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似流水,日子过得很快,过得也算安闲。
直到十一月,大家正在收割晚稻,今年风调雨顺,因此收获不错。大伙儿干得热火朝天,汗如雨下,心里也都是火热热的。
王瑾之从未参与过抢收,很是新奇,一挽裤腿就要上手,但可惜,帮的忙还没添的乱多。
因此即使村里连10来岁的小孩也在忙碌,他虽然极力要求加入,却还是被赶到一旁站着,只能干些送饭送水的活计。
这日,王瑾之正站在一旁,羡慕地看着大家忙忙碌碌的,忽然听见远处传来哭喊声。
王瑾之一惊,怀疑地揉了揉耳朵,侧耳倾听,继续听了会儿,哭喊声不仅没停,反而更重了。
他朝地里的众人喊了一声,赶紧转身登高查看。
只见不远处一聚居处,哭喊声、求饶声不绝,且多处有火光起,伴有浓烟升起。
“有贼人闯入了,快去找我阿翁,快去叫上人帮忙!”一声大喊犹如震雷在耳边响起。
王瑾之转头一看,原来陈严也跟着来了,后面还有几个一起上族学的小伙伴,此时陈严正在扭头叫他们前去喊人。
突然,一人大哭着要向下冲,王瑾之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拽住。那男子拼命挣扎,声音中带着泪腔:“放开我,快放我去救人。”
“你空着手去救么?是准备去送死么?”王瑾之死死抓住不放,大声喝道。
“啊——”陈兴颓然坐下,眼泪肉眼可见地滴落。
王瑾之见他不再挣扎,松手甩了几下恢复酸麻的手臂后,又将其拉起,“别着急,你一人鲁莽冲过去是没用,但我们快回去带上武器,再叫上人一起,定然能救下的。”
陈兴马上顺着力道爬起来,“走!”
众人加紧跑回村里,陈老汉和村民已经按之前训练的,整理好了行李物资。
听到他们传回的消息,陈老汉一拍大腿,叹道:“恐怕是孙恩残兵来此,之前听闻朝廷派北府兵前来,定然是孙恩又败了。”
他当机立断,喊出百余丁壮去取武器,自己亲自带队前去救助,其余人则先去此前的山洞躲避。
王瑾之忙表示要随陈老汉前去相助。陈老汉笑着应下。王瑾之便同其他人一起,飞奔去取来受赠的弓箭。不多时,百余丁壮便整肃出发。
行至近处停下,陈老汉查看了一番战况,道:“我观此间贼人不多,不及我等,虽此村中壮年男子不多,但仍应有一战之力。如今这局势,恐怕是,一则同我等一般已有所松懈,如今为被迫仓促应战;二则贼人战力恐怕不容小觑,因此不能敌,既然他们不能敌,恐怕亦非我等可敌,故而我等理应小心谨慎,以赶退为主,且为防意外,不可尽数下去。”
陈老汉转头看向王瑾之,道:“贤侄,你且与严儿等人留在此处,若有意外,见机行事。”
王瑾之等人点头称是,只见陈老汉领着众人冲入村中,贼人见得这许多人,却无退意。
王瑾之深觉不妙,忙问陈严等人,互结的同盟村落有多远,前去寻人相助来回需要多久。
陈严笑道:“瑾之不必担心,我等虽已在此安稳度日十数年,有所松懈,但前去众人皆勇武,无需再寻人。”
王瑾之摇头,指着贼人道:“不然,你们细想,我等有近百壮士杀入其中,贼人数量不及我等多矣,可观贼人,行动中似无退意,为何?必然是有所依仗,恐有埋伏,我等留下之人远少于杀入之人,若有变数,恐怕危急。”
陈严等人观察片刻,惊道:“果然如此!”
