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王瑾之日日快乐得像是掉入米缸的老鼠,每天与新结交的好友出游时,坏消息不断传来,如同惊雷落下。
刘牢之刚安葬没多久,桓玄便命人砸开棺材,将其斩首后又丢弃在路上。这个消息更多的是让人愤怒,但刘牢之想要起兵反叛,只不过说一声桓玄气量真小,倒也在情理之中。
但之后吴兴太守高素、竺谦之竺郎之兄弟、参军刘袭与其弟刘季武,还有刘裕的老上司孙无终等未辞职的北府旧将无一幸免,无论是否参与刘牢之的叛乱,陆续皆被诛杀,部下士卒则四处分散。
这日,刘裕召集众人商讨,会上氛围十分低迷,众人皆沉默不语,面面相觑。
虽已辞职归家,但如今桓玄杀疯了,中高层将领差不多被杀绝了,看起来是要彻底拆了北府军,而如今众人都在北府军的老家,真的能逃过这一劫么?而逃过了这一劫,已经受到掌权人厌恶的他们,之后还有机会再建功立业么?
“大不了杀他娘的。”没想到是一直沉稳的向靖先打破了寂静。
犹如冷水滴入烈油之中,这话像是戳中了大家的内心,众人战意高昂,接连发言赞同,气氛瞬间热烈起来。
“加我一个。”
“没错,杀到建康去。”
……
王瑾之有些惊讶,刘裕的起家难道是现在反了?意识到决定命运的时刻到了,他开始兴奋起来,五虎上将,凌烟阁二十四功臣,开国元勋,虽然没怎么听说过这南朝宋的开国文武班子,但唐太宗李世民的班子可是家喻户晓的,什么长孙无忌、魏征、秦琼、尉迟恭,个个都鼎鼎大名,这可是名垂千史啊,以后族谱自己那可是要单开一页的,想想,开头第一行,什么什么公王瑾之,啧啧,真是,太爽了。
王瑾之这边正美着呢,突然一句话终结了热闹的讨论,“咱们有多少兵马?”
这话犹如一盆冷水浇下,扑灭了王瑾之的幻想。
众人皆面面相觑,是啊,手里没有兵马,去建康送死么?
房间里又安静下来,“听闻前些日朝廷任命卢循为永嘉太守。”刘裕见众人一脸丧气,突然说了句话。
卢循?他做永嘉太守,与我们现在遇到的问题有什么关系?王瑾之有些困惑地看着刘裕。
刘裕又道:“听闻近来桓玄赢了不少名画古籍。”
赢了古籍?不就是靠着权势硬抢么?只不过是批了层漂亮的皮。王瑾之心中冷笑,贪腐成风,上行下效,迟早要完。
“我猜卢循之乱不远了。”听着这个判断,王瑾之有些意外,此前说卢循会叛乱,自己能理解,毕竟海岛上没吃没喝的,不造反都活不下去了啊。可现在卢循都被朝廷认可当上太守了,为什么还会叛乱?
当着太守也没的吃。这个答案突然在脑海闪现,王瑾之震惊地望向刘裕,桓玄安排的赈灾粮没有发下去么?那,那现在灾区是什么情况?之前路上见到的那些逃难的人,还有在山上见到的男人和小孩,他们,还,还活着么?
“前日起便再未得到新的北府旧将被杀的消息,大棒之后该给萝卜了,我认为我等很快会被启用……”刘裕又说了许多,但王瑾之的脑海里被自己的可怕猜测所充斥,他似乎已经看到饿殍遍野的景象。
待众人离去,王瑾之再忍不住,询问刘裕:“刘公为何认为卢循会反?”见刘裕眼含怜意,王瑾之的身体摇晃了下,但他仍心存侥幸,“必是卢循生有反骨,不……”
孙恩二十余万大军被打得七零八落,最后只余千人,部下还跟着孙恩投海自尽了不少。
卢循作为孙恩的妹夫,现只带着些残部,理应明白反叛,起码此时反叛并非明智之举。那为何会反?必然是不得不反。
王瑾之再说不下去,泪水再忍不住夺眶而出。
刘裕轻抚王瑾之额头,深叹口气,“我本不想说,但既然你已猜到,昨日听闻消息,朝廷告示有赈灾粮,下令逃亡百姓返乡,但实则送往各地的粮食便远远不足,更别说沿路损耗,层层扣留。百姓饿着肚子长途跋涉,恐怕不容乐观。”
王瑾之嚎啕大哭,明明换了人了,为什么还是这样?就没有谁能出来做点事么?
