那穿锦袍的人只动动眼神,见少年头也不回、倏忽而过,便百无聊赖地转了目光回来,淡淡道:
“纪临大概三日后回来,那时,便直接动手吧。”
“这么快?以往他去皇城,都要在那里住七日左右。”
锦袍人嗤地一笑。
“皇上此次为什么找他,他心里也有数。三甲城地处东南,丰饶富庶,乃景朝要地,分给他升平侯家,想必早就做好了万全之策,等什么时候皇上打算收回此地了,也好立即做出反应。”
他说着话,抬头看一看城墙,那人于是也随之抬头看去。城上战旗猎猎,远远地映成一片云。他若有所思地说:“真要杀了升平侯,对于景朝来说,未必是好事。以后若有战事,只怕大景无可用之将领。”
“天下如此之大,找一个会带兵的还不好找?”那人道,“再说了,升平侯的妹妹不是留着呢么。”
两人对视一眼。突然,其中一个的脸上露出了会心的微笑。尽管他的下半张脸都被黑纱所罩,但却不妨碍那双眼睛微微眯起,看起来分外愉悦。
“我不为别的,也不考虑别的。”他答,“我只为皇上卖命。”
那个说:“这话,离开这片枫林之后,再也不许说出口。”
“自然。”
水中碎屑已经飘散干净。天光打向一侧桥头,云已渐渐暗了下去。一双草鞋踏过枯草地,身上带着仆仆风尘,头上遮一道斗笠,不声不响地站立在树后。他将一切都听了个明晰,可河边的人却好像没有注意到他。这人始终站立于此处,直至两人分道扬镳,一个离开枫林,一个走向城门。夕阳渐落,天已暗沉。渐渐的,月上西楼,映照着水面一片粼粼波光。树后的人耐心等着,等待着桥上已经确定不会再经过人,才走去,蹲在河边,捡起一片湿透的卷轴碎片,看了看。停在斗笠之下的,是一双年轻而锐利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