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凌云他们朝西又走了数日,来到了府州城。
此城东濒黄河,西北临草原大漠,历来是宋、辽、西夏的必争之地,听说全靠折氏家族世代统领府州,方能守住这门户之地。
她还特意在系统上查了下,折家数百年来一直坚持与西夏作战,令番邦骑兵始终未能东逾。
而辽国萧太后也曾亲率大军20万攻宋,全靠折家军引兵牵制。
真是个征战传家,满门英烈。
她估摸着戏曲传奇里的佘老太君,就是这个家族出来的女将。
至于杨门女将云云,并不值得全信。
因为不论古人还是今人,他们凸显杨门女将的英勇,多数并非为彰显宋朝的女人有多厉害,而是暗含了这样的可笑心思:
我们派女人都能把契丹人全部打趴,呈论派出我们的英勇儿郎?
综合考虑北宋的战斗值,这种想法只能说自欺欺人,和手撕鬼子一个道理。
一行十人,进城后都觉得人困马乏,想赶紧找个客栈休整几天。
哪知道城里的大小客栈、会馆、庙宇,凡可以寄宿的地方,无不满坑满谷。
听行人说,那是因为最近城里举办社戏庆典,明日还有水秋千表演,于是十里八乡的都来看热闹。
行人还问:“你们也是来看史秀奎的吧?”
盛凌云不解道:“他是谁?”
行人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说:“就是个白净俊俏的美貌郎君,水秋千玩得不是一般的好,方圆几百里,多少小娘子和姑娘都追捧他。”
哦,原来是本地的顶流小生。
这位行人说,府州城去岁收成好,又太平,商会便恢复往年的惯例,出钱举办社戏庆典。
怪不得城里到处挤满了人。
最后还是靠这位热心的行人指点,他们摸到了城东一处街角,那里一片的白墙灰瓦房,门口挂着的招牌只写了个“潘家祠堂”。
据说族长潘老先生是位致仕的副团练使,很是仗义好客。
等到他们把投宿的请求托门房代为转告,很快就有了回音:
祠堂可以为男客提供免费住宿,但女客不行,因为女人不洁净。
大家瞋目结舌,盛凌云立即道:“这是人话吗?不让住就直接回绝好了!小心我一把火烧了这鸟地方!”
乔妹立即附和:“好主意,我现在就去找炭火。”
乔楷喝住妹妹:“你们两个唱戏吗?一个管笑骂,一个管递火?”
小曹也劝:“老哥姐,别和他们一般见识,咱们再去找找其它住处。”
这时,门口来了个老妇,问门房说祠堂是不是最近在接收族人捐款翻修,她是本族的外嫁女,也想为尽一份绵薄之力。
莲生小声说:“既然嫌女人不洁净,何况又是嫁了人的,我猜这钱她花不出去。”
青玄摇头:“未必。”
果然,只听那门房笑道:“我们的祠堂可以接受外嫁女的捐款,您里头请。”
嚯,女人不洁,但若她来送钱,还是会要。
还是阿堵物最厉害。
这时一个汉子从祠堂里出来,见门口有这么十个人、十匹马,不由面露诧异。
门房和他相熟,解释说是来投宿的外乡人。
那汉子便上来搭话,说起来也是中原人士,祖辈方来此处安家落户。
既然搭上了乡谊之情,那汉子更加热忱:“我家有多余的房,只是比较偏僻,在城外的农庄。”
大家此刻都又困又乏,自然都愿意过去。
没想到那汉子的农庄还不小,沿途不少乡民朝他招呼:“洪大郎,你回来了。”
原来这位洪大郎除了有农庄,自己也在城里做点木材买卖,是个不折不扣的财主。
朱公问他:“大郎,你们这地方山高皇帝远,也不受中央管辖,营生艰难吗?”
洪大郎笑道:“那要看年份,附近有不少西北的番族土匪,州里有钱时还能安抚,说是招降纳叛,其实就是给他们发军饷,让他们吃饱不要闹,可若是州里没钱,便顾不上他们。”
那个时候,番族兵就又成了土匪。
乔楷点头叹道:“番族抢习惯了,让他们安心种地,简直不可能。”
盛凌云这是穿书后头一次接近田园农庄,吃好午饭后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出来看看。
只见洪大郎正在和农户们叮嘱开荒地的事情,见客人们过来,他指着土地道:“俺们这里的里土薄,地贫,荒地上全是石头和杂草,开荒必须精壮小伙子才行。”
青玄道:“我也干过农活,你这话太夸张了。”
见洪大郎笑眯眯地把一柄尖镐递过来,青玄把镐举过头,用腰力抡下去后猛撬一把,竟然只撬动了一小块泥土。
盛凌云忍不住说:“让我也来试试。”
她吐两口涂抹在手上,握紧农具使劲——能撅动更多土块,但镐没有顶住她的力道,被撅断了......
