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内出现疯马,这是怎样巨大的骇人听闻的事,更何况在场哪个不是有权有势的权贵,千金之躯,不查清幕后黑手是谁,所有人都别想走。
去偏殿的路上,白君书的侍从才匆匆赶来他身边,沈铭翎装作不在意的一瞟,立刻注意到他黑色衣袍边的一丁点血迹。
这样小的污渍,一般人根本看不出,可对于原主这样精于武艺的人,却是一眼分明。
沈铭翎摩擦着刚刚握过白君书的那块布,原书对于惊马这样的事情,仅仅是当作推动主角情感的工具,根本没有交代幕后主使,他现在也不知凶手是谁,不过直觉告诉他,跟白君书脱不了干系。
沈铭翎目光有意无意往白君书身上瞟,这个小贱人绝对不简单,小看他了。
他还在思考白君书的目的是什么,耳畔突然传来一道幽幽的声音:“我这么好看呀?”
沈铭翎浑身一怔,这小贱人什么时候偷偷摸摸蹿到他身边了。
沈铭翎一笑,话里有话:“白世子真是处事不惊,刚才那样惊险万分,世子丝毫没有惊慌,倒是让我这个练武之人都倍感惭愧。”
白君书眼眸深了深,语气轻柔:“因为有你呀,有你在我怕什么,铭翎怎么了,一直叫世子,是还在生我气吗?”
沈铭翎压着步伐跟他走在最后:“世子,咱们的关系,一直都如此亲近?”
白君书看着他,突然笑了,留下一句‘有意思’便快步前进了。
文官们面面相觑,小声议论,武将们武器皆被扣除,地上一堆被砸碎的瓷器,可见主人的怒气。
稳健的步伐从弄堂后方响起,全场噤声低头。
皇帝眼神扫过底下一圈人,拇指摩擦玉指环,众人在他的扫视下瑟瑟发抖,唯恐惹怒君王。
门外今日宴会值守的侍卫和管事太监均已经杖杀,可在场谁都明白,今日之事,不是死几个侍卫太监就能结束的。
掌管宫廷马驹的长吏跪在正中央,身体抖得像个筛子,头严丝合缝的磕在地上,以当今帝王的性格,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有命难活。
旁边还有查看马尸的仵作,身边陈列着一排排发黑的银针。
沈铭翎见此瞳孔一缩,马儿是中了药才发疯,是谁如此不要命,目标是皇帝还是太后?
福公公弯着腰在皇帝耳畔耳语几句,皇帝眼神讳莫如深,如暴风雨前的平静。
宫廷仵作跪得端正:“回皇上,是过量的濒临散。”
濒临散,一种民间用于提高畜牧牲畜兴奋性的药物,过量则会导致癫狂。
皇帝把玩着珠串沉吟。
“楚、铭、翎”
沈铭翎连忙出列跪下:“微臣在。”
“臣?”皇帝狭促的挑眉,语气威严略带轻蔑:“朕记得,你还未从仕。”
现场死一般寂静,众人低头,沈铭翎余光环顾四周,唯见白君书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放松得像是在后院喝茶。
幸灾乐祸的小白莲!
沈铭翎双手交握呈与胸前:“皇上□□,得皇上眷顾,臣在上月的殿试中位列第七,尚未指派官职。”
一介伯爵公子需要靠科考才能入仕,众人心中不免唏嘘,安平伯爵府这是真落魄了。
皇帝像是才想起来这件事一般,不在意的点点头:“今日你及时斩杀疯马,手起刀落,身姿矫健,连朕这大内高手都比不上,这本事不该来考文官,该去武官啊。”
沈铭翎猜不准皇帝打的什么算盘,顺着他道:“臣不过会点花拳绣腿,全仰仗先前宫内侍卫把这畜生脱得久,它已经疲累不堪,臣心念皇上太后安危,才得以趁机斩杀。”
皇帝笑了,笑得沈铭翎有点毛骨悚然,他赞赏了几句,故作恼怒的问福公公:“在场也有武将众多啊,为何一人也不敢上前,全都畏畏缩缩,还不如一个世家公子能出头啊?”
沈铭翎心一惊,瞬间反应过来,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福公公尖锐的声音响起:“回皇上,武将大人们虽身手不凡,可均身无武器,故而不敢上前。”
说完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沈铭翎用于斩杀疯马的匕首。
所有人的武器都在入宫门前就被上缴,唯独沈铭翎还能拿出一把匕首,这样的情景相当微妙,就好像沈铭翎事先知道会有疯马闯进宴会,故意携带匕首,好为了在皇帝面前斩杀疯马救驾邀赏。
沈铭翎余光瞥见白君书嘴角一抹浅笑,心里暗骂一声,他就知道这小白莲没安好心,要是原书的楚铭翎,一定会为了不殃及白君书承认刀是自己的,然后涉嫌行刺,喜得牢狱之灾。
好个恩将仇报。
沈铭翎勾唇,丝毫不打算遮掩,语气诚恳:“回皇上,此匕首非臣之物,当时疯马袭来,是白世子在关键时候递上了这把匕首,助臣得以斩杀疯马。”
此话一出,在场不少人震惊,这楚铭翎一向把白君书视作天上谪仙心中信仰,今日是哪个脑袋被驴给踢了,公然牵扯他下水。
就连皇帝也意外道:“君书?是这样吗?”
