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尘出声应答,心却沉了几分。
回想起昨日主角师父说的那些话,直觉告诉他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他一路心惊胆战,没想到旁边的沐旧比他还愁眉苦脸。
季尘道:“怎么了?”
沐旧回:“还不是倒崖山,你看这事闹的,唉。”
季尘:“倒崖山怎么了?”
沐旧:“师兄你忘了?这个月倒崖山‘开山门’,三天前深黎宫大弟子唤师兄在山上遭遇不测,深黎宫派人在山脚抬棺材吹唢呐,要安理门给个说法。”
赶也赶不走,昨天刚安静了半天,今天又卷土重来。
季尘:“嗐,昨天被打傻了,烦心事太多,倒把这事给忘了。”
沐旧“啊”了一声,又说:“还是师父说得对,吞人山就不该存在,山上宝物虽多,可邪魔妖鬼也不在少数,年年有为登山而死的人。这山封禁了百余年,掌门师伯偏偏要开这个头。”
一座山能被取外号叫“吞人山”,想必为其丧命的人不是一般的多。
季尘有意无意道:“山开了八年多,一时半会想封山很难。”
沐旧疑惑:“不是十年吗,怎么成八年了?”
季尘假装懊恼,“我就说我被打傻了,怎么什么事都忘了。”
沐旧关心道:“要不等会去神农堂看看?”
季尘摇头,“没事,后遗症罢了,过几天就好了。”
“啊?好吧。”
沐旧又重重叹气,“师兄你说这吞人山,年年有为他死的人,这次怎么偏偏会是唤师兄呢。”
季尘缓缓道:“都是人,没有‘偏偏’。”
“我知道。”沐旧苦恼道,“唤师兄死的不明不白,深黎宫棺材都搬来了,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他挠挠头,又说:“不过话说回来,唤师兄进山前是写了生死状的,深黎宫宫主再怎么闹也不在理。”
季尘好奇问:“既签了生死状,又何必来闹事?”
沐旧“呵呵”一笑,“生死状嘛,在普通小老百姓面前是圣旨,在他们有权有势人面前就是一纸空文。”
季尘了然,“生死状护生不护死。”
谈话间,两人已到议事厅。
敲锣打鼓声一刻未歇,季尘听着听着就习惯了。
在他们踏进大厅时,兴许是主角的光环太过耀眼,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
好奇的目光打在他身上,擦肩而过时欲言又止,等他走远了又窃窃私语。
季尘昂首挺胸,目不斜视,跨过大厅门槛,见陈方就站在不远处。
两人视线对上,陈方皱了皱眉,很快转过脸去。
厅内黑压压站满了人,沐旧眼尖,拉着季尘就往里走。
“师父!”
屋内方才还喧闹鼎沸,这会变得异常安静。
封长萧坐于首位,见到两个徒弟,微微点头示意。
人群里有人尖声道:“呦,这不是季师弟吗,听说你被退婚了?师兄我刚出关才知道,真心为你感到不值。”
“听说你还欠了债?”
“听说数目还不少?”
“听说你为了几千两同陈师兄干起来了?”
“听说你还打输了?”
“听说你还被打晕过去了?”
“听说……”
七嘴八舌,刀刀往季尘身上插。
沐旧双手叉腰,不满怼道:“干什么呢你们,少说风凉话,你们就没有打架打输过吗,再者是陈方师兄使诈,我师兄光明磊落呜呜呜呜......”
季尘问心有愧,关键时刻捂着对方的嘴,大庭广众之下把人往角落里拖。
边拖边道:“诸位道听途说而已,大事要紧,你们继续。”
封长萧一直沉默,假意咳嗽一声,象征性为徒弟挽留一丝面子,众人的目光才再次聚焦到他身上。
“现如今深黎宫不止不休,掌门师兄闭关,此事便由本仙尊全权做主。”
说罢,他就开始下达命令:“季尘、沐旧、陈方,你们昨日闹事,就派你们三人查清深黎宫大弟子的死因,戴罚立功。”
季尘堵住沐旧的嘴,却没堵住自己的,脱口而出:“能拒绝吗?”
