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镜子的那天以后 第35章 回家

陶兮拖着浑浑噩噩的身体上了公交车。无人驾驶，车上人不算多。看装束神态大约都是附近科技公司的上班族，都在百无聊赖，一脸疲态地刷着手机。

她在车门前的仪器上刷了脸，找了个位子坐下，想掏出手机回复消息，下意识地警惕环绕四周。

......

陶兮自嘲地笑笑，反应过来，这里并不是那个世界，不需要如此藏着掖着。

手机上一堆未回复的消息。有真心担忧的亲友，有随口一问的路人，有借陈玉珩一事明里暗里嘲讽她的二流子，有不怀好意想从她嘴里打听消息的记者，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但列表置顶的陈玉珩再也不会发来消息，字里行间都是伪装成数落的关心，别别扭扭的，从来不肯直白地表达。好在陶兮生来聪明细心，善于观察，总是能透过他别扭清冷的外表，窥得他真实的心思。

就像他自以为自己将恋情伪装得很好，却依然被陶兮察觉到，她只是一直佯装不知，不去拆穿他。

消息界面蓦然一闪，电话打了进来。上面显示着“魏老师”。

她的导师魏令誉。也是她除了陈玉珩以外，关系最近的人了。

“魏老师。”

电话那边异常安静，传来翻动纸张的声音，魏令誉暗哑的声音传来：“回来了？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事，受没受伤？”

“我挺好的......”

陶兮很想调动自己毕生所学，用伶牙俐齿武装自己，说些好话来宽慰他。然而话语刚到喉咙，就一股钝痛袭来，她根本无法说服自己去掩饰。

以魏令誉的人脉和资源，和他这个萎靡不振的状态，他此时已经知道陈玉珩的死了。

她的话里有难以克制的疲惫和哀伤，声线微颤，话语堵塞了许久也无法宣之于口。魏令誉自然听得出来，在电话那边不时传来的纸张声，和键盘声戛然而止。

两个人都沉默着，谁也没有勇气去提起那个他们都在意的人。

陶兮猛吸了一口气，咬了咬后槽牙，决定先开口：“您要是有空的话，我当面......”

“——科技大学站就要到啦，请您注意台阶，有序下车。别忘了随身物品哦！”

AI特有的做作夸张的活泼声音打断了她。

“别去学校了，我不在水宁。”魏令誉声音沉沉的，略带鼻音，“很晚了，你回家好好休息，我后天回来看你。”

“......好，那您也早点休息。”

“嗯。”

魏令誉简短地应了一声，通话便中断了。不知是否陶兮错觉，这声短促的“嗯”语调怪异，将他平时成熟磁性的嗓音扭曲得不伦不类的。

晚上十一点了。

目的地还有几站。陶兮撑着脑袋，看着窗外掠过的万家灯火，忽然之间，暌违已久的孤独感泛上心头。

她垂在身旁的另一只手抬了起来，点开密友的信息框，一段简短的文字打了又删，删了又重新打，足足几分钟之久。

末了只发送出去一句，“回来了，一切都好。”

小区门口的烧烤摊上，一堆人袒胸露肚喝酒聊天。路过他们身边时，浓烈的酒气和肉香钻入鼻腔，热闹的说笑声被陶兮甩在身后，她低着头朝小区大门走着。

身后有人惊讶地叫住了她：“哎？这不是陶兮吗？你大学毕业回来啦？”

说话的人是邻居大叔，平日里不咸不淡，但总归同住一层，见面了点头问好也就止步于此了。

他正跟着几个人吃着烤串，嘴角的油还没抹干净，惊奇地打量着她：“几年不见，都成这么漂亮的大姑娘啦？你爸没跟你一起回来吗？”

他说着还伸长脖子往陶兮身后看。

陶兮一言未发，冷冷地站在那里看着他。

皮克希尔的事故当时被几乎所有媒体铺天盖地的报道，自然被推到台前的陈玉珩也被人熟知，这里的人或多或少都知道“陈玉珩非法实验罪大恶极”的事。

见陶兮面色不善，邻居大叔被酒精闹得晕乎乎的脑袋像被泼了盆冷水，才想起陈玉珩的事。

“哈哈，叔喝多了，脑子晕了。”

他提了个不该提的话题，尴尬地打了个哈哈。

席间也有同小区的人，都停下筷子神色复杂地看着陶兮，刚才还热火朝天的氛围顿时冷了下来。

陶兮没有理会他们，径直从他们身边走过，掏出门禁卡，进了小区朝自己所住的楼层走去。

直到站在那扇许久未见的门前，紧绷的神经才陡然放松。六年前春节陈玉珩亲手写的“福”，还贴在上面，纸张早已褪去了原本喜庆的红色，只浮着一层淡淡的红色颗粒，纸张变得干脆，稍微一碰就会碎掉。

