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上无事发生,但气氛尤其的压抑。陶兮虽然看着还是那么慵懒,面上淡淡的,甚至还能开几句玩笑话,但明显状态与之前迥然不同。
她的眉头始终紧皱着,从没放松过。
偶尔跟她说话,她也是需要很久才从自己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心不在焉地答上几句,都是驴唇不对马嘴的回答。
以严令尘的洞察力,不可能看不出来,她在竭力压抑着自己的负面情感。
陶兮是个从不在外露怯的人,总是一脸的云淡风轻,给人以无论何事发生都能游刃有余解决的感觉。她自然有能力作为担保来维持这样的外在,但长久而来的习惯,也会使她本能的压抑情感,强迫自己一直用坚强的护盾来保护那颗早已伤痕累累的心。
失去了世界上唯一的亲人,这对任何人的打击都是难以想象的。此刻的陶兮就像亟待喷发的火山,表面上平静淡然,内里翻腾着悲伤和复仇的火焰早已蓄势待发。
因此自从踏上回程后,严令尘一字未提陈玉珩的事情。贺晃更是被陶兮的低气压震慑得不敢说话,找了个离陶兮最远的角落,生怕她突然情绪爆发。
到达和州冷水村的渡口时,已经是四天后的正午。
三人闷声不响下了船,陶兮扔给船夫一块银子,头也不回地大步朝村里走。
待到冷水村那一排排房屋出现在前方,再次得见熟悉的景象,陶兮的脚步才稍微放慢了点。远方村口处孩子们正在嬉笑奔跑,王铁匠家里的烟囱往外冒着烟,能听见里面熟悉的打铁声。
陶兮停下脚步:“我们三个人太引人注目了。走小路吧。”
他们绕过村庄背后的路上,径直朝着乌春山的那处隐蔽的“鬼洞”而去。所幸现在正是午饭时间,各家各户都在家休息用饭,这村庄背后杂草丛生,都是野地,并无人发现。
到了村庄的另一头,斜坡上那间小破屋子静静伫立在那里。陶兮抬头看去,发现整间屋子似是被火烧过,墙体焦黑,屋顶破了个大洞。大门不知道被谁拆了下来,就那样粗暴地推在地上。
严令尘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奇怪道:“上次我送黄雪儿路过这里,这屋子还不是这样,是发生火灾了吗?”
“应该是被县太爷公子报复了。门上有斧子劈过的痕迹,是被人恶意破坏的。”
“你怎么知道?”严令尘略一思忖,突然想到什么,“这是你之前住的地方?”
“对。”
“怎么招惹到他的?什么时候的事?”
陶兮:“接到你消息之前的事。他几次三番堵我,要我做他小妾,我把他打了一顿,还威胁要杀了他。大概是他等了半个多月,确定我真的离开后,才敢报复的吧。”
“......”
严令尘一瞬间表情有些精彩,不过很快又恢复过来了,他清了清嗓子缓解尴尬,没再说什么。
身后的贺晃面如土色。今天晴空万里,烈阳当头,连续几日的雨势终于停歇,然而被这烈日蒸腾起的水汽更令人觉得又闷又热。
他们三个闷头走了快一个小时,贺晃腿脚本就不便,如今呼吸声跟风箱一样,又像是犯了哮喘病,总之格外的狼狈。他杵在两人身后,半死不活地哀求着:
“两位,咱们、咱们还没到吗?我腿实在走不动了,能不能......”
“——我受了刀伤,身体弱,背不了你。”严令尘语气满含歉意,“陶兮大病初愈,身体也不好。你忍忍吧。”
他站在那里,长身玉立,风度翩翩,像棵松树一样挺拔。脸上表情似笑非笑,不动声色地将贺晃的话堵了回去,虽然在跟贺晃说话,眼神却一直放在陶兮身上。
贺晃知趣地闭上嘴。
越往树林深处,光线就变得昏暗,也不再那么炎热难耐。山谷之中的树木高大,遮天蔽日,沿着林间石隙间汩汩清泉逆流而上。
到了一处幽黑深邃的洞穴,陶兮停下脚步。洞口藤蔓错综盘布,最粗的有四指宽,远看上去像是几百条毒蛇交缠在那里。加上这周围树木草丛茂密高大,将阳光挡得严严实实,总有种极不舒服的毛骨悚然的感觉。
陶兮掏出短刀将挡路的藤蔓砍断,率先朝里面走。
一探进洞穴,便被一片漆黑笼罩。贺晃跟在后面,忐忑不安小心迈着步子,也不知道这两人为何不掏出点照明用具。周围死气沉沉的,里面似乎别有洞天,脚步都有回声。
“咔嚓”贺晃脚下一顿,似乎是踩到树枝一样的物品。
此时他的眼睛适应了黑暗,低头一看,似乎是什么动物的尸骨。
他惊叫了一声,引得前面的陶兮和严令尘都顿下脚步回头。他这才发现,那两人身后的空气中,有个散发着红光的椭圆形光圈,竖在空中,似乎是悬浮着。
陶兮讽刺道:“连人都杀了,还怕动物的尸体吗?”
