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侯跳下坐骑,在乱尸丛中穿过,朝马超二人走去,目睹沿途的惨状口中啧啧,“足下以一敌众,杀灭我军中数十兵卒,逼降我先头部队的首领,让我损失惨重啊……”
灵符默默抗议,心道我也出了一分力气。
马超握紧手中四尺剑,剑锋指天,剑刃对敌,“大将军率领一群乱军,没有缘由就袭击我们,倒还不准还手吗?”
话音刚落,却听灵符轻轻地啊了一声,“他的右手……”
马超闻言看去,见飘荡的披风之下,李文侯右边袖管空荡,随风轻摆,自肩头往下就没有了。
李文侯注意到两人的视线,活动残肢,浑不在意,“这是袭杀护羌校尉的一点代价,我失去了一块,他却只剩下一块,终究还是我赢了。”
“所以——”马超绷紧身体问道,“大将军有何指教?”
看不见的硝烟在两人之间激荡。李文侯持续逼近,马超寸步不让。
俄顷,李文侯忽然笑了,“足下未及弱冠,便有如此胆识,如此功夫,实在是难得一见的人才啊,可否留下姓名?”
“我是扶风郡一个樵夫的儿子,不值一提。”
灵符见马超的肩膀松弛了下去,但他对自己的事情避而不谈,反而问道,“不知大将军寻找董符所为何事?”
李文侯动也不动,朗声道,“贾议郎,还不说话吗?”
贾诩立刻翻身下马,矩步方行来到对峙的前线,“董符既然已经找到,贾某必定践约,除非帮你找到大将,否则绝不离开。”说完冲着灵符笑微微道,“董姑娘好吗?跟我走吧。”
灵符迈出一步,马超横移过来挡她去路,并未回头看她,反而盯着贾诩试探道。
“你就是贾文和?”
贾诩一顿,仿佛受宠若惊,笑眯眯歪头看他身后,“董姑娘提过我吗?”
灵符探头正要说话,却听马超噌一声收刀入鞘,手肘往后一撤,正撞在了灵符脸上。
“唔!”灵符鼻子一酸,双眼不自觉涌上了泪水。
马超回过身去,就撞进一双雾蒙蒙的眼睛,不合时宜地心神激荡一瞬,连忙摇头将杂念甩开,“没事吧?”
灵符手指缝里溢出红色,周围十分安静,只听见鼻血滴答落地。
灵符愣了一会儿,被马超拨弄的摇头晃脑查看伤情,终于感到恼了,瓮声瓮气道,“你还知道我在吗?倒是让我说句话啊!”
马超无辜地抬起双手,掌心对外立在胸前,眼神游移不定,嘟囔着,“你有什么话好说?……难道你要跟他走吗?”
“难道你全要替我做主吗?”
“怎么不行,说好的以身相许——”
“所以我就成了你的东西?人前话也不能说?”
灵符怒目而视,直瞪的马超腿脚发软,心里生出一种说不出的烦躁感,像是杀气,又好像不是。
他不知那是什么东西,却直觉不能让这烦躁酝酿太久,强忍着把一柄刀塞进灵符怀里,转身朝背离她的方向走出去,“好,好,随你怎么高兴!早知道贾文和来,我便不来了!”
灵符低头一看,发现是自己的刀。那时落在客舍,被他一路上带来了。
抬头再看马超背影,气势汹汹地,却没走出多远,在十米开外的一棵松树下盘腿坐定,像在面壁。
“董姑娘。”
灵符循着贾诩的声音转头,就见他和李文侯都看着自己,后知后觉地感到难为情。
她转了一个身,再走向贾诩和李文侯时鼻血已经止住了,下半张脸也囫囵用袖子擦干净,正色道,“董符见过大将军,贾议郎。让你们见笑了。”
李文侯哈哈一笑,“这就好像看见自家的两个孩子吵架,无所谓拦,也无所谓不拦。以后我们共事的日子还长,有的是时间让你们分出高下!”
说完不等灵符反应,已将回撤的命令层层下传。
大军开拔,朝着不知名的营寨行去。
灵符问贾诩,“我们真要跟贼军混在一起吗?会不会——”
没等她说完,两个武将一左一右站在两人身后,仿佛严防他们逃跑。
贾诩苦笑,“说来话长,眼下李将军的军营我们是不得不去了。路上详谈如何?”
贾诩引着灵符朝自己的马匹行去。
灵符边走边扭头,看见松树下的马超离的越来越远了,亦有两名武将在他身边督促,想必他也得去往军营,他们只是路上分开一段时间而已。
可是……
灵符停下了脚步,“贾议郎——”
“我以为你询问我的名,是为了使用它。”
“那时危难临头,我失了礼数。”灵符说,“现在我们都脱险了,周围又有这么多人……”
贾诩不置可否,笑意更盛,眼睛更弯,叫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真实,“那么请董姑娘准许我问几个问题。”
“你落进羌匪手里,最终如何脱身?”