陶兮六年间从未更换过，仿佛只要将家里的一切维持原样，就能说服自己，陈玉珩一直都没有离开过一样。

门上的雕花都落了一层灰尘。电子锁长期未维护，已经失去了效力，陶兮从包里翻出一串还挂着小熊玩偶的钥匙。

家里的布置格局，一直被她精心维护着原样。进门玄关处的鞋柜上，还放着陈玉珩的几双鞋，衣架上还有他的那件厚实的羊毛大衣。

陶兮静静地站在门口，打开灯，缓慢转着视角看着屋内的一切。

她伸出手掸了掸大衣，好在灰尘不多。尽管她只回来过几次，但是每次都打扫得很干净彻底，走之前也严丝合缝地关好门窗。因此还和她上次离开时一样，干净如洗。

陶兮木然地挪动脚步，脑子里一片混沌，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干什么，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家里乱转。

时而走到陈玉珩卧室里，把桌子擦擦；时而走到卫生间，把陈玉珩的剃须刀放进收纳盒；时而晃到厨房，看着一堆锃光瓦亮的冰锅冷灶发呆。

突然饿了。

才想起自己一整天其实都没怎么吃什么东西。

她掏出手机，呆呆地站在厨房里，拇指在屏幕上不断滑动，终于下定决心点了一家外卖。然后便坐在外面的餐桌上，看着桌上铺着的小碎花餐布，无意识地数着上面的花。

像个白痴一样。

陶兮心里有个声音，在骂着浑浑噩噩，不知所谓的自己。

枯坐了大概半小时，门口才响起敲门声，她打开门。从送餐小哥手中接过，刚说了句“谢......”，那小哥便急急忙忙地跑了，闪身钻进快要关门的电梯里。

“......”

陶兮扯着嘴角笑了笑，关上门，重新坐回餐桌前。

将外卖的盒子打开，撕开包装袋，取出筷子夹了一只虾出来，放进嘴里。辣辣的，酱料放了很多，齁咸，而且虾肉像是泥做的一样，完全没有口感。

难吃死了，跟陈玉珩做得简直天差地别。

......

“陶兮，你为什么趁着我视频会议，偷偷点外卖？”

陈玉珩清冷的脸没什么表情，站在陶兮身后，眼睛扫过她手上捏着的外卖袋子。

陶兮正蹑手蹑脚地准备出门去“销毁罪证”，不料身后突然传来陈玉珩的声音，吓得她身躯一震，回过头就看到陈玉珩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那里。

“我......就是，就是写作业，有点饿了。”

“饿了去冰箱里，把中午饭拿出来热不就行了。哦，还是说，你是觉得我做饭难吃了？”

他毫不留情地把陶兮的话顶了回去，脸上满是嘲讽，劈手夺过陶兮手里的袋子：“又是这家，上次吃得上吐下泻，拉得都虚脱了，瘦了七八斤，这么快就忘了？你是打算拿这个减肥？”

“......”

有时候他就是能一脸温文尔雅的，把陶兮骂得无言以对。

见陶兮一脸窘迫，陈玉珩又开始心软，他板着脸随便训了两句，将陶兮赶回卧室去学习，自己披了件衣服将垃圾带下楼。

第二天晚上，陶兮刚下晚自习回家，一推门就是浓郁热烈的香味，还有刺激的辣椒气味，呛得她在玄关边换鞋边打喷嚏。

她满怀期待地坐在餐桌前。看着清冷得像不食人间烟火的陈玉珩，围着件围裙，从厨房里端出一碟色彩鲜红的麻辣小龙虾。

她抬起头笑嘻嘻的，陈玉珩别扭地不去看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真不明白你为什么喜欢吃这个，又没多少肉。”

因为这是她小时候生父陶晛带她去吃过的，是记忆里的和陶晛绑定的色彩，和味道。

陶兮举起筷子夹了一只放嘴里尝了尝，惊呼道：“哇！太牛逼了吧陈老师，你怎么做到跟饭店大厨一个味道的？”

“油嘴滑舌的，少来这套。”陈玉珩坐在她对面，淡淡地将这句恭维抛在一边，“我尝了，不怎么样的。第一次做，这个菜谱一般，下次换个别的。”

“我不管，就是好吃。就是火锅底料放少了，下次......”

