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口中的靖轩王萧允便是这本书中的主角攻,也是萧离的叔叔,当今皇上的弟弟。
原本那皇位该是他坐的,可皇位之争向来激烈,他又毫不避讳的与伴读同吃同住,同塌而眠,关系甚是亲密,自然被时刻紧盯他的六皇子党抓住了把柄。
站在权力之巅的人最怕没有子嗣,江山易主,得知他不愿再临幸女子,先皇大怒,一气之下将他发配去了封地,靖轩王因此也与皇位失之交臂。
直到侄子萧离造反,身为主角攻的萧允远在封地,却仍心系皇城,带兵南上,一举把书中描述“战果累累”的少年战神拿下,拯救皇城于危难之际,最终被推举为皇帝,名动天下。
而他与伴读的故事也因此被传为一段佳话。
不过那都是后来的事了,如今这小反派还未长大,还未被沈贵妃的枕边风吹去带兵打仗,靖轩王也远在封地日日抱着他的主角受谈恋爱。
风水轮流转,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想当初六皇子与靖轩王为了这皇位斗得可谓是头破血流,你死我活,最后一死一贬,被如今无才无德的贤安帝捡了个大便宜。
而今沈贵妃如法炮制,把原主小沈时遇送到年幼的萧离身边,定然是存了这份想法的。毕竟前面有成功案例,只不过她的招数龌龊了许多。
有趣的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双方斗个你死我活,往往最后都是他人占了便宜。这皇位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回到了靖轩王手里。
沈时遇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倒是一旁的辛夷,听着这些个污言秽语,脸都涨红了,“小主子,您可千万别听他们胡说八道。我看他们就是嫉妒您出身高贵,又是民间大名鼎鼎的神童……”
“谁?”这时假山后头传来一道警惕的声响,“谁在外面?”
意识到被发现了,沈时遇也没着急。
慌里慌张整理好袍子的小太监探出半个身子,眯眼瞧了瞧,确定不是刘央后才松了口气。
一见是沈时遇,他整个人便透露出了几分张狂,整了整衣襟,拍拍身边的宫女。后者也迅速理好衣襟,飞快往另一头走去,走之前还往沈时遇那儿瞄了眼。
她并非东宫之人,只听说过这位小神童长得极好,长大之后,恐比靖轩王那位以貌美著称的伴读有过之而无不及。
今日一见,果真不假。
只是终究还是可惜了。
再貌美的容颜也不过是皇权的牺牲品,更遑论她们这些在宫里讨生活的普通人。
小太监整着长袍,姿态松散,他是这东宫里头除了刘央外权利最大的。
刘央平日里的主要职责是伺候太子,平时不是随侍太子左右,便是去清闲享福了,所以这宫里大大小小的事物几乎都要归这位来顺公公管。
一个送来给人亵玩的小病秧子,来顺还真不放在眼里,打心眼儿底的不屑从眸子里透出来,趾高气昂地,“在东宫做事就要守东宫的规矩,不该说的不说,不该听的不听,知道吗?”
辛夷气呼呼地瞪他,几乎想要与他好好理论一番,可又怕给沈时遇招来麻烦。
他家小主子可再受不得半点儿委屈了。
正当辛夷想开口也不是,不开口又见不得沈时遇受这个委屈时,沈时遇俯首出声,“来顺公公,您误会了,我们什么都没听到。”
来顺狐疑地打量他,显然不愿意就这么轻易地相信他。
沈时遇却不欲与他纠缠,“我们还有要事在身,不知公公可否让我们先行一步?”
似是逮到了机会,来顺颐指气使道:“要事?这东宫里头还有什么要紧事是我不知道的?”
