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怿沉默不语。
“公子你方才看见了,这里的僧人不老实,若是向你推销那些功德牌,你可千万别上当。”
陆小檀最近的日子过得舒心,就想着多探索一下这个“古代社会online”,经常告假出门逛逛,盼望能够遇到神医、侠客、隐世高人这种NPC,也许能打出别的支线,用现代的眼光来看,就是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她觉得身边这位黑衣白肤男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年轻的酷哥,眉眼冷峻,宽肩窄腰,连喉结也长得很性感,是她非常欣赏的类型,难怪人家穿越一眼就能认出主角呢,这个气质呀,跟普通人是天壤之别。
她像个面对良家妇女的恶霸,又问了一遍:“我从来没在洛阳见过你这样品貌出色的公子,心向往之,不知是否有这个荣幸,与你互换名姓,交个朋友?”
萧怿抿着颜色微淡的唇,微微敛起凤眸。
陆小檀不经意浑身一震。
他,他明明没什么表情,为什么看起来很凶,是因为眼神太冷了吗?
本来就很黑的瞳孔上渡了一层寒光,看着让人心底生惧,双膝发软,恨不得立即向他跪下磕头请罪。
“公子,不愿意吗?”陆小檀渐渐声音变弱,含胸缩颈,抓紧了蒲团边的裙角。
她小时候被变态男追过几条街,后来在外独居,感知危险的能力是非常敏锐的,浑身的细胞告诉她现在要逃,这个人很危险!
“公,公子,抱歉打扰,我有事先走了。”
到最后她的面色已经变成惊恐,捞起衣裙跑向门外,萧怿过了一瞬才目光追过去,只看到消失在殿门后的一截蓝色裙角。
萧怿回身继续礼佛,心情却被扰动。
简直莫名其妙,不知所谓,油腔滑调,一派胡言!
她有夫君,却咒夫君阳痿,转眼对陌生男子这般肆意调笑,当真过分。
她到底是哪家的妇人,可有人管束?行为举止却这般跳脱无状,究竟是为何?若是认识她的家人,定要叫她的夫君知道她的狠毒心肠。
被一名女子调戏已经是奇耻大辱,这种无法停止猜测的状态,更让他十分烦躁。
……
陆小檀逃也似的回到禅房,险些跌倒在门外,整理了衣裙和鬓发,还要鬼鬼祟祟地往后看一眼,确定没人追过来才放心。
“小檀姐姐,你去哪儿了?王妃叫二位夫人抄经呢,你不在,咱们都不识字,帮不上忙。”刚走进院中,一位妙龄女子迎上前来,是李夫人的侍女香莲。
陆小檀理顺了呼吸,移步间低声问:“今日怎的又要抄经,半月前不是才抄过吗?”
王妃裴氏,出身顶级大族,尊贵非凡,但是身体奇差,生下大公子元恒后来到这今安寺静养,十几年没有下过山,每逢初一十五,邓夫人和李夫人两位侧妃要进寺拜见,或是与她闲谈琐事,或是为她抄经祈福。
抄经是件辛苦活,邓夫人差不多是抓着毛笔一个字一个字画出来的,每次王妃说自己近来身体不适,二位夫人就要开始劳累了,好在侍女们也可以帮忙。
其他姑娘们自然识也字不多,陆小檀的原身是教书先生的女儿,识字很正常,所以每次都特别认真,承包了最多的工作,她也觉得挺好,写几个小时的毛笔字一点都不累,不用动脑子,还可以猛猛刷邓夫人的好感度。
香莲轻轻摇头:“是王妃,方才说了两句话,便说目眩、头晕,拉了屏风在后头休息,我们夫人只好顺着话说,为她抄经祈福了。”
陆小檀进了屋子。
禅房幽深宁静,四壁悬挂素白绢纱,角落八脚红木高凳上摆着青铜狻猊炉,青烟缕缕逸散而出,蒲草席上,邓夫人、李夫人及几个侍女跪坐在长桌旁垂手抄写,墨香与脂粉香气融汇泛黄纸张。
邓夫人朝她招手,眼神急迫,无声问她怎么去了这么久的茅房。
陆小檀看向十二扇雕刻着《维摩诘经》典故的黑檀屏风,示意自己先去见过王妃。
这屏风后,是整个大齐世家雍容华贵的化身,连元氏皇族,也因世家的支持而上位,王妃所出身的裴氏,以芝兰玉树并生于庭而闻名,族中子弟数百年来出了很多个诗人、画家、哲学家、法学家,或挥洒笔墨,超脱世俗狷狂不羁,或以身入局针砭时弊,哀民生之多艰,都在史书留下绝唱。
陆小檀上辈子,这辈子都是个普通人,上辈子误打误撞进了个初创公司,第一个老板就是创业的顶级富N代,跟着他摸滚打爬,学着有钱人怎么待人接物,怎么做人做事,那段时间很痛苦,现在想来也是飞速成长,受益很多。
她觉得自己就个纯纯慕强批,无法抗拒世家大族这种超级玛丽苏设定,对王妃天然就有好感。
“小檀见过王妃。”
“你起来吧。”
青竹榻上坐着的女子,一袭雨过天青色的素纱禅衣,简朴低调,身上并无任何装饰,素雅的发髻之下,是一张略带倦容的庄严面孔,眉目沉静疏慵,俯首抿着热茶。
陆小檀第一次来时,和几个侍女姐妹在屋外歇息,为她们讲解佛经的典故,当然不太懂,看着那些字儿半猜半编,那时候她不知道木窗不隔音,“咚咚——”窗框敲响两声,王妃推开窗户,也是一副淡然神色,“你说得有趣,但不对。”
她和她们讲解了故事,背后的含义,语调像一潭死水,却意外地有耐心,陆小檀一点也不害怕向她请教,她都会回答,就那样聊了一下午。
眼下的王妃面色苍白,朝陆小檀招手,没什么表情地望着她道:“听说,你昨日贪吃凉面,吃坏了肚子,如今感觉如何?”
