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将刀刃向箜芜举起。
就在刀刃即将落下,箜芜睁开双眼。
箜芜举手依旧唤不出法术,他怔怔,最终放下手,似乎是放弃。
青灯一刀下的果断,刀刃锋利,最终却只削去他脖颈前的一缕银发。
箜芜眯起眼,往另一边偏头,将脖子完全在她面前展露,他再没有抵抗的意思。
哪怕箜芜身体冰冷,血液为不同寻常的深绿色,却终究也是个活物。
青灯巴不得他消失,可她没有杀过生,一想到落刀之后血液泊泊而出的样子,青灯不免心中打怵。所以纵然下刀下得再果断,也只能冲着头发或衣服去。
青灯收起刀,放软声音,“我现在不伤你分毫,你以后能不能也留我一条命?”
箜芜转回头,那双深灰色眸子注视她。
良久后,他才开口,“我是魔族,魔族生来就是不会讲信誉的。”
陈述的话语,平缓的语调,一切都略显冷酷。
青灯愣住,而后缓了一会,“箜芜,共生契约是不是还在?”
箜芜合眼,长长的银色睫毛垂下。
她又问:“你是不是不灭的?”
箜芜扬起嘴角,一袭笑意惊艳。
“你一刀下来,试试便知。”
这么硬气?
听他这样说,青灯心中肯定,真一刀下去,那么接下来没气的就是自己。
她瞪箜芜,一时气愤不知该说什么。见箜芜头向一旁靠去,呼吸逐渐均匀平缓,应该是因疲累而睡去。
还是别轻举妄动。
青灯犹记那条共生线连接时的感觉,他浑身疼痛都传到自己身上来,她的身体如同被车轮碾压,疼痛令人难捱。
她去捡回包裹,准备给他止血包扎。
青灯解开他的扣子,将他上衣脱去,中间箜芜醒过来一次,用手抓住她的手,不过很快他又昏迷过去。
三两下,青灯便将箜芜身上的袍子脱下。
箜芜胸膛至颈上全部被银色的龙鳞覆盖,从下是半透明,再往上逐渐清晰,也有了银白颜色。他右手臂也一样附着龙鳞。
锁骨生得甚是好看,左边锁骨上长着一颗痣,甚是性感。
精壮的腰腹,青灯目光打量,慨叹声建模不愧是建模……当真是恰到好处的完美。
青灯生出感觉,自己真是个禽兽。人家伤得奄奄一息,自己在这看美丽的腰腹,活像个老色批。
清洗、止痛、包扎,青灯小心翼翼,一套流程下来,箜芜的身上终于干干净净。
嗯……被纱布包裹着的腹部看起来也很……
嗯,不是“像”个老色批,而是“就是”。
包裹里有两块布还是干净,青灯给他盖上一块,又把另一块叠起来,给他垫在后脑勺。做完这些,青灯便闲暇下来。
雨林太大,她不能把无意识的他独自丢在这里,到处乱走更是不能,这里面迷路与蛇虫皆是隐患。
雨林上空雾气散去,太阳光直射进来,同时气温进一步升高。树上滴水不停,青灯身上被沾得潮湿,热烘烘得很不舒服。
青灯燃起焰石火把,在两人周围四角各自安放。听说毒物与猛兽都畏惧火光,她不曾是实验过,更不知道效果如何,所以现在如此摆放,也只能算求个心理安慰。
无事可做,她便拿出全典籍翻看着。
箜芜呼吸乱起来,青灯余光瞥见他嘴张合着,她将耳朵凑过去,听他迷迷糊糊地说着想要喝水。
她也有些渴,于是从地上捡起个大片叶子,用布沾水擦干。
周围没有水源,若说干净的水,只有叶子上的雨水,青灯用叶子接上些许,以焰石火把烧至沸腾。
青灯用双手捧着水,耐心等水温降下来。
箜芜呢喃不止,他睡得很不安分,青灯上前,探探他的额头。
他是很奇妙的体温,明明身上冰凉,可额头却是发烫。
她捧着叶子,小心翼翼递到他的嘴边,慢慢给他顺下去些。
待他喝完,青灯又捡些大叶子盖在他身上,叶子能拢住温度,又不如棉质容易发潮。
青灯盯着火把,守着箜芜,天色渐渐暗下去。
时间流逝,青灯也没少想一会如何应对。
待到箜芜醒来,青灯定要第一时间解释自己是抢占了魔尊的身体,总之一定要他冷静下来,新账旧账等活走出这个鬼地方后再一起算。
她又想:难道她和青灯的性格有那么像吗?理论上来说不是,所以青灯之前,到底盯着这张人畜无害的脸做过什么?叫箜芜这般反应?