她的脸在这猩红的光芒下有些狰狞,笑容令人发寒。
严令尘站在她一旁,指着那个光圈对贺晃说:“请吧。”
这就是传送门?
贺晃看了看他们俩,又看了看那个光圈,犹豫着没有动弹,问道:“这就是传送门?你们保证不会传到什么别的世界吧?”
“我保证,只需几秒钟,你会在另一边看到我们。”
贺晃这才缓步站在光圈面前,吞了吞口水似乎还想问什么,刚要回头,突然背后被人狠狠踢了一脚。
他一个趔趄扑向那里,天旋地转的晕眩感袭来,眼前似乎闪过五颜六色的光芒,电光石火般从耳旁划过。浑身上下针扎一样的剧烈刺痛,像是电流爬遍全身,疼得他大脑一片空白,发出无声的呐喊。
这短暂的穿越虽然仅仅五六秒,但感觉像是时间流动在里面变缓一样,折磨得他度秒如年。
待到他摔在僵硬的地板,磕得眼冒金星时,才反应过来,身体蜷缩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哀嚎。
“哦,又回来一个。”
耳旁响起一个语气波澜不惊的男声。
这是一间宽阔明亮的实验室,极简的装修风格,仅房间中央摆着一台仪器,是用来维持传送的能源供应装置。四处泛着冷淡的金属质感的光,没有什么色彩,摆设也极为简朴。
正对着贺晃有张桌子,有个年轻人坐在桌子上,将手中的平板横向举着。显然战况激烈,眼睛在屏幕和贺晃之间快速切换。
“贺晃是吧?别急啊,这把马上打完。”
“......”
严令尘随后出现,那小子也只是跟他打了个招呼,手上的动作倒是没停下:“老严啊,原来是你护送的,冤家路窄是吧,他捅了你一刀,你就......”
光圈再次闪动,陶兮出现在严令尘身后。
那人瞥了一眼,突然变了脸色,收起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他以极快的速度将平板收好,放在一边。
他的动作早被陶兮看在眼里。但陶兮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便没再说什么,推开门出去了。
“......她怎么回来了?不是说不找到她养父,绝不回来么?她养父呢?”
严令尘看着陶兮离开的方向,没有说话,扶起还在地上躺尸的贺晃,也离开了。徒留那位小哥站在原地,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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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深处地下的一处设施,建筑风格极度简洁,墙壁上光洁平整,没有任何装饰品。因为墙壁上随处可以激活为显示屏。
陶兮从实验室出来,沿着一条走廊径直往左走,一条桥梁连接着这里,另一边则是一栋圆柱体形状的建筑物。踏上这座金属桥,脚下是漆黑的万丈深渊,漆黑之中有几点红色的指示灯,有节奏地闪烁着。
她往下随意看了一眼,敲了敲栏杆。
栏杆下方的指示灯响起,一个富有磁性的温柔男声传来:“欢迎回来,编号011号调查员陶兮女士。请跟随指示灯,前往您的休息室。”
“我有几天假?”
“根据严令尘先生提交的报告,您可以休息5天。请于以下时间之前,再次返回基地。”
陶兮手边的栏杆扶手激活成为显示屏,上面显示着一串日期时间的数字。她看着那串数字出神,许久都没有说话。
AI的声音又响起来:“陶兮女士?我检测到您呼吸频率紊乱,是否需要帮助?”
“艾尔,你说我......要是从这里跳下去,会砸在什么设备上?”
“陶兮女士,这样的想法是极其危险,不理智的。即便您不慎跌入,我也会在一皮秒之内启动应急方案,开启风洞,最大程度营救您。”
陶兮嘴角弯了弯,笑意极其淡漠,以至于显得有些凄凉:“开个玩笑。我就是觉得,我以后的生活大概会跟那个洞一样,看不清方向,也没有光明。”
“将来的事情谁都不清楚。陶兮女士,根据我的测算,您不是这样悲观的性格。”
陶兮没再理会,顺着指示灯缓缓前行,在自己的休息室短暂停留了几分钟,带上自己存放的手机,前往电梯入口处。
电梯内遇到基地内的人,大家随意攀谈着,有人向陶兮简短询问了在对面世界的一些事情。
“......对了,听说那边其实跟咱们古代也差不多,是不是也有皇帝?”
“当然有。”
“也有一些矿物吧?有机会帮我带个石头回来,我转你五万信用点。”
“......”
说着说着,他们便自顾自讨论起来星球物质和能源,对现在的科技有无用处,陶兮逐渐淡出这些话题。
她木然地站在角落,看着电梯上显示深度的数字逐渐减到五百,一百,零。阳光从电梯舷窗外照射在她脸上,勾勒出她清秀的面部轮廓。
陶兮上到地面,穿过人群熙攘的大厅,从旋转门走了出去。口袋里的手机正在震动。这是她在现代的私人手机,执行任务便一直存放在休息室里。
有很多条信息,十有**都是千篇一律,毫无营养的广告。她点开通讯录,看到上面一个人名,手指悬停在屏幕上。
她站在街边,钉在原地,死死盯着那个名字看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