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邀生物钟很准时,早晨七点准时起床,可今日是比往常还要早些的。
只因为昨天他向自称‘本座’的却烛殷许了第一个愿——叫他协助自己修渠。
鹿邀这几日观察了这村子,发觉平日里嘲讽他的那些村民,事实上家里的田地也并不是十分好的,因为这村子缺水。
不是说附近没有水源,事实上,这里的河流四季没有凌汛,长期供水,但因为距离相对太远,村里是用最原始的方法运输水的,没有一条可以直接输送河水的渠道,他之前和王耕了解过,这个村子不算是特别贫困的,在最开始的时候也有人提出要修渠的,但自从换了村长后就不了了之。
他扛起背篓,带着昨天已经捣烂的野草,里面混杂着一些鸡圈里的粪土,加入家里剩下的麸皮,已经在一起混杂了很久,发酵多日,打算今天先去地里施肥,改善土质。
却烛殷就在他的手腕上缠着,鹿邀觉得他既然能化作人形,直接走路不是更好?
却烛殷却像能看透他在想什么似的,尾巴尖儿软软地动了几下,“本座尚未恢复,走路累的很”。
啊,原来是懒得走路。
鹿邀颠了颠肩头背篓,锁好小院儿门,顺着小路往田地里去。
土地自从那日夜里松动过之后,松散不少,鹿邀蹲在田埂上拈起一撮泥土,拇指搓了搓,其实这土算不上太差,只不过长时间没有用过,到底变成野地了。
鹿邀站起身放下背篓,将背篓里的自制肥料弄出来,照着土地大小,分了七列,每一列堆放三小堆。
这期间却烛殷就爬在他肩头看着,丝毫没点变成人形时自称本座的骄矜模样。
鹿邀伸手要把他从肩膀上拿下来的时候,对方却一下子避开了,转瞬间就变回人形,略带嫌弃道,“小恩人这手是刚刚摸过土的吧?”,他一下子躲到田埂上,掸掸身上华贵的衣衫,语气慵懒,“还是别碰本座为好”。
实际上手上目前是看不出来脏的,鹿邀沉默了一下,缓缓开口,“可是你叫我恩人”。
却烛殷不是很懂他,收拾好自己的衣裳,琥珀色眼睛懒懒投过去一眼,“嗯?”。
鹿邀补充道,“说报恩的人是你,但你现在好像不是在报恩”,他顿了一下,眉头轻轻皱起来点,思考了一下才认真道,“你在嫌弃我”。
却烛殷诶呦了一声,笑意愈深,觉得自己这个小恩人看起来古板是古板,有时候倒是有种别样的可爱,他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那好吧”,一个字一个字曲折婉转地叫了一声,“小恩人”。
鹿邀握着锄头的手紧了一下,眉头皱的更深了,他转过身,锄头在地上砸出一个坑,“别叫了”,他推开一个肥料堆,“你可以换身衣服,这样容易被人发现”。
“被什么人发现呀?”,一个欠揍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鹿邀手里动作停下来,扭过头,发现站在田埂上的却烛殷不见了,此刻那里站着个不速之客。
他双手拄着锄头,抿着唇,朝刘自明点点头,“你好”,想起上次后山上的事情,他开口问道,“你的腿还好吗?”。
他是真的担忧,上次那条蛇有没有毒不知道,但看起来咬的不浅。
刘自明脸色一下子变了,手里提溜着的两串土豆被他晃了两下,“你是不是故意的!上次要不是你我能被蛇咬了?”。
他忿忿地盯着鹿邀,“还好没毒,要是有毒你就死定了!”。
鹿邀有些奇怪,当时去后山,又不是他劝着让他去的,他这么想的也就这么说了,“是你自己要上山”,末了补充一句,“而且是为了害我”。
“噗”,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刘自明转身过去却一个人都没看见,气的脸都红了,“敢嘲笑我!傻子你死定了!”,他一把把手里的土豆朝鹿邀丢过去,砸了个空,骨碌碌掉了一地。
“等着瞧!”,他低下头找了一会儿,狠狠在脚边的一堆肥料上踩了一脚,转身就走。
鹿邀看看散落一地的肥料,弯腰把土豆捡起来,遗憾地摸摸光滑表皮,“长得不错,有点浪费了”。
一只手搭上他肩膀,声音里含着笑意,“这个人倒是有意思的很”。
“原来你可以一下子消失”,鹿邀拍开他的手,“应该早点告诉我”。
却烛殷不置可否地耸耸肩,“你也没问我嘛”,他看看脚下散落的肥料,眉头皱了一下,躲在鹿邀身后,冒出脑袋,“你看,他还帮了你一点忙呢”。
“他只是在泄愤”,鹿邀把土豆堆在一起,“而且还想拿土豆砸我“,他把土豆一个个摆正了,突然看到有好几个表面都长出了青色的芽。
站起身拍拍手,严肃地补充道,“还是用长了芽的土豆”。
“……想不到小恩人这么记仇”,却烛殷笑得眼睛都弯了,“有趣,有趣”。
鹿邀奇怪地看他一眼,清澈的眼随着皱起的眉眯起一些,“你这人好奇怪,一直说我有趣”,他拿起铁铲,推开另一个肥料堆,“很闲,却不帮我干活”。
“……”。
却烛殷没想到自己一个妖主,纵横妖界多年,如今却被一个看起来呆呆的小农夫堵得无话可说。
不过说不干活就不干活,他挽了挽袖子,踮着脚小心地站回田埂,弄脏衣服的事情,他才不干呢。
鹿邀原有的地并不多,算起来也只有自己家门前不远的这两亩,全部施完肥只用了一个时辰,用剩下的时间又翻了一遍土,之后停下来,擦了汗,背起背篓,要走的时候,看见还堆在田埂下的土豆,眉头皱起来。
得给刘自明送回去。
他弯腰把土豆捡起来,挨个儿放进背篓里,一旁却烛殷嫌弃站着脚酸,早化回原形绕在他手腕上,冰冰凉凉的,此刻倒是有点解热的功效,鹿邀也就没赶他。
“本座记得“,却烛殷嫌弃地连蛇信子也不愿意吐了,“你的背篓方才装过粪土”。
鹿邀点点头,把最后一个土豆反手丢进去,捞起一边的铁铲,“我知道”。
知道?难道用装过粪土的背篓装食物人类不会在意?