焰石火把的火光跳跃,火焰规律晃动,青灯撑着头发呆,望着望着就开始犯困。
身体变得飘忽,她能察觉自己呼吸变沉重,青灯意识到自己浅眠,现在已身处梦中,她懊悔,自己怎么能睡着了?
万一未熄灭的火把倒下,这雨林中窜起大火,他们岂不是直接葬身于火海?
这样真实的梦境……
青灯后知后觉,认真回忆,发现能闻到幽微的香气,先前处于无休无尽的层叠梦境时,她也曾闻到这个味道。
只是与先前不同,她游荡于此间,可时间过去许久,都没有什么恐怖的事物来攻击她。
青灯迷茫,左右徘徊,可无论走出去多远,兜兜转转都会回到这里。
终于视线中出现一块火光,青灯追寻,无奈火光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她也只能加快速度,只有用尽全力奔跑才能面前跟上。
脚下踏空,青灯惊出一身冷汗,她飞速坠落,惊叫卡在嗓子中。
她落入水中,身上与发都沾湿,前面有白色光亮,她太阳望去,发现自己已经出现在楠谷的中心树墩上面。
雾荼背对她,一身单薄。
箜芜面向她,冰刃刺向雾荼……
楠木枝上的嫩芽掉落,而后楠木枝从雾荼发间滑下,雾荼黑发散落。在他化成光点消散时,周遭植物悲恸,山中众精灵哀戚,它们发出巨大轰鸣。同时天地万物震动,就好像要尽数裂开一般。
与在楠谷的见闻不同,那时她只能共感到植物无限感伤。而现在,除却感伤之外,她还能感受到迷茫……
无边无界的迷茫,将她吞噬。
青灯捂住胸口,比先前亲眼所见更加压抑。
她清楚地意识到,这是属于箜芜的见闻。
共生契约,除了能将两个人身体上的感受相连,似乎也一样能够将两个人的心绪联结。
魔尊箜芜,喜好屠戮同族,他应该是以毁灭为乐。
那么他的内心哀戚是为何?他又如何觉得茫然?
日月震动,天地碎裂,眼中的世间变幻……转而如同被纱巾幅面,模糊得什么都看不清。
视觉不见,可其他感官依旧敏感,她心中忐忑,乍感觉到被疼痛贯穿,恐惧弥漫在心头。
周围声音杂乱,不知是谁的尖叫格外刺耳,与那疼痛一齐一下高过一下。
青灯也跟着叫喊,可是无论她怎么用力,都无法发出声响。
痛苦持续良久……青灯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梦境,她感觉自己已经用完全身力气,甚是疲累,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视线之中有光芒晃动,青灯被扰安眠,她忍不住皱眉,心中甚是嫌弃,而后用手打去,企图推开那惹人厌的光亮。
忽然,她意识到有些不对。
青灯眼眸颤动,眼皮如同黏住般,不想睁开。
亮光在面前一晃,她鼻尖感受到灼热温度。
先一步惊醒过来的是身上的寒毛,她寒毛直立,同时脑子也跟着醒来,她意识到那是火把。
青灯寒颤,睁开双眼,果然看见焰石火把在面前,距离近到火焰几乎要燎到她的睫毛。
她抽身往后退去,那火把依旧跟进。
雨林中只有他们两个人,此时焰石火把是在箜芜的手中。
原本想等他醒来,第一时间解释的,谁知道现在完全没有机会开口,青灯懊恼,打瞌睡真是误事。
她目光投向他,见他一双丹凤眼,本该含情的双眸黯淡空洞。
而第二眼,则落在他的唇瓣,唇上有些起皮,这给他添了些许憔悴,也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个凡尘间的人物。
第三眼,看见他衣冠整齐,银白衣袍上面的脏污被清洗干净。
青灯走神,不过很快收回思绪,她此时在认真考虑,自己要不要跪着和箜芜说话。
他目光落向她,不言不语,只默默盯着。
箜芜见青灯的最后一眼,是青灯果断下刀……又或是,青灯将他的衣服扒下……
那么现在,他是不是要把自己杀掉?
只是箜芜他好像,注意力都在焰石火把上面。
先前两人你死我活,又同生共灭的架势,如今安静下来,气氛着实微妙……或者也可也说,尴尬?
箜芜目光从火把转移到她身上,青灯浑身发毛,不免挺直背。
那双深灰色的瞳孔,里面没有任何情绪与尘埃,黯淡得就好像对这世间全然没有牵挂。
良久,略带些哑的声音响起,像是风琴生了锈迹般。
“你不是青灯。”
她愣愣,当然马上答话,“我都说了好多遍了,我不是,我肯定不是。”
箜芜抿唇,“你为什么不是?”
她噎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