封长萧:“你说呢?”
季尘立马夹住尾巴做人,“弟子遵命。”
沐旧摆脱束缚,张牙舞爪喊道:“不行啊师父,我师兄被打傻啦,出不了门。”
哪壶不开提哪壶,众人幸灾乐祸的目光又聚焦了过来,季尘忍无可忍,以手为刃劈过去。
结果没有把握好力道,愣是直接把人劈晕。
沐旧身体一歪,头倒在他肩上。
议事厅顿时鸦雀无声,季尘干笑一声,“年龄小体质就是好,倒头就睡。”
“......”
“……”
闹哄哄作一团,好不容易才各自散去,季尘领了任务,面色铁青地往外走。
沐旧跟在身后,揉了揉被拍疼的颈肩,见他脸色难看,问:“师兄你怎么了?”
眼前的路虽说是平地,但季尘还是一步一坎坷,“我难受。”
沐旧睁大眼睛,“啊,师兄你可别难过,不就是被退婚欠了债比武输了还被师父罚吗,咱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我身体难受不是心情难过。”季尘揉揉太阳穴,“还有,你大可不必反复提起这些事。”
到了清芳小院,沐旧还在唠唠叨叨,话多且密还没重点。
季尘叹道:“你小声点,干脆别说话了,我脑壳疼。”
沐旧惊呼:“头晕?师兄你到底怎么了,我怎么觉得你现在变了好多?”
季尘爬上床想补眠,嘀咕道:“是的,我是变了,算我钮祜禄·季尘求你了,安静点。”
吐出的新鲜词汇太多,季尘作为现代人一时半会还改不了,沐旧故作听得懂,心却狂跳不止。
眼前熟悉的人实在太过反常,沐旧自认为脑瓜子还算灵活,抓住了其中微妙的不同之处。
.
但实际上,放眼整个安理门,有心造谣加以讹传讹,以至于到处都在传季尘被退婚后得了失心疯。
以前那个季尘,视规矩大如天,一言一行僵化古板,遭遇退婚恐怕早就羞耻地躲了起来,哪会像现在这样无所谓。
月下饮酒,有人酒后感慨:“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疯就疯了。”
“无倾仙尊还让他去倒崖山,怕是会出事。”
“那又如何,他不是优凡仙骨吗,最能得道成仙的资质,疯只不过是一时半会。”
“优凡仙骨算个屁,我们不也是仙骨,看他昨天连陈师兄都打不过,你说对吧师兄?”
说话那人用手肘拐了一下坐在旁边的人,陈方一脸黑线,握着酒壶的手微微用力,“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咋啦,怎么打赢还生气了,怪我们没给你摇鼓呐喊?”
昨日之事历历在目,陈方心里恼火,又发泄不得,憋了口气不语。
又有人说:“不过我觉得季师弟变化挺大的,你们说会不会……”
“会不会什么?”
“这几个月倒崖山死了这么多人,连深黎宫大师兄都赔进去了,我们这离得近,会不会是有恶鬼作祟,上了季师弟的身?”
"我的佛你可别瞎说。"
“……”
.
另一边,沐旧同样对季尘身份存疑,掏出自己的乾坤袋,袋里塞满了东西,什么照妖镜、探鬼符、现形灯,应有尽有。
半夜三更,他蹑手蹑脚,猫着腰走过檐廊,灯笼微光闪闪,风吹摇动呼呼作响。
沐旧小心翼翼来到窗前,心道一句“莫怪”,接着伸手戳破窗户纸。
室内光线暗淡,只点了一盏,季师兄背对他而坐,桌上有铜镜,幽暗浑浊。
沐旧全神贯注,窥视的那只眼瞪得极大,一颗心蹦到嗓子眼。
只见里面那人不知手持何物,白色粘稠,对镜而视,在脸上涂涂抹抹。
沐旧吞了口唾沫,人影挡住看不真切,只死命盯着铜镜瞧。
冷不丁和镜中人对视上,沐旧尖叫声堵在嗓子眼,出于本能身体后倾。
手握向腰间的桃木剑,他定了定神,心想毕竟是自家底盘,哪怕有邪鬼作祟,还有师父镇压。
打定了主意,救师兄心切,也顾不得这鬼怪道行如何,擦了擦汗,又把眼怼到空洞上。
不过一瞬,室内却没了活人的影子,沐旧慌了神,眼珠子转来转去,哪里都没发现踪影。
月光似柔水,倾泻而下。
沐旧注意力全在室内,猛地回过神来,额角冷汗滴落。
等反应过来,不知何时,他已被一片阴影覆盖住。
沐旧僵硬地扭过头去,只见他家师兄逆光而站,面色阴暗惨白,眼里无光,嘴唇发紫,幽幽开口:
“师弟,给点**好吗?”
