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这个事儿,钱漪和嘉懿原本都没有放在心上。三妹长了一副好皮相,自他来到三甲城后,就有的是人过来询问他的婚嫁情况,大姑娘小伙子都来,不少人打他的主意。再加上三妹这个年龄在这个世界观里本身就是该嫁人的了,她始终没有成家,自然不少人惦记。至于钱漪,邻里街坊熟了后,也被人惦记过,但后来升平侯听闻此事后多往这来了一趟,别人便不敢造次了,从此后距离同裕客栈三尺远,只敢在门口打个招呼,喊声“钱掌柜”,儿女私情一句不提,成家立业不再催促,钱漪高兴的同时,也有些怅然。
他来到这个世界,肯定不是为了成亲、也不是为了恋爱来的。同裕客栈还在起步期,说实话,挺危险的,如果没有纪临经常给他帮衬着点,估计不多久就要关门。如果真有姑娘嫁给他,保不齐过不上什么好日子不说,还得跟着吃苦。他可担不起这责任。
故而纪临的出现,虽然给他带来了一定困扰,可平心而论,利处比弊处更多,或许这也是钱漪一直纠结叹息的原因。
为此夏嘉懿长叹一声,喟然道:“成也纪临,败也纪临。”
钱漪道:“没办法,人家有钱有权,就是厉害。不能离他太近,可却还得仰仗他。”
钱漪有一搭没一搭地扫着算盘,两人唉声叹气。正此时门口又传来声响,说是升平侯又得了什么新鲜玩意儿,拿过来给钱掌柜看一看,钱漪也不好拒绝,只得收下,又从抽屉里抓了一把小石头,塞到来人手里。
“小店囊空如洗,没什么好东西,这是前些日子三妹到郊外小河边捡的石头,若侯爷不嫌弃,便算作回礼了。”
要放在以前,见此状,夏嘉懿必然要大呼小叫一番,要么开开好友玩笑,要么嘀咕两句纪临,侯爷送贵物,小老板却回赠石子儿,怎么看都是活够了。但他已在三甲城生活多日,早就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和这位形迹古怪的侯爷,嗤笑一声,对任行道:“拿着吧,咱们掌柜一片心意,不收着又叫我们为难。”钱漪也廖然无声,一拉抽屉,说:“要是觉得不够,再拿点儿?”
“不了,不了。钱掌柜愿意收下,还愿意回礼,侯爷就已经很高兴了。”
纪临身旁的这个年轻人叫任行,当时也是他帮着夏嘉懿迅速地上了户口。他俩那时还慨叹到底得有后台办事才方面,现在看来,纪临可不就是在那儿等着他呢。他不知道钱漪和这位“三妹”到底是什么关系,又听说两人在登记处吃瘪,便派了人过去给他俩“走后门”,实则还不是便利了他自己?纪临不费一兵一卒,只用一个任行,写了一行字,就彻底解决了“三妹”这个隐患。不然他颠颠地喊人过去帮忙,就真的只是好心?钱漪才不信他这么天真单纯。
任行道:“过两日侯爷将去皇城,不知钱掌柜有没有时间?就算没什么事做,也可以一起去游玩一趟,皇城乃天下最尊贵之地,想必去一次,也对掌柜的气运有好处。”
皇城?这咋敢去?他一个现代人,没系统学习过古代规矩,真要到了皇城这种可能在根脚下都能撞见个王爷的地方,头都不知道得掉几次。平常对一个纪临没大没小的也就算了,他也不拘小节,不在乎这些,可那些天天关在宫墙里见棵柳树都烦得要砍了的皇子公主们可不会迁就着他。钱漪赶紧拒绝:
“不不不,多谢侯爷好意了,客栈里挺忙的,这个、这个,我还得照顾三妹呢……”
任行于是转过头,冲夏嘉懿笑一笑,说:“钱姑娘也可以——”
“我就不去啦,我身子不舒服,”夏嘉懿干脆地打断他,“真的谢谢侯爷,这个好意呢,我和掌柜的心领了,但是皇城是真去不了,我们俩商量好了就趁这几日揽客呢。”