沈时遇垂眸敛目,“马上就要到殿下的用膳时间,刘公公恐已在芳华殿等我多时,若是再不去,到时刘公公怪罪下来,恐怕没人担得了责。”
来顺面上一虚,才想起这茬。也不怪他,太子的事平时都是刘央亲自在管,要么也是他手底下的人看着,一般是不让其他人靠近的。只是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虽说没法接近太子,但沈贵妃和刘央在做什么勾当,他们东宫里头谁人不知?因此也总能分一杯羹。
刘央他自是惹不起,也不愿平白无故给自己招来一身腥,只好不耐烦地挥挥手,“去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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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在书房,门外时刻有人监督着,因而沈时遇真正能教萧离的时间并不多。
也不知是萧离天赋高亦或是听了沈时遇的叮嘱,回去偷偷学了,总之他的进度相当快,目前《论语》学到第四篇,基本上都已经会读了。
教他拼写时,沈时遇也会顺带给他讲解其中的含义,只是萧离能不能理解就另当别论了。
从沈府带出来的卤牛肉和胡饼已经吃完,这几天每回看到萧离学完后似是在期待着什么,沈时遇都只能佯装看不见。
毕竟他手上确实没什么可奖励的东西了。
萧离虽然失望,却也没跟他抗议,每回沈时遇教他拼写时,看似在乱涂乱画,实则心底都默默记下了他的发音,最后还能反给沈时遇秀一手。
俗称一心二用,确实是天赋型选手。
这日,沈时遇在给萧离讲《论语》里仁篇时,讲得稍微投入了些,身子便不由自主往萧离那儿偏了点。
萧离察觉到,手上动作不禁一顿,下意识蹙起了眉。
书房不大,只有一张桌案,因而他们一直是坐在一块的。
桌案虽然不小,但坐两个人也难免拥挤,只是萧离不喜和他人触碰,所以沈时遇向来都规规矩矩地坐在一边。
眼看着沈时遇手肘快要越过中央的分界线,萧离神情中流露出些微不满,似是十分抗拒这种接触。
然而当他眼睁睁看着沈时遇的衣袂逐渐碰上他的,沉着脸盯了片赏,最终却只是不悦地撇开了脸。
门外正在唠嗑的小太监嬉笑之间往里瞥一眼,蓦地眯了下眼,“你看那小病秧子手上是不是拿了什么东西?”
另一个小太监也跟着眯眼往里头瞧了瞧,随即两人便面色凝重地看向对方。
不怪他们敏锐,若是萧离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做了什么,事后被刘央抓到,刘央非要将他们剥下一层皮。
刚讲完“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这句话的意思,沈时遇顿觉后头一阵阴冷,鸡皮疙瘩不禁冒了出来。
萧离显然也察觉到了,眉毛蹙起,整个人紧绷起来,做出随时会攻击的姿态。
这时猫儿步的小太监迈至身旁,出其不意地一把夺过沈时遇面前的纸,他看了一眼上面奇形怪状的鬼画符,厉声呵斥道:“这是什么?”
萧离早已对这群将他强制关在这里的太监恨之入骨,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因而在看到小太监独自一人走来时,就像饿了许久的狼看到猎物,眼底迸发出冷光,随时会扑咬上去的样子。
见状沈时遇在桌底下轻轻踩了他一脚,面上不慌不忙道:“这是我练字时随意乱写的,没有含义。”
小太监狐疑地看他,“那你拿着这张纸在与殿下说什么?”
沈时遇无辜,“我是殿下的伴读,平日都陪在殿下左右,自然要同殿下说说话、解解闷儿?否则如何培养感情?”
这是关系到自个儿脑袋的大事,小太监不敢马虎,“那你可与殿下说了什么解闷儿的话?”
沈时遇:“我与殿下说了民间生活,殿下从未出过宫,我便讲给他听。”
东宫之人都了解萧离的性子,自然也不会去他面前自讨没趣,所以这话难辨真伪。
即便不用转过去,小太监都能察觉到萧离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眼神,更别说与他对话了。
他快速往萧离那儿偷瞄一眼,霎时便对上了一双如狼般凶狠锐利的眼,吓得浑身一哆嗦,飞快转移视线,却从余光中看到萧离已经朝他扑了过来。
为了不打草惊蛇,刚才只他一人进来,要是被这小畜生扑倒,难保不会给他咬下一块肉,小太监吓得魂都没了,赶紧脚下生风地往外跑。
真真是养成了一头恶狼。
沈时遇想拦下暴怒的萧离,但他这丁点儿的力气在萧离面前压根不够看的,尚未靠近便在衣带拉扯间摔了出去。
萧离霎时一顿,身上的怒气也随之减弱。
他看着摔在地上的沈时遇,脚下微抬,似是想上前搀扶他,又拉不下面子。眼神闪烁间,面上还有几分心虚之意。
沈时遇也不等他,自己便爬了起来,拍了拍弄脏的外袍,他往门外瞥一眼,那里已经有好几个太监虎视眈眈地守着,便朝萧离道:“殿下,我知您力气大,但力气再大,您一人对上他们几个,如今也是讨不了一点好。”
“论语中言,‘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1]。’您是当今的太子,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教训奴才这种事何需您亲自动手?”沈时遇说完意有所指地瞥一眼萧离。
那一眼是为何意,萧离并不明白,只是看着沈时遇那张虚弱却绽放出异样光彩的脸,微微蹙了下眉,身上的血液莫名沸腾了起来。
虽然小太监人跑了,但他还是留了个心眼子,将沈时遇那张纸死死攥在了手里,等午后刘央来时交与了他。
午后,刘央看着纸研究了半天,“这是那病秧子画的?”