陆小檀跪在榻边,仰头眨眨眼睛。这是她刚才偷溜去大殿拜佛,对邓夫人她们说的借口,王妃怎么会知道?难道一来王妃就问了她?
她说自己没事,“山间风景甚美,尤其是路旁树上,有几多早春的桃花,我觉得可爱,便贪看了两眼。”
王妃没说什么,屏风后的邓夫人说道:“近日城中多流寇,方才来时我也看见,寺中多了不少陌生面孔,小檀,你可不要再自己乱走了。”
陆小檀认怂说是,别的不说,刚刚那种被酷哥追杀的恐惧感还在,短时间内不敢乱来了。
王妃轻笑了笑,忽而举起竹扇掩面,皱眉摇头,似是痛苦。
“母亲,我还是去找住持吧,请大夫过来为你把脉,只怕是天气乍暖还寒,风寒又起,那便麻烦了。”说话的是立在一旁侍茶的年轻女子,面容皎白似温雅壁玉,是九王爷唯一的女儿,元遥,望着王妃颇为担忧道。
元遥是李夫人的女儿,但自幼孝心,几岁时随生母进寺,便请求留在寺中,陪伴王妃,十多年过去,长到二十岁,花一样的年纪,还是常伴青灯古佛,为嫡母祈福,在整个洛城皆有贤名。
“不必,我没事。”王妃放下竹扇,摇头。
陆小檀想王妃应该是困了,这个初一十五拜见主母的规矩,对双方都是折磨,邓夫人她们要凌晨三点就起,坐一个小时的马车从城区来到这儿,提灯摸黑上山,王妃呢,一个本来就体弱的人,也要一早起来跟她们周旋大半天,还要保持特别严肃的样子,不能说笑,这是很累的。
万一王妃就是困了呢,她就是掩面打了个哈欠,一群人立即诚惶诚恐,又是为她跪了一地抄经祈福,又是着急忙慌地请大夫,可能还会惊扰到裴家那边,想想就很夸张。
陆小檀大胆说道:“王妃娘娘,上次你说过的《贤愚经》,我回去认真看了,其中《鹿母夫人》一则,有些不解,不知你能否为我解惑?”
王妃道:“你说吧。”
陆小檀摇头:“娘娘能不能随我去隔壁禅房说,我怕像上回一样,与你交谈,暴露了我的学识短浅,娘娘你宽宏大度,自然不会笑我,可是回去后,我被香莲她们几个笑了几天。”
元遥的嘴角颤了颤,外间似乎也有讶异响动,都想不到她一个侍女这样大胆,竟然叫王妃移步隔壁,为她单独解惑。
王妃却抬手,陆小檀高兴地“哎”了声,过去握住她的手,小心万分地扶她起身。
元遥一同搀扶,犹豫地劝:“母亲,三弟方才遣人说,已经到了寺外,眼看着就要到了,这样离开,会不会……”
三弟???
陆小檀瞳孔地震,她的三弟,不就是萧怿吗?她的挂名老公?昨天才收到信儿,说他打了胜仗,要从漠北回来。
不对,古代车马慢,这个信息只怕要大半个月才能从漠北传到京城,如果萧怿在寄信后没几天就出发,快马加鞭,这个时候回到不奇怪。
萧怿已经到了寺外,陆小檀被这个消息震惊到说不出话,就听见王妃说:“邓氏在此处。我如今想为小檀讲经,你不要拦我。”
一时无声,元遥深深看了眼陆小檀,咬唇应道:“是,我扶母亲过去。”
陆小檀能感觉到其他人有多惊讶,王妃的潜台词,萧怿回来是好事,但他的生母邓夫人就在外面坐着呢,他肯定更想见生母,她这个嫡母就不掺和了,她现在就想给她说故事,谁都不许拦。
这暗戳戳的发脾气,明晃晃的偏袒,完全不是王妃的作风啊,对她这么一个小虾米,真的没问题吗?
到了王妃平日休息的禅房,元遥送到门口,陆小檀扶人进去,看着收拾整齐的床榻,试探着问:“我的问题可能有点多,娘娘只怕坐着疲累,不如换了寝衣,在床榻上坐着,慢慢与我说?那样,兴许舒适些?”
王妃说:“也好。”
她都已经做好王妃摇头否定的准备了,她却说也好?
她跪在榻前,硬着头皮扯出自己看了一点的经书,问特别简单的问题,就像这本《贤愚经》是谁译作的呀,有什么隐喻呀,还有什么类似的书呀,王妃慢慢回答,声音越来越低。
很快王妃就有点失去语言控制能力了,陆小檀不再问,上前扶她睡下,盖好被子,王妃闭着眼忽然唤了声:“姐姐。”
姐姐?
“姐姐,我想你。”
王妃有姐姐吗?陆小檀不知道,敏锐地觉得这是一件很重大的事,还想趁着王妃不太清醒问一问,但她已经睡着了。
陆小檀轻声出门,跟屋外的元遥说了声,回到会客的禅房,放下那句“姐姐”,又只剩下担忧萧怿的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