洪大郎哈哈大笑:“小娘子,你莫要说乡下人重男轻女,真的是有太多力气活,女人干不了。”
开荒种地,需要男人,打仗抢地,也需要男人。
盛凌云想起读大学时,农村来的女同学说村民若生两个男孩,就会分一块宅基地,但生一儿一女或者两个女儿是绝对不会多分地。
到了晚间,乔妹趁人少对她说:“你有没有注意到那个洪大郎,他有些古怪。”
“他怎么了?”盛凌云奇道。
“嗯,”乔妹说:“他没有喉结。”
“或者是特别小?”盛凌云道。
乔妹笃定道:“他一点都没有,可你听他说话,那种神态又都是个男人。不带一点雌音。”
盛凌云说:“咱们就暂住几天,这种事儿就不要打听了。明天我们去看社戏,还有那个什么水秋千!”
第二天晌午,朱公父女、乔楷兄妹、梁丹说去书局淘些古书,青玄和小曹这对情人要单独幽会,大曹和裴二留在农庄,说要找人重订马掌。
洋洋洒洒十个人,盛凌云竟落单了,只好自己去逛。
城中最热闹的寺庙叫法门寺,门前好大空地,南边有戏台,北边是地摊,另外还有变戏法的、卖膏药的,更有算命的身后还高悬木剑,太极图幌子上写着:斩天下无学问之同辈。
她隐约看见个熟悉的身影,那不是洪大郎?
他来算命?
洪大郎也瞧见了她,两人刚要说话,就听见路人纷纷道:“史秀奎要来了,快去看,快去看!”
洪大郎热忱地提议道:“盛姑娘,走,咱们也一道去看看!”
由于乔妹昨晚的那些话,盛凌云特地留意了洪大郎,只见他的手脚在男子里并不算大,因为微有些发福,胸口似乎比寻常男子颇有些起伏,然而确实是没有喉结的。
这时街上人开始增多,人群开始朝河岸涌去,中间多数以小媳妇大姑娘为主。
估计表演还没开始,粉丝们便急匆匆过来抢占最有利的地势,希冀一饱眼福。
他们两个好容易捱到座木桥中间,见好多人正伸长了脖颈在那里指指点点。
就见远远过来一条硕大的花船,上面支着一面鼓以及一架数米高的秋千。
船头立着一个人,远远地看不清面孔,只觉得体格健硕修长,皮肤雪白,应该就是顶流史秀奎了。
随着花船不断前行,两岸的人也在不住地欢呼。
有人将花瓣抛洒至空中,一时间粉色缀满河面。
更有那更阔绰的人撒钱取乐,或者是首饰,各个都准头十足,劈里啪啦地落在了船头船尾。
沿街最好的位置,莫过于酒肆店铺的高楼,特别是某户三层小楼,此刻扎满彩缎。
露台上坐着好些人,都是本城有头脸的人家。
洪大郎指着当中的一个老头说:“那就是祠堂的杜老先生。”
这老先生穿一件半新旧灰布夹袍,持一根湘妃竹的烟袋,确实是个老学究、老古板的模样。
令人惊讶的是他边上的美人,称得上俊眉修目,文雅娟秀。
洪大郎赞叹道:“那是他的小女儿潘巧云。”
老头右边是个壮汉,据说是州里的武官,也是他的小女婿。
盛凌云心里一动:“这位潘老先生,是不是没有儿子?”
洪大郎不胜感叹:“对,家里没有儿子,功名利禄都保不住。”
哪怕有本事犹如杜老先生,也只能千挑万选找个又听话又有潜力的姑爷,好把自己的人脉和财产给他承继。
盛凌云问:“千挑万选,是说他挑,还是他女儿亲自来挑?”
“当然是潘老爷来挑咯。”洪大郎道。
喔,有时候老丈人招女婿,真得很像搞基,女儿喜不喜欢不重要,关键是岳丈要喜欢。
史秀奎的花船经过三层小楼时,朝潘老先生所在的方位拜了又拜。
他脸上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固然迷人,笑容里却带着一股邪性,实在难以形容。
潘巧云转过头并不去看,阳雄脸上的神色则有些古怪。
盛凌云心说:“有意思。”
她想要找个合适的词儿来形容顶流的笑意,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
这时人越发得多了,她在人群中被推来搡去。
隐约看见裴二在桥末端,刚想和他招呼,不知人群中哪里来一股力量,推着众人直朝桥栏杆扑过去,大家被吓得齐声“哎吆”起来。
盛凌云双脚几乎悬空,好不容易落下来,忽觉手臂被人拽住。
转身却见一张男人的面孔几乎贴到自己的面颊上,她立刻就柳眉倒竖,刚想发怒,却又认出那人是裴二。
只听他道:“快跟我来,这地方不能久呆!”
盛凌云本不情愿随他而去,奈何衣袖被他紧紧攥住,只好亦步亦趋,随他在人群里艰难钻出一条路来。
听到背后的人群里传来喝彩声、掌声,可她现在即便踮起脚,也看不到丝毫。
“哎呀,你不是留在庄子上吗,怎么过来了?”她问。
裴二不屑道:“万一你出事被挤到河里喂鱼怎么办?再说水秋千也只能骗骗北方人,在南方那种水乡泽国里长大的毛孩子,谁没些调皮手段,谁又不会玩这个?”
“好大口气,可长得那么好,玩水又好的,也不多啊?”她说。
两人艰难夺路,终于挤出石桥,裴二道:“我就是怕出事儿!”
“能出什么事儿?”她不解道,可话一出口,突然就懂了。
既然对他来说是重生局,很多桥段和情节他必然都是熟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