陈严沉思片刻,道:“最近的村落往返最快也需近半个时辰,若有变数,恐怕来不及。瑾之,弘农杨氏极善骑射,其中一分支南迁途中与族人走散,我等相互扶持来此地落脚生根,他们日常除耕种外,还以捕猎贴补家用。附近正好有他们的歇脚之处,现今他们定在此处,来回只需一盏茶的时间,不如我们先派人寻他们前来相助。”
王瑾之点头,又道:“其他村落之处也要派人前去求助,一则若是歇脚之处无人,也好有人相助。二则将此处发生之事告知,令其做好准备。”
陈严称是,点出几人前去求助。
不多时,村内果然有变,陈老汉率众冲入与之争斗,村内村民见有援兵,士气大振,在猝不及防后也起来反抗,贼人一时之间均被拦住。此时便见山那侧又冲出数十贼人,勇武之态更甚此前贼人,竟将陈老汉等人冲散。
王瑾之等人大惊,求助之人方才离去,待救援之人到来,恐怕已经来不及了,可现今只有十几人在此,且贼人勇猛,我方往往二三男子方能拦住一贼人。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陈严振臂高呼:“走,杀出去!”言罢,他便冲锋在前,众人皆跟随冲出。
王瑾之伸手欲拉,却又无力缩回,内心十分挣扎,虽然自己自小练箭,动靶也练了不少,但从未射过活物,更不用说射人了,学射箭之前,教练首先教的就是,放箭时不得对着人、门窗、动物等射箭。
正犹豫间,便看见陈老汉险些被砍,幸而被一直跟随在旁的长子陈导拉开,但已经败退境况明显。其余地方也是险象环生,节节败退。
突然,王瑾之看见一女子正伸手想悄悄取回一贼人放置在身后的财物,然而那贼人急转身挥刀便砍。
王瑾之用力握了握弓,果断搭弓上弦,瞄准贼人就是一箭,之后一步一箭,贼人一个个应声倒下。
此时,王瑾之心无旁骛,仿佛回到了赛场,而眼前只是一个个动靶。耳边是教练在说,“不要紧张,放轻松。”
随着贼人接连倒下,终于有人发现王瑾之。见他几乎箭无虚发,身后又有一群人持弓跑来,贼人终于承受不住开始退逃,既然有人逃跑,其余人便很快也都支撑不住,逃走了。
待贼人离去,王瑾之静立许久。陈严上前拍着王瑾之的肩,朗笑道:“瑾之果然骁勇——”
王瑾之顿时回神,还来不及回答,一股恶心感便涌上喉头,他急忙扭头弯腰,“呕—”
我杀人了,我杀人了,王瑾之这时方才反应过来,内心全是奔溃的声音。他的理智告诉自己,自己做的没错,自己是见义勇为,是在救人,但杀人的愧疚感充斥着内心,血腥的味道几乎让他窒息。
强烈的逃离**支配着他的头脑,王瑾之只留下一句“我去趟山上”,便将弓箭塞给陈严,迫不及待地飞奔向山顶,将身后陈严的喊叫声远远抛在后面。
王瑾之在山顶几乎枯坐了一夜,大黄忠实地陪伴在一旁。
这一夜,他想了很多。他终于意识到生命是很脆弱的,自己自出生就生活在和平的时代、和平的国家,了解到战争战乱的渠道也只有新闻和视频,虽然当时看到会激动愤慨一阵,但这些离自己的生活都太远了。回到现实,自己最大的烦恼也就是怎么提升成绩,或者作业是不是能少一点。
虽然自己早就认识到所在的地方并不是游戏里的新手村,接触到的也不是游戏里的npc,但之前总难摆脱游戏的心理。
如今鼻腔中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耳边似乎还有凄惨的求饶声、喊叫声、痛呼声,自己射出的箭插进了人的身体,对方后退几步,衣服上渐渐渗出血来,若是将箭拔出,还会有大量血液喷射出来。有的箭似乎射到了人的要害,一箭过去,对方就倒下了,想来是已经死了。
巨大的恐惧让王瑾之全身颤抖起来,他开始想着回家,回到现代,他突然格外想见到父母,“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
天渐渐地亮了,他开始回忆曾经看过的小说、影视剧,决定一个个试过。
许久,天已然大亮,王瑾之终于疲惫地坐下,神色麻木,身上的衣物已经跟之前下山时无异,破败不堪,而腿上、手臂上,甚至是脸上,也都有了严重的淤青和细碎的划痕。
静坐片刻,他突然嚎啕痛哭,已经尝试了所有办法,甚至自己尝试了从山坡上滚下,待到停下,他几乎是以为自己死了。
但再爬回到这里,山还是同样的山,山下的风景如常。
他望着远方的山,想爸妈,想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想老师,想同学,想了很多很多。
及至再次天黑,他终于踉跄起身。
下山之前,王瑾之跪下拜了三拜,心中默念,愿爸妈忘了我,愿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忘了我,愿他们建康喜乐、平安富贵一生。
之后,王瑾之断然转身下山。这次,王瑾之再没有回头,与大黄一起,坚定地往前走,他在心里告诉自己,接下来的路,真实而可怕,但无论如何坎坷,自己都要努力地坚定不移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