说着,他冲钱漪一眨眼。钱漪连忙说:“对对。我们客栈那位夫人这几日会带一些姐妹来,没有我们,真不好应付。”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任行也不好再强求,只得叹口气,道:“既然如此,那便可惜了,希望两位生意红红火火,等侯爷再有需求,小的再来。”
“嗨,您说什么小的呀,我们才该称‘小的’呢,”夏嘉懿笑道,“得了,哥,您常来啊。侯爷没吩咐您也来,我们新上了一批酒,给你留一坛。”
任行笑道:“钱姑娘爽快,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等有机会,一定来。”
他拱一拱手,道了别,转身便离去。钱漪自己抱着那玩意儿,还没拆盒,就又深深叹口气。
只夏嘉懿,瞧着任行离开背影,就又要笑了,说道:“刚穿来的时候哪能想到有这好日子,侯爷天天往家里送东西,还有个小侍卫天天的挺好玩。虽然挣不着钱,但最不缺的就是钱,反正你赚不着,人家给你往家里送,放到以前咱们那生活环境,我可连想都不敢想,做梦都不敢这么梦,太稀奇了。”
钱漪哼笑一声,道:“天下哪有掉馅饼的事儿?纪临这是对我还感兴趣,才费心思做这么多。你看等哪天他的心思不在我这儿了,咱们遭不遭殃。”
“你这话说的,人家侯爷哪有那么容易始乱终弃。最开始作者给他的人设就不是这种类型的,能为了天下苍生揭竿而起最后放权回归山林的人能坏到哪儿去?”
钱漪道:“事业上无可指摘、人品上令人唾弃的例子不多了去了?你是接触过网络的人,跟着大眼哥一起冲过浪的,怎么还相信‘一个人的业务能力强,他的人品就一定好’这种鬼话呢?真不成正比。前几年这种瓜一个个数出来,比咱们客栈的总人流量都多。这种人什么时候都有,又不是在有了互联网之后才有。嘉懿啊,咱们俩还是长点心吧。”
说着话,他手里还开着那个盒子,打开一看,发现是一只八音盒。两人都傻了,赶紧凑过去看,才发现这个八音盒不是用电线连着的,而是手摇的。这是一只依靠机械械心所发出声响的八音盒,摇一摇手柄就能发出叮叮当的金属片拨动的响声,分外清脆。
夏嘉懿一探脖子:“卧槽,这个东西放在现代,那可也算个珍稀物件。纪临真是花了大手笔。”
钱漪却倏地一下毛骨悚然。他看看八音盒,又拉开抽屉看了看那些小石子,突然起身冲出客栈,边跑边喊道:“任公子,任公子等等,等等!刚才给错了,哎!不是要给侯爷石子儿来着!”
事实证明,钱漪说的没错。这个世界上是有善良的人,但未必都在他们身边。就算是钱漪不跟着,纪临这个皇城也必须要去,只是去前又来了一趟客栈。他不是喜欢绕弯的性子,开门见山,说:
“我听说钱掌柜这里多了一批酒。”
那眼睛就定定地看着他。钱漪吓得直吞唾沫,只得叫夏嘉懿将之前那几坛子酒都搬出来,亲自给纪临满上。
纪临常年征战沙场,打仗又不分春夏秋冬,肯定热的冷的都经历过,也未尝不曾用烧酒暖过身子。故而,他的酒量很好,就算是钱漪死了命地给他倒酒,他也喝不醉。
而自然,只喝酒不吃饭,那就玷污了饭桌,没有礼仪。钱漪跑到厨房翻了一通,可惜两人都不是爱剩饭的,非常乖,做多少吃多少,顶多只有早晨他自己胃里不舒服剩下的半个花卷。他瑟瑟缩缩地拿着花卷出来,迎面撞上夏嘉懿,两人惊恐对视一眼,夏嘉懿低声说:
“没别的了?”
“哪还能有别的?”钱漪从牙缝里挤话,“你一碗我一碗,存粮都没有了。”
夏嘉懿痛苦地瞪大眼,焦头烂额地转了两圈,道:“那怎么办?”