“把东西咽下去再说话！”

陶兮坐在桌前，慢慢吃着这份味同嚼蜡的小龙虾。或许只算得上进食，因为这味道确实不敢恭维，只是在填肚子而已。

吃着吃着，便感觉脸上一凉，几滴闲涩的泪水滑到嘴角，连同口感糟糕的食物一并被吞入腹中。

逐渐地，视线便已模糊不清，她也实在没有了胃口。

她烦躁地将外卖盒子推开，走到卫生间洗漱，用冷水将脸洗干净，看着镜中那个脸色灰败无精打采的自己。

“真难看。”

她对着镜子说了句。

回到卧室里，她便将身体砸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熟悉安全的环境让她感到久违的放松，多日的疲惫席卷上来，很快便陷入了混乱无迹的黑色之中。

她是被一个人摇醒的。半梦半醒之间，徐安妮的小尖嗓在她耳边一直焦急唤着她的名字，一睁眼便是她的大脸。

“大姐，你看看现在几点了，下午三点了！打了你几十通电话就是不接，我以为你遇到啥事了，你要吓死我啊？！”

徐安妮一串连珠炮轰得陶兮不知所措，缓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她翻过身去摸手机，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昨晚她睡前就没看手机。

“找啥呢？手机？”

徐安妮将陶兮的手机举到她面前。

陶兮坐起身来，点开手机，屏幕上便跳出一连串的未接电话，她满怀歉意地看了徐安妮一眼。

“不好意思，太累了，设的静音模式，没看到。”

陶兮爬起来，走到卫生间去洗澡。徐安妮就隔着门数落陶兮，她拿着陶兮给她的备用钥匙转着玩，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

“你看你一回来，桌子上的外卖也不知道收拾。少吃点那家的，难吃还死贵。哦，赶紧收拾收拾自己，你好像有客人来了捏~”

她的话尾故意恶心地拖长语调，是陶兮熟悉的，在阴阳怪气的语调。

陶兮给头发抹上洗发露正揉搓着，听到徐安妮这话动作略顿，朝着门口问：“客人？”

“你还打算瞒我多久？”

“什么瞒你，我没请什么客人。”

“哦~是吗？”徐安妮噎了一下，小尖嗓发出夸张的语气词，“楼道有个大帅哥，看我拿钥匙开你门，说打电话找你，你没回。所以担心你来看看。因为我跟他不熟，就说等我叫醒你再说。——是不是你男朋友？！”

她越说越激动，拍着浴室的门问道：“为什么瞒着我啊？那不是你们学校的严大神吗？当年的大学科技联赛，当时他一张照片在我们学校群里都传疯了。我一眼就认出来了，他还说在门口等你好久了，也不好意思敲门，你怎么不给他钥匙啊......”

浴室门被拉开，陶兮裹着浴巾，一脸的无奈：“隔着门都能听见你瞎咋呼。我跟他不熟，只是工作关系，别瞎说。”

“工作关系会担心你担心到来家里看吗？”

徐安妮翻着眼睛，嘟嘟囔囔的，像是黏在陶兮身上一样，跟着她进了卧室。

陶兮视若无睹，擦干身上的水分，当着她的面从衣柜里取出裙子换上。徐安妮闭上嘴，看着陶兮换衣服，心痛得直摇头：

“你说你能不能换个风格？咱长得不比那校花差吧，青春活力女大学生，能不能穿点鲜艳点的颜色？”

嘴上埋怨着，却不由自主上来，替陶兮整理脑后被衣带挂住的头发。

眼前的人明眸皓齿，如墨般的长发洁净柔亮，垂在胸前。淡米色的吊带裙子没什么设计，最普通的款式，被她也衬托得格外好看。

如果陈玉珩没有出事，陶兮大约会和初高中那会儿一样，明媚可爱，喜欢逗趣。现在的她言语间拒人于千里之外，冰冷的态度让许多被她外貌吸引的男生望而却步。

徐安妮心里暗自叹了一声。

陶兮换好衣服，打开手机将未读消息和电话往下翻了翻，发现有一条好友申请。验证消息里写着“严令尘”。

未接电话五条，最先两条相隔5分钟，后面的都是隔了半小时左右才打的。一串陌生的号码。

徐安妮凑过来看着，难以置信地问：“啊？怎么没加好友，电话也没备注啊？”

“都说了，不熟。”

陶兮皱着眉重申了一遍。

徐安妮举起双手认栽：“好好好，是我考虑不周，我错了。”

虽然嘴上说着，但心里却一直嘀咕，刚才看到那严大神时，他还带了些吃的，还知道陶兮有肠胃炎的事。

至少那位严大神，可不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