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超的眉头被迫舒展了,仍是盘腿坐着,扭回头去用手托腮,静默不语。
他知道灵符在给他台阶下,可他不想立刻就下去。
心里真窝火啊,总被她牵着走似的。
灵符望着他的背影,想了一会儿提议,“不如你先回城,反正仅凭这两个武士也奈何不了你。”
看守马超的两名武士面貌一肃,怒目盯着灵符。
马超忽地站了起来,“我要你替我做主吗?”,他从灵符身边经过,冷脸朝来时所骑的那匹马走去,头也不回地说,“跟上来。”
灵符乖乖跟上,虽然被他用自己早前说过的话反唇相讥了,但全不放在心上,还差点压不住嘴角的笑意。
马超还真好懂呢。
两人先后上马,共乘一骑,仍是灵符在前马超在后,却与来时不同,身体之间多出了一段明显的空隙。
静默地经过村庄,灵符张望路边。
程球的随行此时全被绑了,在官道下边跪了一片,有三四个陈尸的仰躺着,辨认起来一目了然。
灵符确信自己没有漏掉谁,可是——
马超显然也关注到了同一个人,用嗤之以鼻打破了沉默,“程球这个狗官,跑的倒快。”
这已是程球第二次从他眼皮底下溜走了。虽然他此行并没有将暗杀程球列为目标,但发现他还活着仍是令人不爽。
正在此时,马蹄下不知绊到什么东西,忽然颠簸。
灵符仅靠揪着马鬃平衡身体,一时不察便没有坐稳,后仰倒进了马超怀里。
“抱歉。”灵符立刻坐直,却感到身下一空,整个人被马超托住腋下往他怀里挪了进去。
如此,碍眼的空白就彻底消失了。马超心里畅快了不少,“靠着我。”
灵符透过衣服感受到他的体温,倒是很暖和,于是听话地靠着,仰头看马超的脸,“不生气了吗?”
“……”马超捏着她的脸颊叫她转过脸朝前,半晌问,“这些天你去了哪里?”
灵符动了动,找个舒服的姿势窝着,慢慢跟他回顾这几天发生的事。
马超听完默了片刻,掀起披风裹在灵符身上,“很累了吧?闭上眼睛好好休息。”
灵符心里吐槽,马背上这么颠簸怎么可能睡着。没想到眼睛闭起来不知多久,竟真的迷迷糊糊失去了意识。
“算起来,除了死掉的那阵子,她已有两三天没有合过眼。”
一道男声在身边响起,马超并不感到意外,因为很早就看到前面的马队里有个人故意慢了下来,直到与他们并肩,两马齐辔。
马超转头看见一张刚刚才认识的,含笑的脸,“你知道了。”
“仿佛是知道了。”贾诩说,“过去听闻世上有方士。甘陵有甘始,庐江有左慈,阳城有郄俭。甘始能引气导引,左慈通晓房中术,郄俭善于辟谷,他们都号称活了数百年。我天性不信此类异说,灵符却叫我怀疑自己了。也许天下真有些古怪的神通。而冀州张角,江东于吉之流,真在奉天命行事也未可知。”
“特意赶来卖弄你博闻强识?”马超满脸不耐烦。
“足下听来有些困难吗?真是抱歉,我忘了胡羌之种,大抵是没有上过学堂的。”贾诩笑眯眯地说,“我想说的是,我找到李将军营救灵符,这与灵符改变了我的想法脱不开干系。”
“所谓天命,不过是挑起战争的借口。”马超挖了挖耳孔,“你与贼军同流合污,也不过是你天性喜欢搅弄风云罢了。不要拿灵符当借口。”
贾诩一顿,轻笑出声,无辜道,“好吧,也许正是你说的那样。事已至此,非得兑现我当初承诺才能将灵符平安带走,扶风马超也愿意帮忙吗?”
马超眼神凌厉起来。
“实在不知你为何对我抱有敌意。”贾诩笑说,“我只在姑臧城中有一些耳目,消息灵通罢了。你既来投军,想必也有自己的抱负,眼下正是一个结交凉州名士,巡察山川形势的好机会,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马超看着呼吸平稳的灵符,垂眉思索,起先他打着找机会逃走的心思,如今却被说动了。
父亲马腾虽是刺史属官,但官阶不高,倘若州中暂无战事,他待在军中也没有机会立功。贾诩的提议正好相反,常言道百闻不如一见,如果能亲自察看凉州地形,对各郡情况都有所了解,就能给日后留下一笔可观的‘遗产’。
好过待在军中纸上谈兵。
马超做出了决定,抬眼看着贾诩,“你对李文侯承诺了什么?”
贾诩笑起来,一如既往,“你很快就知道了。”
天边亮起熹微的晨光,李文侯率军回到了驻兵扎寨的地方。
在一片河谷地,背靠高山,毗邻流水,军帐错落,道路曲折,一眼望去绵延百里。
比预想中大得多了,李文侯有多少人?马超暗暗心惊,骑马进入营门,知道这下等闲是出不去了。
李文侯传令大军原地休息,士兵们散开阵型,仿佛涓涓细流淌入各个营帐,消失不见。
马超捏了捏灵符的脸叫醒她,两人翻身下马,跟随贾诩一起进入主帐。
士兵帮李文侯卸下披挂,走出帐外把门。李文侯剩下一身布衣,右边袖管在胸口的高度扎紧了,末端还带有些微血迹。
他令三人坐下,却不开启正题,“你们猜一猜,我军中有多少士兵。”
灵符昏沉地打了个哈欠,揉一揉眼睛,因为一路上没睁眼,自知没有发言权。
马超想了想说,“一万。”
对反叛的散军来说,已是惊人的数量了。没想到李文侯哈哈大笑,“比那还多些。”
“差不多是这个数。”他伸出三根手指,“可惜数万人的大军,却没有大将统领。我又折断了一只手臂……”
说到这里他看向贾诩,“贾议郎,如今你要的人我全须全尾的带回来了,我要的人在哪里呢?”
贾诩拱手作揖,“就在金城郡。”
“金城郡的什么人?”李文侯说,“我要的是统领军政,令西州服膺的人。”
灵符醒了过来,睁大眼睛,强压着脸上惊讶的表情。
且不说能统领军政的人会不会是民间遗珠,令西州服膺的人必定出自清流世家,是儒学名士,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加入反叛呢?
也许是自知条件荒谬,李文侯再三确认,“倘若随便抓来什么人应付我,就别怪我跟你翻脸。”
“为将军筹策,不敢应付。”贾诩恭敬道,“凉州从事韩约,督军从事边允,他们同在金城郡共事,不知将军有没有听过这两人的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