钱漪道:“怎么办?还能怎么办?给他往死里灌,然后送回侯府吧……”
现在做饭很明显也已来不及,两人一咬牙一跺脚,决定给纪临搞个酩酊大醉弄回去,只要别酒精中毒就行。反正他俩以前也是做过一段时间社畜的,夏嘉懿更是经常时间会去参加些饭局,对此熟门熟路,与钱漪对视一眼,咬牙道:“也只能这样了。”
“你可小心点,别给他真灌出毛病来,”钱漪很担心,“这比他来了咱们这儿却被怠慢更可怕!”
夏嘉懿却一惊:“什么,我灌?”他指指自己,见鬼似的一歪头,“他喜欢是你,不是我!”
“你现在是姑娘家,弱柳扶风,柔弱可怜啊!”
“我看可能你在他眼里更可怜,”夏嘉懿道,“真的,钱漪,我没用的,我去了保管他得给我轰出来……”
两人这边还没说完,突然门口便传来一阵巨响。随即一片叫嚷声骤然填充了整个大堂。一时两人也没工夫在这儿扯皮了,赶紧出去一看,才看到几个士兵打扮的人站立在门口,一个年轻人于其中而立,手里拿着一块牌子,冲钱漪晃了一下,说:“例行检查。”
钱漪人都傻了。首先是突然有人过来检查他们这个小店,本身稀奇,其次便是这个年轻人正是之前那个醉翁之意不在店而被夏嘉懿一句话给轰走的神经病,再次就是,现在这个情况真不能查啊,纪临在里面,里面的是他妈的升平侯啊!你查什么?扫黄吗?
夏嘉懿看着他,明显也一愣。他怔怔地说:“怎么是你……”
那年轻人扫了他一眼,意味不明地低下眼睛去,却一板一眼地说:“接到举报,你们的酒有问题,我们只是例行检查,如果是假消息的话,不会影响客栈生意的。”
“我们的酒有问题?怎么可能有问题?”钱漪急道,“不是,不是,兄弟,话不能这么说,这个你得说明白啊,怎么着就……而且——”
而且升平侯还在里面啊!
他不好将此事说明,只得冲着年轻人挤眉弄眼。年轻人不明所以,抬眼看回去,却招了身旁一个小士兵的注意力,当即一瞪眼,大声道:“怎么跟我们秦将军说话呢?还兄弟兄弟,不要套近乎!谁是你兄弟?”
“天下之大,人人彼此都是兄弟!”
钱漪急得不行,疯狂地冲他使眼色。身边几个士兵见着他这副模样,十分不乐意,那小将军本人更是低垂了目光,似乎在思虑什么,再抬头时,却已经是一派严肃坚毅,看看钱漪,又看看夏嘉懿,俨然一副公事公办态度,认真地说:
“在下秦子青,刚调到三甲城任职不久,人生地不熟,接到什么举报,我便来调查什么。若酒真的没有问题,掌柜的完全可以凭这个腰牌去状告秦某,秦某绝无怨言。但事关三甲城内居民安危,且食物造假绝不是小事,我们不可小视。请掌柜的理解,并且配合我们调查。”
随即他微微一扬下巴:“搜。”
钱漪连忙道:“不行啊,秦将军,里面有人!”
“人”的字还被他咬了重音,嘶嘶得冲他发气声,示意他看看自己的唇形。秦子青却全然不管,一瞥头,一副大公无私样子,分外正直,也分外可气。
钱漪闭上眼,揉了揉眉心,觉得脑子都要炸开了。
“就是有人才搜,”秦子青认真道,“若是酒不向外兜售,我们也就不管了。”
几人绕过钱漪,当即便朝着柜台里面去。夏嘉懿大惊失色,还想拦一拦,却被钱漪一把拉到身后,使了个眼色。
夏嘉懿紧张得不行,小声道:“侯爷还在里面呢!”
“在里面就在里面,”钱漪咬牙切齿地说,“有特权在,为什么不用?让他查!吓不死他!”
手底下的人查,小将军便不动弹,站立在门口始终观察着两人,闻言问道:“两位说什么呢?”
“跟你没关系!你随便查!”
钱漪道。他气得头晕,想不到有谁还能拿他们一个小店来做文章。气愤之余,又为此情此景而感到哭笑不得——我已经救过你了,自己傻就别怪我。他无奈地想道,小伙儿看着挺俊,怎么这眼睛和脑子一到关键时候就不好使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