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镜子的那天以后 第46章 少女

陶兮的描述精准细微，敏慧持重的崔夫人自然一看便知，眼前的人确实是之前于自己有救命之恩的那位“少年”。

在接受了这个事实之后，她又再次支起身子，向陶兮表达了感激。但即便她掩饰得很好，这次看向陶兮的眼神中，不再那么慈爱，不再那么清澈，似乎总带有些审视，警惕和不安，心里泛上猜忌的酸楚。

果然在她被陶兮扶起时，眼睛望向了杜璟，嘴唇哆哆嗦嗦的。她身上有沉闷的药味儿，行动间带起的微风都是苦味儿的。崔夫人无力地往后仰靠着，目光飘在杜璟和陶兮之间，末了苦笑着：“殿下如今能独当一面了。连我这个本该就死了的老婆子，也派人暗中跟随保护，真是处事周全。太后知道了，定会高兴的......”

她声音轻柔得像飘在空气中的一丝棉花，几乎轻不可闻，面色铁青。干枯的脸上只有一双眼睛格外发亮，干涸如枯井般的眼窝里尽是泪光，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而话尾轻颤，尽是自嘲和怨毒。

“......林姨奶奶，您对太后心有怨恨，这事我明白。但此事确实与她无关，陶姑娘也只是我在路上偶然结识的。因此前看到她手上这香珠，所以我心存疑惑，也想借此机会......”

他温润的声音忽地停住，因为崔夫人转过脸去，闭上了眼睛。

安静像寒气一样在屋内铺展开，崔夫人略微瑟缩了下。旁边的翠屏缩着肩膀，向陶兮递了个眼色，挤到陶兮面前为崔夫人掖上被子，对默然的杜璟小声说：“殿下，老夫人才服了药，陪您说了这么多话，也该休息了。多谢您能来看望。”

一个语调委婉，但态度明显的逐客令。

杜璟那无论身处何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脸色，难得带上些无措。崔夫人双眼紧闭，胸口微喘着，倔强地偏过头，干枯的脖颈皮肤露出毫无生气的蜡黄色。

窗外传来一阵声响，像是锤头落在木头上的声音，一丝木香混杂着难以忽视的刺鼻气味儿渗透了进来。翠屏微怔着，眼眶红肿不堪，呆站在那里。

陶兮轻声问：“翠屏姑娘，外面这是......”

翠屏转过眼仔细瞧着她，脑内浮现起不久之前自己遭遇险境，被陶兮救起的画面，低下头看着陶兮腕上的香珠，含着泪答道：“是镇上的木匠，在做......棺材。”

......

杜璟站起身来，面对崔夫人深深欠身，拱手作揖，轻声道：“姨奶奶，我......走了。保重。”

崔夫人一动未动，只是呼吸乱了一瞬。

他踅转过身，眼神闪烁着不舍，但脚步坚决，大步朝门口走去，在擦着陶兮而过那时轻轻地扯了下她的衣袖。

陶兮朝崔夫人微微欠身，转过身踏出一步，崔夫人却突然开口叫住了她：“姑娘，你是个善良的人，身手了得气度不凡，我看得出善王有意结识你。你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我有些话，不得不说。”

“夫人请说。”

陶兮立住脚，往前走了几步看向她。

崔夫人恹恹地掀起眼皮，朝门口方向看了眼，叹了口气：“不要跟善王走太近。想办法离开他，不要相信他说的话，去专心为你父亲报仇吧。”

“......我刚才说的话，您都信了吗？”

一滴虚汗划过崔夫人的鬓边，她闭上眼自嘲地苦笑了下，极为轻微地点点头：“你对我有恩，我不会疑你。人之将死......就当是我的一点忠告，善王、太后，这些帝王家的人，各个心思深沉，冷血无情。他们不可深交，不可轻信。你明白吗？”

