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季尘起个大早,睡眼朦胧去食堂吃早饭。
听沐旧所言,原主所学是以气为术,需要辟谷,但他嘴馋咸辣,半夜饿到差点啃墙皮,今早发誓无论如何也要吃好了再上路。
他刚找了个位置坐下,沐旧宛如幽灵飘了过来,半神秘半骄傲地道:“师兄,你知道我昨晚去找师父了吗?”
季尘咬了口包子,“不想知道。”
沐旧见向来“食不言”的师兄竟含着东西说话,微微有些诧异。
“我昨天把你的反常告诉了师父,他说是因为你受的打击太大,决定等你回来后,亲自为你疗伤。”
一个包子下肚,季尘把汤面端到面前,闻言差点把汤洒出来,“什么伤?”
沐旧理所当然,“情伤啊。师父猜测你是被退婚受了刺激,等找到唤师兄的下落后,他就带你出去散心。”
“......”
季尘无语,想起昨日自己被其他弟子冷嘲热讽,师父选择冷眼旁观,这会却提出要陪他去散心,怕是到时候有命去没命回。
还有,退婚这个话题绕不开了是吧,怎么不干脆在安理门摆个喇叭,重复播放“季尘被退婚”。
当事人看着碗里鲜香味美的鲜肉面,思绪万千,最终还是没舍得往沐旧脑门上扣。
他正要拿出师兄的架势来,把沐旧好好数落一顿,陈方突然冒出来,不耐烦地催了一句,然后飞快离开,仿佛身后有什么毒蛇猛兽。
沐旧不满道:“这小子,什么态度啊。”
季尘没说话,手指勾了勾鼻梁,快速把面吃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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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崖山位于安理门最南端的一座小岛,季尘顶着烈日坐在船上,看了眼几乎与水齐平的船板,莫名叹了口气。
深黎宫宫主的二徒弟陆怀仁瞪向他,眼神如刀,想必是为了师兄的死迁怒。
季尘视而不见,过了一会,在巨浪打过来时挥手将其退散,开口说:“退一步讲......”
船上众人都看过来,尤其是陆怀仁,怒发冲冠,看似恨不得把他推下海解气。
季尘视而不见,“咱就一定要把它也扛过来吗?”
为了方便行事,季尘找来的船不大,结果那群深黎宫弟子哼哧哼哧,扛了一口巨大的黑色棺椁。
这片海域深处有邪祟兴风作浪,风浪大得出奇,船超负荷运载,一不留神就得沉。
陆怀仁鼻子出气,哼道:“你懂什么,这是我们对唤师兄的一片赤心。”
季尘很想吐槽,但又槽多无口,毕竟死者为大,只好闭嘴不言。
陆怀仁旁边的弟子小声嘀咕:“还不是师父说的,找不到人我们就不要回去了,还有棺材,一定要崭新无损,你们安理门不靠谱,我们哪里敢弃手。”
话刚一说完,后脑勺就被陆怀仁呼了一巴掌,立马安分守己。
沐旧却不乐意,“首先,安理门很靠谱。其次,你们师父这也太不讲理了,唤师兄要是还在世,定不会让他这么做。”
还会“分点答题”了,季尘眼神警告他慎言,沐旧自知逾越,低头不再言语。
船上空间太小,沐旧把自己缩成一团,挤在季尘旁边,突然小声说:“唤师兄是个好人。”
季尘:“嗯。”
沐旧道:“我们以前见过几次,唤师兄知道我喜欢甜食,每次见面都会给我买甜品,还会给我带糖葫芦……”
“我,我有点想他。”
声音闷闷的,最后一句带着哭腔,陷在昔日好友的死讯里哀悼。
季尘的手搭上他的肩,几度想要开口,却还是什么话都没说。
他清楚沐旧眼下的感慨不是因为他,但还是会和自己挂钩起来。
若是沐旧知道他不是原主,是不是也会像现在这样,无助又悲伤地说“想他。”
穿越来的第三天,季尘头回为自己的出现感到不自在。
心被割舍成了两面,一面是给不了沐旧真相的惭愧,一面是自身不保的无奈。
矛盾之外徒生开脱,责怪命运捉弄,不由自主。
他决定还是说点什么,没注意到奔涌而来的巨浪,陆怀仁挥剑而过,陈方又斜刺里打了一记暴扣。
两相势力交汇,激的浪花肆意,季尘只觉眼前一黑,“扑通”一声,厚重木质棺材落水,整条船掀翻过去。
季尘意识跟不上来,甚至想摆烂,先下去喂喂鱼冷静,却听见一声呼救,心想:‘喊什么喊,大热天的下去泡个澡不好吗。’
虽说这么想,但动作还是快过想法,提着沐旧的衣领,脚尖在海面一点,越到掀翻的木板上。
船板晃了一下,季尘转身,另一边的陈方也踏了上来。
其他人就没有这么幸运,被巨浪卷进海里,幸好知水性,不需要一个个去捞。
那些人原地转了一圈,面朝岛屿,不约而同往岛上游。
他们距离小岛只剩一点距离,游过去倒也无妨。
见那些人速度极快,沐旧拍手,大声评价:“厉害啊,游这么快。”
在末尾的是陆怀仁,他的头在水里一沉一浮,吐出咸海水,拿着手里的剑一顿乱劈。
最后筋疲力竭,张牙舞爪朝他们喊:“干你娘的,我们被缠住了!”