刘裕。想到这里,王瑾之赶紧擦了擦眼泪,见刘裕正有些慈爱地看着自己,脸瞬间红了,他羞涩地挠了挠头,平复了下状态,问道:“刘公,那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等。”刘裕笑着摸了摸王瑾之的头。
没几日,桓修来请刘裕过府叙话。归来,刘裕道:“桓玄欲用我矣。”
果不其然,很快任命书来了,桓玄任命刘裕为抚军中兵参军,为桓修部下。
刘裕得到起用,像是桓玄释放的停止诛杀北府旧将的信号,京口及周边地区很多正惶惶不安的原北府部下犹如见了主心骨,或亲至,或派家人前来拜见。
这些时日来刘裕府中拜见的人络绎不绝,刘裕等人都忙得团团转。王瑾之等人正好住在刘府,便免不了被拉壮丁。
访客常带子侄前来,但因为刘裕兄弟三人只得了一个女儿,不便见客,所以刘裕便常令王瑾之接待这些20岁左右的小伙子。
王瑾之因此又结交了不少朋友。
五月,卢循反叛消息传来,听闻他带兵进攻临海、东阳一带,一路所向披靡,过关斩将。刘裕便奉命东征讨伐卢循。
这次东征,出发得极为迅速,但不同于此前攻打孙恩,刘裕每次只打退敌兵,并不十分追赶,自己则长期驻兵于东阳(治长山,今浙江金华)。
因已有反桓之意,此次除领兵退敌外,刘裕常结交此处士族,以期获得更多政治资本,王瑾之也多次随从。
但由于刘裕官职不高,且非高门士族,又不擅文才,而如今高门士族多爱好书法、能写诗作赋,常郊游清谈,因此并不受当地许多士族看重,他们虽因刘裕武力不得不结交,但言语之间常含鄙夷轻视。
又是一次不愉快的交流,席间有人提议曲水流觞,咏诗论文,饮酒赏景,但刘裕一个大老粗,哪会这些。
王瑾之更是后悔,以前课外培训,自己怎么不学诗词古文,反倒学什么奥数编程,作为纯正的理科生,高考又不考作诗,什么平仄韵律的,别说当场作诗了,就是给了十天半个月的,自己也憋不出来啊。
酒觞顺流飘来,王瑾之站在一旁,默默在心中祈祷,可千万别停在刘裕面前。可惜事与愿违,在几人起身作诗后,酒觞几番流转,最终停在了刘裕身前。
王瑾之捏了一把汗,跟随刘裕也有一年多了,对他的水平还是有点了解的,说不上文学水平,只能说算认字吧。
“刘参军于战场上骁勇无比,想来作诗也是信手拈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王瑾之抬头望去,只见那男子挑眉,颇有挑衅意味。
刘裕骤然起身,王瑾之心中一紧,不由得轻拉刘裕的衣角,待他回头,便上前一步,正色道:“不必参军出手,我虽不才,不善作诗,但书法尚可,今手书一幅王公的《兰亭集序》,以畅叙幽情。”
众人皆惊,面面相觑。
突然,那男子大笑:“小儿大言不惭,好,便让你写。”
刘裕有些担心地望向王瑾之,王瑾之回之傲然一笑。
于是,笔墨上场。
王瑾之深吸一口气,放空思绪,一时间,仿佛回到书房。横、竖、撇、捺、点,起笔、运笔、收笔,一番书写,行云流水,酣畅淋漓。
起始,耳边还不时传来轻微细小的言谈、嗤笑,不久已是一片寂静。
待王瑾之落笔,沉静良久,骤然响起一声:“好字!”而后赞美之声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