陶兮看着她浑浊的眼睛，用力点点头。

崔夫人似是长舒了口气，像一张绷紧的弦终于放松了下来，整个人脱了力，软下身子躺了下去。

陶兮朝她深深鞠了一躬，轻步离开了。

她站在院内停了片刻，日光从头顶泄了下来，将老旧的院子晒得发白，潮闷一片。房屋后面隐隐传来刨木的声音，木香味夹杂着生漆味儿，被一阵微风扫进院内。偶尔有位老仆路过，背影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佝偻着踽踽走过廊下。

那种死亡将至的窒息感，压得她喘不过气，陈年旧事不可控制地从记忆深处跑了出来。多么熟悉的绝望压抑，正如她幼年时的那个家一样，推门便是药味儿，和死一般的沉寂。

当她走到门口时，正看到杜璟在跟林府的老仆吩咐了什么，又递给些东西。老仆古井般深陷的眼窝里满是泪水，抱着东西与她擦肩而过，向府内回去了。

见陶兮出来，他粲然一笑：“跟老夫人说什么话了？这么久才出来。”

他站在那里，逆着日光，剑眉星目，嘴角微扬，飘逸俊雅的袍子更衬得他面若如玉，俊美无双。

他真的很擅长合理利用自己的外貌优势。陶兮心想。

因为他不笑时，像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清冷高傲，让人感到难以接近。所以他在面对人时，一直都含着笑，即便笑意淡了下去，也总是和善可亲的收敛了锋芒。无论男女，对于容貌美好又温柔的人，总是会容易接受的。

“冷血无情”这几个字会和他挂上钩吗？

见她呆呆地看着自己，杜璟微怔了怔。陶兮今日换了身月牙色的衣裳，更衬得清丽脱俗，身量轻盈。

不知怎的，陶兮给他的感觉总是与其他女子迥异。固然她外貌出众秀丽，未施粉黛也格外美貌，而更为显眼的，是她身上那种气质。自己在京城，宫里宫外，贵女闺秀见过许多，名花千奇百艳，温婉的，活泼的，艳丽的，寡淡的，不胜其数。

但陶兮的气质与以往的都不同，她是凌厉的，坚定的。无论何时，她的眼神都无畏于别人的直视，而且一路上，她对自己的态度都是散漫淡然的。

即便他身份尊贵，也不会多么谦恭讨好，即便是偶然提及皇帝，也是那副无所谓的态度。只有在提到仙池府的事时，才会投过来眼神。

而崔夫人对她陌生讶异的态度，完全一致的说法，也证实之前所说句句属实。

原是他自己真的误会了。

两个人就这样默然对视着，直到一阵清风吹过，陶兮耳侧的发丝被拂在脸上，她随后将它挽在耳后，开口打断了沉默：“......殿下，老夫人拉着我，是又感谢了一遍我曾救过她一事。除此之外，并无其他的了。”

他仍是浅浅笑着：“那我们......就出发去仙池吧。”

杜璟急匆匆的，未作停留，便带着他们沿原路折返。不知究竟是陶兮错觉，他有些心不在焉，人都离开了小镇，那神色依然还和在崔夫人病榻前无异。

他和崔夫人对话时，陶兮全程都在，自然听得出来他们曾关系紧密。他甚至尊称崔夫人为“姨奶奶”，显然崔夫人与太后情谊深厚，但无论曾经如何，现在都心怀怨恨形同陌路了，连提及“太后”这两字时，崔夫人眉宇间满是哀怨和讽刺。

陶兮油然而生的好奇，还没冒上来多久被理智压了下去。

世家门阀、王公贵族之间盘根错节，恩怨交织，这类事情都与她无关，她现在面临的境况是所有调查员中最棘手的：有人注意到了她的存在。千不该万不该，这个人偏偏是权力中心之一的善王。再与他纠缠下去，恐怕会被他察觉到调查员的存在，从而给整个任务带来巨大阻力。

该加快进度调查，尽快找到黄安结束任务，不然会连累严令尘他们。

似乎是这次建安之行，让杜璟消解了疑虑，他不再频繁地在言谈之间试探陶兮。取而代之的是，他的态度转变得飘忽不定，总是用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看着她，举止言行透着诡异的......温柔。

在快进入仙池州的城镇德平府之前，天气突变。才刚还是明净如洗的日光，转眼间黑云密布，云层间金蛇游走电闪雷鸣，轰隆隆地传来爆裂之声。

云昇抬头望着天，抱怨了句：“怎么又要下雨，来了这么多天，就没见过几个晴天......”