“啊啊啊啊啊啊!”
沐旧被吓得够呛,牙齿打颤,“你你你——是人是鬼?不管了,妖孽,还我师兄命来!”
“?”
季尘一挥袖,檐廊的灯光亮如白昼。
这是他穿越到这里的好处之一,原主的武功一点就通,不用再从头拾起。偶尔隔空点个灯、关个窗,比手动方便得多。
把吓到差点尿裤子的小师弟拖进屋里,季尘指着自己白一块、更白一块的脸,“我方才在上药,吓到你了?”
他昨天顶着太阳跑步被晒黑了几个度,发现柜子里有什么美白膏,就当面膜涂了一下,夜里乍看着实有些吓人。
沐旧眼神呆滞,又很快恢复清明,摇了摇头。
看样子是被吓得不轻,但季尘丝毫没有愧疚的意思,毕竟是对方偷窥在先,没把他套麻袋打一顿就不错了。
季尘看了眼被戳破的窗户纸,罪魁祸首依旧惊魂未定,他只好把训人的话收回,温声道:“你这是怎么了?”
沐旧坐而不语,摆在腿上的手指七扭八扭,被师兄耐着性子问了好几遍,才回答:“退婚这事......”
“打住!”季尘及时捂住耳,“你要是这个问题我就不开导你了,出门左转,回去睡觉。”
退婚退婚,又是退婚,明明他都没放心上,偏偏要有人时不时提醒一下,好让他加深印象。
这些人就是小说世界里无情的NPC,关键时刻说关键词汇。现在反复提及退婚,也只是为了完善剧情,让主角感到被羞辱,从而立誓发奋图强。
但季尘没有半点羞耻之心,甚至庆幸没有私定终身。
万一和不相识的姑娘有了一纸婚约,日后或凑合或休离,都是对姑娘家的一种伤害。
沐旧噎了一下,欲言又止,“师兄,你真的是我师兄吗?”
季尘冷漠道:“我不是你师兄。”
“啊。”沐旧眼睛再次瞪大,受的打击不小,手慌忙往腰间探去。
还没等摸上那把剑,季尘眼疾手快抓住他的手腕,话锋一转:“那谁是你师兄?”
好一个百转千回,但沐旧还是心跳如雷,季尘松了手,拿过他腰间挂着的乾坤袋。
法器一一翻出,季尘当着他的面试了遍,没有半点异常。
如此主动,沐旧的悬着的心可算有了找落,拍拍砰砰直跳的胸口。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师兄你被鬼附身了。”
“怎么可能。”季尘嗤道,“不过这几日我确实参透了许多道理,也改变了许多。”
沐旧愣神,“什么道理?”
季尘总不能说道理就是他上了别人的身,含糊道:“天机不可泄露,你以后就知道了。”
“啊,我怎么越听越糊涂,师兄你明示一下。”
他还要秉烛夜谈,季尘却失了耐心,将法器装回去,把人往外面推。
好不容易将人赶走,刚离开没多远,季尘又喊:“回来。”
沐旧“噔噔噔”又跑了回来,眸子眨呀眨,“师兄你有什么体己话和我说吗?”
季尘指着外面,“把我窗户纸补好,还有,下次有事就问,不准搞破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