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绞紧脑汁,却不知回答什么,从前弯弯绕绕解释他不肯听,现在又要来问她的回答,可说来说去结果还不是一样。
箜芜沉思,眉头紧锁,貌似不是在等她回答。
青灯也跟着沉默,过了一会,她低声询问:“那你现在有结论了吗?”
“你,应该不是。”
“那你是不是不会再想着杀掉我?”她急切发问。
“我有个问题,你回答我,我再回答你。”
“你口口声声说你是人类,可人类抗不下来那两道天雷。”
“其实我……”
外壳是青灯,但芯换成了她?
可他好不容易认为自己不是青灯。
青灯看箜芜一样,犹豫起来。
箜芜继续:“还是说,仅仅在你的认知里,你是个人类?”
“什么意思?”
她反应了了一会,郑重点头,“也可以这么说。”
箜芜似乎能够理解与接受。
他又道:“那你确实很可怜。”
“嗯?”
青灯稀里糊涂,不知道他到底明白了什么。
他的回答,还有共生契约的事情,青灯想问,却见他沉浸思绪之中,青灯欲言又止。
箜芜起身。
“你要去哪?”
他环顾四周,“这地方待不得。”
箜芜抬步,现在他已经飘不起来,就连走路都不稳,可见他的身体依旧处于虚弱状态。
青灯简单两下把包袱卷起来系好,而后起身快步跟上去,伸手扶住他的胳膊。
箜芜偏头看了眼,倒是并没有抽离开手。
走出去不远,青灯便感受到他衣料之下透出的冰冷,她不免打个寒颤。
青灯与箜芜并行向前。
林中被雨淋过的地面甚是湿滑,道路难行,青灯几乎是走一步一滑,艰难地跟在他的身边。
这般模样,倒不像是青灯搀扶箜芜,而是箜芜在提着青灯向前。
周遭的景色太过相像,青灯已经完全分不清方向,脚下一步一滑,纵然如此,青灯还是冒着生命危险在拖累箜芜行走。
只因与一个人落在雨林中担惊受怕,不如被箜芜骂一顿来的实在。
天色渐暗,深色的云盖在上空中,缓缓下起小雨。淅沥小雨落下,惊起一片雾气弥漫。
她看向前路,朦胧迷蒙一片,雨林被称为“人类的禁区”,不知前路还有什么危险隐藏。
“箜芜,你还记得出去的路吗?”
“大概记得。”
青灯脚上磨得生疼,她小心问道:“那我们就这样走着出去吗?”
“你想要我带你飞出去,只是我现在还做不到。”
“你身上的龙鳞已经隐去,还会受到龙鳞的影响吗?”
他点头。
一时间场景又沉寂下来,只能听到雨水落下的沙沙声音。
“要不我们说会话,也能活络活络神经……自我见你起,你就没说过几句话,一直这样憋着,会把人憋坏的。”
其实,会把她憋坏。
箜芜瞥她眼,依旧不言语。
青灯也只好沉默。
雨林中的一切都是未知,先前奉霖口中的封印现在连个边都不见,她好想和箜芜细聊聊。
可他似乎完全不给自己机会。
雨林中的雨来得急,方才还是温柔的小雨,淅淅沥沥如同春日。而刹那间便转变,雨水如同倾盆之下,暴雨粗暴地打在身上,叫青灯短暂地失神。
耳边是豆大水珠触碰身体后爆裂的呼啸,暴雨落下,几乎瞬间她身上的衣服全部湿透,吸水的布料沉重万分,向下坠去。
箜芜带她向树下躲避,青灯不敢靠近。
他察觉她脚步微顿,于是侧头向她打量。
青灯解释:“树上会有很多毒虫,如果在这里受伤,可是件麻烦事。”
她的包袱里,多有跌打损伤药物,具有解毒功效的却并不多,而且世间毒物作用机理繁多,并不是备药就能保命。
箜芜抽手离去,站到树下。
眼前这棵树甚是庞大,箜芜身体修长,在它前面却显渺小。
箜芜伸手,以掌心覆于树干之上。
他合上眼,不出片刻功夫,便闻得簌簌声音,树木上面毒虫沿着树干向下爬去,皆躲避开他的位置。
毒虫避散,此时这巨大树木之下,已然变成一个绝佳的避雨场所。青灯被雨水灌得七荤八素,见此情形,则连忙跑到树下躲去。
“法力恢复了?”