眼见暮色四合，看来在城门关闭前赶不到德平城内了。他们也不再那么紧急，不远处正有一村庄，房屋错落散在平原上。

这里远离楚江，地势平缓，幸得未被涝灾波及，周边良田得以保留，缕缕炊烟从那房屋间升起，这一路风餐露宿，总算见到些烟火气息。

一行人下了马，云昇兴致颇高，正要前去寻宿问候，被杜璟叫住：“别叫门了。我看这村头有个荒废的屋子，就在这里凑合吧。”

“殿、——少爷，您这一路上本就劳累，这好不容易寻着个人口稠密的村子，怎么好委屈您住这种地方？”

杜璟充耳不闻，抬脚就往那破屋走去。

一阵风扫过摇曳破旧的房舍，天上滴下零星雨点，将头顶上的砖瓦打得噼啪作响，转眼间雨势就凶猛起来。大家不敢耽搁，匆忙找了遮蔽将马和骡子安顿好，躲进这破旧的屋内。

好在这屋子虽然矮小，但并未破损得严重，房顶瓦片几乎齐全，只有一两处漏雨的。一眼望去，只有光洁的墙，雪洞一般，什么摆设都没有。

云昇应忠手脚麻利，就地铺了竹篾席子和毡垫，让杜璟休息，然后又各自去收拾行装，架炉子生火。

外面的雨势滂沱，狂风裹挟着雨点，拍打得门窗阵阵作响，雷鸣滚滚电光闪烁，将屋子照亮得如同白昼。众人都在各自忙碌着，杜璟取了本书，在篝火旁翻了几页看着。

陶兮默然坐在他身边，百无聊赖地看着四周，突然一阵青光闪过，炸雷突兀响起，角落里某个东西引起了她的注意。

角落堆了些稻草，乱糟糟的，乍一眼看不出什么，但刚才那阵闪电，照出了个令她后背一凉的轮廓。

她猛地站起来，走到面前，犹豫着要不要拨开。

这举动引起了大家注意，杜璟问了句：“陶兮，怎么了？”

又一声惊天动地的暴雷响起，她这次集中精神，看到那一瞬间，缭乱的草堆下赫然有一张惨白的人脸！

她愕然怔住了，全身血液仿佛都停滞了一瞬，像是被冰水从头浇灌，冷得哆嗦了一下。她闭上眼稳定心神，抬手“啪”地将草堆拨开，在昏暗的光线下，也看得出是个面容清秀的少女。

她脸色灰白如霜雪，双眼紧闭，靠在角落里一动也不动。凡是看到的不免心底一沉，脊背发凉。

“这、这......是死人？”

云昇脸上血色尽褪，见杜璟大步上前，忙护住他：“殿下......”

杜璟脸色绷得紧紧的，用力拂开他的手。正要说话，却看见陶兮蹲了下去，食指中指合并，按在少女颈侧屏息试探着，厉声问云昇要来蜡烛，扒开她的眼皮将蜡烛举到她脸前。

之前给她把脉的陈礼满头大汗，拨开人群对她说：“姑娘莫要乱动，免得弄坏了现场，对破案不利......”

陶兮额头冒了虚汗，打断了他：“——她还活着！”

接下来剧情就会围绕着黄安进行了，因为事关重要的核心剧情，所以最近我总是有些畏手畏脚，大纲也是改了又改。不多几章女二也会出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6章 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