接近岛屿的这片海域颜色不是倒映纯澈的蓝,而是绿蒙蒙一片,古老的青铜色浸染水面,浑浊不堪。
细看之下,他们是仰躺着的,腿在前身体在后,像是被人拽着脚往前拉。
察觉到异常,季尘皱了皱眉,陈方冷声道:“是藤妖。”
季尘没听清:“什么鬼?”
陈方下意识解释:“不是鬼,是妖,老巢就在倒崖山,专在荟萃海一带作祟。”
他顿了顿,还要稍作补充,猛然反应过来是在和季尘说话,火速闭嘴,连带着保持距离。
深黎宫弟子被拖远,季尘看了眼棺材落海的大致方位,对陈方道:“事不宜迟,沐师弟守船,你跟我上岛救人。”
陈方却冷哼:“不去,怕死。”
沐旧炸毛,“亏你还是掌门弟子,羞不羞?”
陈方道:“救人牺牲舍我其谁,我怕的是你旁边那位暗算。”
看来还是对前天的事耿耿于怀,季尘心虚,便道:“好吧,那你去找棺材,我们上岛。”
陈方纹丝不动,摆明了是不想听他指挥。
季尘顾不上说理,只好转口:“罢了,干脆你躺船上数太阳,数清楚我们再来。”
陈方:“太阳不就一个……”
季尘:“矛盾不就一个。”
陈方:“……”
意思很明白,就事论事才是君子所为,单为两人恩怨致他人性命于不顾,有点过于小心眼。
季尘无心再劝,轻功海上漂,和沐旧一起抵达小岛。
沐旧剑术不高,法术勉勉强强,轻功却很是了得,但等两人上了岸,陆怀仁他们早已没了踪影。
沙上有人拖出来的痕迹,季尘跟着走,疑惑道:“既然是藤,又怎么会生活在海里?”
沐旧道:“师兄,我们游学不是听师父说过吗,藤妖非藤非藻,水陆双栖,喜食血肉。只要被它勾住,就很难有逃脱的机会,往往被活生生榨干鲜血,最后只剩一具干尸。”
他越说声音越小,打了个寒颤,“我们还能找到陆师兄他们吗?”
季尘加快步伐,沉声道:“赶快,能救一个是一个。”
他们往前赶了数百步,还没等找到人,就听到沐旧尖叫一声:“鬼啊啊啊啊啊啊。”
季尘忙回撤,灌气于剑身,奋力向沐旧叫喊的地方挥去。
刚出完招又听到沐旧喊:“等下,不是鬼,是人!”
季尘看清了,面色一凝,闪身过去划出一剑。剑气相抵消,季尘半蹲下来,低头查看倒在路边的人。
少年身受重伤呼吸薄弱,季尘往他嘴里塞了粒续命丹,起身准备继续追。
沐旧道:“师兄,我们不救他吗?”
“已经救了,剩下的自求多福。”
说完,他步子慢了下来,一双眸子清淡疏离,隔着深海云天。
沐旧一怔,“师兄?”
季尘回过神来,“你先去追,我随后就来。”
“哦,好。”
等沐旧离开视线,季尘弯下腰,钻骨的疼痛让他不得不喘气舒缓,恨声道:“你丫想让我做什么就不能明说吗?”
系统不请自来,逼着任务者走剧情,剧情丢失,只顾着让他猜,浸入骨髓的疼痛让季尘难以忍受,只好跌跌撞撞往回走。
“捞船、杀人、救人,亦或者把你变出实体,然后踩个稀巴烂。你总得说点什么吧?”
系统安详如故,季尘以剑驻地,用所剩无几的理智强撑着。
他边往回走,边思考剧情走向的可能性,行过某处,突然停步,又退到刚才的位置。
那少年还躺在原处,刚吃过他的给的药,目前没有生命危险,但也没有苏醒的迹象。
季尘步步靠近,刚蹲下,身上的刺痛有所减轻。
他起身,往后退,疼痛感再次袭来。
想都不用想,接下来的剧情肯定是和这少年有关。
这人此刻奄奄一息,剧情总不可能是让主角杀他,最有可能的就是把他带离倒崖山。
季尘指着地上躺着的人,试图和系统确认:“救他,就他?”
系统保持高冷沉默。
“他吃了丹药,现在没有性命之忧,我先去找深黎宫的人,等会再来处理他。”
季尘自以为有的商量,可刚往外走了一步,仿佛有人拿着钢筋扎进骨头里,劈开骨头烧入烈火当中。
一堆人生死未卜,却逼着他救一个陌生人,季尘一时来了气,双腿打颤往前挪。
不过一分钟,他又打道回府,重新蹲在那个人面前,缓了口气,抱怨道:“真是浪费时间。”
不知道是在怪眼前这个少年,还是怪自己,亦或者是那个该死的系统。
现在身体不痛了,季尘擦了擦额角的汗,背上少年往前走。
他加快速度赶过去,行至树林茂密的拐角,再次听到熟悉的尖叫:“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