真是奇怪,竟然连这都不介意,他耷拉下脑袋贴在鹿邀皮肤上,闭上眼,“但是说好了,你要用这些做饭,本座是不会吃的”。
鹿邀出了地,往家的反方向走,听见这话,低头奇怪地看他一眼,“我为什么要用这些做饭?”。
却烛殷闻言,睁开眼,“那你为何要将它们带回家?”。
“这不是我的东西,要物归原主”。
“……”。
却烛殷不再说话了。
真不知道自己的这个恩人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
鹿邀不知道刘自明的家在哪儿,可走在路上,看着周围明显要比他的小院子好上许多的房屋,还大概知道了差距。
很显然以前的鹿邀也没有来过这里,他一走过来,就有人投来异样的目光,一个挑着担子回家的青年故意捏住鼻子,怪叫道,“好臭啊”。
很快就有更多的人附和着,鹿邀一向对流言蜚语不做理会,他在现代最初创业的时候,没少挨过骂,已经免疫了。
可却烛殷听得难受,他本来睡得舒舒服服的,被人吵醒了心情差得很,刚想施法教训教训这些无知愚民,就被一只手按住脑袋,那只手温温暖暖,掌心与指缝处有一些轻薄的茧,却不磨人,干燥舒服,他动作一停,和鹿邀在脑中交流。
“小恩人,你知道本座要干什么?”。
鹿邀点点头,“知道,但不能做”,他手指在蛇脑袋上点点,“暴力不会制止流言”。
却烛殷向来只管自己的心情,只考虑自己的情绪,哪会管别人怎么想,更惘论要听别人的话,可鹿邀的手却像有魔力一般,抚平了他那点怒气。
他缓缓闭上眼,回他,“你倒是看的清楚”。
等等,他的手是不是不干净?
却烛殷暗自叹气,决定回去要好好沐浴一番。
鹿邀没回他,他四处看看,终于找到一个看起来对他不那么有敌意的老妇人,走过去停在半米之外,提高声音,“请问您知道村长家在哪里吗?”。
老妇人抬头看他一眼,眼睛有些混沌,看起来视力不太好,思考了半天,才慢吞吞地伸出手指了一个方向。
“谢谢”,鹿邀记住了老人的样貌,转身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方才他走过来时发现这村子也是有名字的,甚至专有一个立碑,上面刻着‘富贵村’三个字。
只不过自己的小院儿太偏僻,几乎要出了村子之外,从未见过这石碑。
但这里显然与自己家在的那块儿地方不同,不仅屋户建造的更精美,一路走过来,连土地也更肥沃,玉米长得茂密。
鹿邀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贫富分化,差距过大。
他得想办法改变现状。
村长的家果然是全村里最好的一栋房子,门前围着篱笆,很大一块儿地,种满了蔬菜,还能开辟出两行小的,种了向日葵,大大的花盘朝着太阳,开的正艳。
鹿邀被那花晃到眼睛,自觉地把羡慕的目光移开,看着紧闭的院门,想了想,把背篓取下来放在地上,朝下倾倒,土豆就全都滚了出来,他把土豆堆好了,见还是没人,转身就走了。
刚要回家还没到门口的刘自明看完了鹿邀放土豆的整个过程,眉头都快要飞起来了。
这人是不是有病!还把土豆还回来了……
他走近了,弯腰把土豆抱起来,反正是自己的,既然都还回来了,就接着用。
刘自明笑眯眯地把土豆一个个塞进怀里,突然就闻道一股奇怪的味道,他低下头仔细闻了闻,被熏得撒开了手,怎么一股鸡粪味儿!
臭小子!他一脚踢开土豆,脸色阴毒,等着瞧!
鹿邀午间随便做了点儿面,他不挑食,吃什么都能好好活着,更何况家里只有面,在地里有收成之前,只能一直吃下去。
“可是小恩人”,却烛殷看着面前全素的面条,平时脸上惯常有的轻佻的笑都没了,“本座不喜欢吃面”。
鹿邀刚好在喝汤,闻言放下碗,奇怪地看他一眼,“可是你不是妖怪吗?”。
在他的印象里,妖怪神仙就算是不吃东西,也没有关系。
却烛殷挑了眉,“你以为本座不必吃东西?”。
鹿邀诚实地点点头,接着又道,“那你还吃面吗?”。
“……我若是不吃会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但最好还是吃一些,一会儿我们就要去修渠,不吃会没有力气”。
修渠于他而言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情,却烛殷拿起了筷子,沉默片刻,开口道,“那午睡?”。
鹿邀平静地看他一眼,收了自己的那一只碗,“日后再补”。
……却烛殷看着收拾碗筷的鹿邀,头一次觉得有些头疼,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那般大方,三个愿望果然太多,他堂堂妖界尊主,如今不但吃不到肉,竟连午睡也享受不到。
他挑起面条,轻轻咬了一口,神色变了变。
唔,不过这面条,味道倒也还可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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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