白君书倒是没什么表情,就好像早料到会这样一般,好看到极致的嘴唇微启:“回皇叔,楚公子所言属实,当时情况混乱,身边的侍从又返回府中取落在府中的披风,君书手无缚鸡之力,实在惊慌失措,便从打斗过的混乱场地上捡到了这把匕首,想着用于自保。”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勾人心魄的眼神落在跪下的沈铭翎身上,语气转调:“不曾想楚公子不顾自身安危,救君书于危难之中,实在是…感激万千。”
‘实在是’三个字拖出尾音,峰回路转,余音绕梁,像是一只小猫轻轻地在人心上抓了一下。
沈铭翎暗暗咬牙,这小白莲故意的。
楚铭翎整日追着白君书屁股后面跑,京城中谁人不知。
皇帝自然也有所耳闻,无语的咳了一声:“捡的?福瑞。”
福公公快步弯腰上前,从皇上手里接过匕首递给军器监何其:“何大人,劳烦看看。”
戒律森严的皇宫出现一柄不属于宫中的武器,这把匕首,背后来源绝对可疑。
何其左右翻看,匕首被打磨得很干净,标志几乎没有,何其皱眉思量一会儿,凭手掂量匕首重量,发现端倪:“回皇上,重量不对,这不是铁器的重量,这是镶了银的。”
镶银武器!
众人哗然,齐齐将目光投射到一处,镶银身份尊贵,是地位的象征,整个朝堂只有一人有资格——东宫。
沈铭翎看向之前宴席上被他错认为白君书的淡黄身影,气质阴鸷深沉却又故作和善,原来是东宫,怪不得这么像皇帝。
白长陵是最早拦截疯马的人,若非他那一拉,太后已经没命。
一旁的三皇子白长玥笑出了声:“刚刚儿臣还在和二哥说呢,太子哥哥英明神武,突发紧急情况下,镇定自若,一把就拉住了疯马,一定是平日德武双修,真不愧是我等的榜样,如今看来,原来是早有准备呀。”
拱火的来了。
沈铭翎静静的看着皇家的明枪暗箭,太子闻言,并未慌张,反而拿过匕首仔细打量起来。
沈铭翎没注意到,背后白君书的目光,在沈铭翎盯向白长陵的时候变得波涛暗涌,一双好看的手反复折磨着手里的把玩珠串,恨不得将其勒断。
皇帝不语,往后一靠,福公公见状连忙上前搀扶,一边问道:“太子殿下可有伤到?”
太子不回,反而不紧不慢道:“仅凭镶银材质断定,真是降智。”
三皇子被阴阳:“你!”
太子拱手:“回父皇,材质谁都能伪造,工艺要伪造得一摸一样确是极难,这匕首尾部头部宽拓而中央纤细,非我东宫工艺,是丹林军的武器。”
京城三大护卫军,丹林军,羽林军,召林军。
羽林军掌管宫内安防,召林军掌管京城安防,丹林军是承接两者的桥递。
三皇子怒甩袖:“一派胡言。镶银谁不知是东宫的专属,除太子殿下之外谁敢用?父皇,还望严查今日入宫的东宫之人,或者直接将这疯马的饲养官拉来审问,今日都见过些谁,定然能有线索。”
太子冷笑:“镶银既然只有本宫能用,若此事是由本宫策划,何必采用如此明显之凶器,岂非故意落下把柄?如此评判也太过武断,依本宫看,定是有人故意栽赃。”
说罢意有所指的看向白长玥。
三皇子不甘示弱:“太子殿下仅凭肉眼观测就断定是丹林军的武器岂非更武断?要儿臣看来,应当清查东宫镶银材质的流水,一看便知是他人栽赃还是自己心里有鬼。”
丹林军首领为三皇子母家舅父,闻言只觉得太子要把脏水往自己脑袋上泼。
太子目光冰冷,口气嘲讽:“三弟的教养还真是与我等都不同,张口闭口就是清查,我东宫竟是你随意做主之地。”
这是在讽刺白长玥是由妾教养长大,其余皇子皆长与皇后膝下。
白长玥一听他敢诋毁自己母妃,即刻之间暴怒:“父皇,他……”
“够了!”皇帝一摔手串,一辆烦躁,凶手还未抓到,两个儿子先互相指认起来,当着这么多大臣的面,丢尽了脸。
全场寂静,皇帝看了一眼福公公,福公公弯腰行礼后高声:“宣饲养。”
小太监面色惶恐,急促跑进来:“回皇上,饲养的宫人已经死了,刚刚在后花园发现了尸体,泡在水里,已经烂了!”
顷刻之间,沈铭翎脑子里瞬间闪过白君书侍从带血的衣角,情不自禁地看向他,后者接受到他眼神后微微一笑,倾国倾城。
好一个坏事做尽还纤尘不染的笑容。
沈铭翎看过原书就知道,其实白君书绝非好人,甚至可以说极其恶毒,却又实在长得太过好看,以至于干起下作事来的时候,竟然别有一番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