“嗯,有一点恢复。”
雨声很大,他们听不清彼此声音,青灯不再开口。
外面下着大雨,这树下下着小雨,更有头发上、衣服上的水滴滴哒哒往下落着,这感觉倒让她想起小时候淋雨。
青灯望着雨幕出神,边两手拧着衣衫一角的雨水,边回想着现世中的过去。
箜芜亦是沉默,默默望着远方,不知心中再想什么。
渐渐雨势终于小些,云林中起了风。
方才淋在身上的雨水尚且温热,只是现在忽然有风吹在身上,却叫人感受到凉意。
青灯打个寒颤。
他侧头望她眼,而后摆手,青灯发上与身上的雨水瞬间凝成冰,而后脱落。
身体暖和许多,衣衫也完全干爽轻盈,不似方才那般难耐。
青灯低声道了句“多谢”。
她看向箜芜,箜芜依旧在眺望远方,看不出心中所想。
青灯有些恍惚,心中生出点点愧疚来。
他温柔对待自己,自己先前却那样对他?简直不是个人。
这样愧疚想法平白出现,只叫青灯愣愣。
正因为自己是个人,所以才会有斯德哥尔摩的症状,巨大生理与情感的应激下,对加害人产生好感……这可不妙啊。
青灯立即挪开眼,而后快速摇头,企图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
许是她的动作太过激烈,箜芜向她看过来。
青灯垂头看向地上的冰碴,刚才还是一大块,现在只剩一点,冰的轮廓并不明显,而且处在这高温之中,冰晶正以极快的速度融化。
“你的法力被限制,那我们身上的共生契约还在吗?”
“在。”
青灯看自己手臂,上面干干净净,没有深绿色的种子印记。
箜芜察觉她的想法,“只是不显现罢了,不代表它消失。”
“那如果有人想要除掉你,岂不是直接向我下手就可以了。”
“我们结成的是单向契约,你的生死状态并不会影响到我。”
青灯抿嘴,一阵无言。果然如此,真阴啊。
他又道:“若是被人知道你我身上契约,或许也会这样会意错误。你可要小心。”
青灯心情更为沉重,如他话中所说,真有人想要他的性命,可能会错误判断契约状态进而向她下手,而且他一旦受到致命伤自己也活不了。
这样情形下,就算是走出雨林又有何用?
她咬咬牙,忽地鼻子一酸,有种直接坐下来的冲动,自是不必与他一同前行。
青灯冲动,也确实这样做,只是念在衣裳好不容易干爽,于是直蹲在地上。
她倍感郁闷,不再说话,听见雨水落在树叶上面声音,却是突然感受到一股热浪。
青灯抬头去看,看见一团水漂浮在半空中,她惊奇,因为那似乎是一团高温的水,透明的水边并没有加热的源头,可那团水却不停地沸腾滚开,泊泊向外冒着白泡。
这团水向外散发水蒸气,逼退落下的雨水,雨水退绕后转向另一面滑落。
青灯几乎是窜起来身体,她伸手拉住箜芜的胳膊,感受到箜芜身体同样紧绷。
一团沸腾的水,是对他法力的极大克制。无论是将水凝结成冰,还是叫植物生长,都无法从一团高温的水上面获得裨益。
水球在面前空中停留,不断向外发散白汽,同时青灯更能感受滚烫。
片刻后,水球向后飘去,在不远处却停顿,似乎是在等待他们两个人跟上。
箜芜抬步,青灯紧紧抓住他的袖子。箜芜回头看她,青灯紧张得无法言语,只能缓缓摇摇头。
箜芜垂眸,长长的睫毛在他的眼下打出一片阴影,他又抬眸,用那双深灰色的双眸凝望她,“看来真的是个难缠的法阵。”
她顿住,箜芜向她伸出手来,修长手指灵巧拨开她左手的袖口。
闷热之下,她身体本是燥热,他体温冰凉,此时摸上她的手臂,冰冷摩挲的感觉就好似一条毒蛇盘旋而上,激得她鸡皮疙瘩起来。
袖口拨向上方,青灯看见自己手臂上隐约有绿色点点痕迹。
“你引我来的时候,没想到自己也会被带过来吧。”
青灯下意识向后退去,心中尽是寒意。
箜芜左手捏住她的肩膀,他手上用力,捏的她生疼。
他另一只手反转,握上她的手臂,她的手臂被他牵动向上抬起,他侧头瞥一眼。
“你很冷吗?”
青灯摇头,箜芜放下她的手,他转身就要继续往前去,青灯怔下,又立刻上前拉住他。
箜芜回头望向她,“一旦进入这里,若是不触发封印法阵,就永远都不可能出去。”
“你都知道?那你为什么还要进入这里?”
“因为我是不灭的。”
青灯不解,不明白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
箜芜叹道:“于我而言,永生是折磨。”
他甚是落寞,青灯闻言亦感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