灵符说,“那些羌匪以为杀死我了,但是——你知道的,我没死。”
“那并不完整。是马超解救了你,对吗?”贾诩眼中闪过一抹精光,“我知道了,作为他解救你的报答,你擅自做主与他私定了婚姻大事。”
“你怎么知——”
“我观察,然后思考。”贾诩说,“灵符,人在动荡之中也许就像蒲苇,不堪一击,但人是会思考的蒲苇[1]。你并非一定要依附谁才能生存,如果那时候你迫于压力不得不以身相许,现在情况已不同了。”
“灵符。”他又一次叫了她的乳名,“我既受了你父亲的托付,就会替你解决问题。贾诩没有其他的本事,却有保全自己和身边人的能力。”
灵符看看贾诩,又看看远处马超的背影,张口欲言,闭口又止,仿佛内心正在进行剧烈的斗争。
半晌她仰起头,有些困惑似的,“贾诩,你喜欢我吗?”
贾诩一怔。
灵符说,“你不要喜欢我啊,我不是这里的人,总有一天我会回家,我想那应该是只有我才能回去的地方。”
贾诩默了好一会儿,噗嗤一声笑出来,“哈哈哈!”
因为笑声过于爽朗,简直不像是他本人了。
“我跟你父亲是一辈的人啊,看来我不该过于尽责。”
“啊?”灵符的脸在一瞬间变得通红,“……是我乱说的!抱歉!请你忘了刚才那些话吧!”
她手足无措,仿佛想要挥散自己莫名其妙的想法,不知为何刚才搭错了弦,还以为自己感受到一种显著的信号。
丢死人了!
她脑袋热得像要炸掉了。
贾诩拭掉了笑出的眼泪,意犹未尽地一阵阵强压嘴角,“既然要回家,为什么答应了马超?不怕他伤心吗?”
灵符不假思索地说,“他不会的,因为他根本就不喜欢我呀。他还是个想当英雄的小孩子,拿我当他的战利品而已。”
在程球的密室里,被捅破心脏的那一次,灵符在梦里回到了现代。
那时的她仿佛还很小,九、十岁的年纪,在上小学,她梦到自己跟同学们玩游戏。
“星期三,逛三园,什么园——动物园!……植物园!……蔬菜园!”
当熟悉的园子都逛完了,游戏难度升级。
“星期三,逛三园,什么园——海贼园!……火影园!……水浒园!”
忽然间有人提议,“五虎上将园!”
小朋友们抢做一团,叽叽喳喳。
“关羽!”
“张飞!”
“赵云!”
轮到年幼的灵符了,她嗫嚅一阵,答不上来,随口蒙道,“刘,刘备?”
“哈哈哈!他是主公啊。”小朋友们七嘴八舌地嘲笑她,“你不看动画片,不集卡吗?买包干脆面吃吃就知道啦。”
“我当然看,不然我还知道刘备呢。”灵符弱弱地狡辩,确实是对三国不感兴趣嘛,看到它都要调台,早知道桃园三结义之后多看两集了,她懊悔地问,“所以还剩下谁?”
“关张赵马黄——”小朋友们抢着答,“剩下黄忠,还有马超!”
马超。
她心里一声惊雷,原是吃了没读书的亏,她现在才知道马超是个大人物来的。
刚想到这里,她合眼又见到无头道人,意识回到了复生的身体。
……
“马超的愿望一定会实现,他会有更多更好的战利品,到那时他就不需要我了。我也不再需要他,找到回家的路我就回家。”
“如果一直找不到……”贾诩看着灵符,“明知道他不喜欢你,你却要嫁给他吗?”
灵符想了想,点头,马超能活很久,久到他干出能被后世冠以‘五虎上将’名头的事迹为止。
“我嫁给他,跟我喜不喜欢他,或者他喜不喜欢我都没有关系。”灵符心说,只跟活下去有关,她喃喃道,“毕竟现在是东汉。”
“东汉?”
灵符轻轻打了下自己的嘴巴,用尴尬的笑容敷衍了过去。
“贾诩,不知道你会不会相信,我读过很多很多书,也许比你看过的还要多。但我是来到这里以后才开始学会思考的。我没有放弃过思考,也不是一时兴起。”
“我去把马超带着。”灵符从贾诩身边离开,朝马超走去,到树下拍拍他一边的肩膀,拍了却不收回,将手搭在他肩上,伸出食指。
马超扭过头,脸颊正好撞在灵符的食指上,仿佛被戳出一个深深的酒窝。
“做什么?”他语气很凶,倒立起剑眉,一派不可侵/犯的样子。
灵符俯下身,用手指揉开他紧蹙的眉头,“好了,好了,打伤我的事,我原谅你了。”
马超正要说话,听见灵符问他。
“你要不要跟我骑同一匹马?”
[1]化用了帕斯卡的名言:人是一根会思考的芦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6章 凉州曲(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