“是。”小太监道:“那病秧子说是随手写的,可奴才看着有些古怪,便想着交与公公瞧瞧。”
刘央自是也看不懂,但他能从中窥出一丝古怪的规律,因而断定这绝非是乱涂乱写,他将纸揣进宽袖,“近来他们可有异样?”
小太监想了想,摇头,“不曾。”倏尔一顿,他又道:“不过奴才瞧着那病秧子跟太子相处得倒还算是融洽。”
不知想到什么,刘央古怪地笑了一声,“如此甚好。继续盯着,有情况即刻告知与我。”
小太监颔首应下,“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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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水,东宫一片静谧,洋溢着属于夜晚的宁静与祥和。
东宫后院,沈时遇的卧房中仍亮着一盏灯,从外头看去,能看见里头有两道人影晃动。
伺候完沈时遇洗漱,辛夷替他掖了掖被角,担忧道:“主子,您当真不要我留下陪夜?可您这身子骨——”
沈时遇打断他,“不用,你去休息吧。我的身子我自己心中有数,好好养着,暂时问题不大。”
辛夷拗不过他,替沈时遇将一切都打点好才肯熄灯离去。
等辛夷的背影消失在长廊尽头,一抹黑影从柱子后走了出来,他静静站了一会儿,悄然走到沈时遇屋前。
萧离沉着一张脸,在沈时遇卧房前站了片刻,旋即皱了皱眉转身朝前走去,他站到长廊边,看夜色下静静淌水的荷花池。
他今夜睡不着……其实他已经许久未睡过一个安稳觉。每当夜深人静,乳娘死的那一幕便会浮现在脑海。
乳娘是萧离生母宋皇后留下的亲信,也是自萧离有记忆以来唯一对他好的人。
那晚,凶手本就不是去杀他的,锋利的刀剑也只在他眼前闪过一瞬,便迅速划开了乳娘的脖子。乳娘挡在他身前,双目瞪大,仍不忘回头紧紧盯着他。那一眼饱含太多太多,像是遗憾不能遵守对皇后的诺言,也像是遗憾不能再侍奉太子左右……
鲜血飞溅,在流泻入窗的冰冷月色下洒了尚且年幼的太子一脸,像是一个无声的警告,在告诫他,他身边不配拥有任何对他好的人。
萧离如同雕塑般笔直地竖立着,今晚的月色皎洁无暇,如同那晚一样,洒在萧离身上,柔和了他僵硬的轮廓。
偌大的皇宫中,这里似乎是唯一一个可以接纳他的地方。
辛夷离开时沈时遇堪堪入睡,还未睡沉便隐隐察觉到了什么,倏然睁开眼,便瞧见月光流泻的屋门前站着一抹黑影。在漆黑的夜色里显得十分渗人。
他心头一跳,屏住了呼吸。
正当沈时遇飞快地转动脑子猜想来人与中午被发现的纸张是否有关时,那抹黑影动了,但并未如他所想般推门而入。
而是转身离开了。
刚才一时紧张并未反应过来,沈时遇这才发觉,这道身影似乎短小了些,轮廓隐隐被月光拉长,显得有些僵硬。
而东宫与这道身影年纪相仿的除了他,就只有萧离。
如若真是萧离,他半夜为何而来?想到初次遇到萧离的场景,沈时遇不禁蹙了下眉。
上次是因为顶撞沈贵妃被责罚而逃出来,这次又是为何?莫非是因为中午的事?
尽管确认门外是萧离,沈时遇仍不敢掉以轻心,轻手轻脚下了床走去门边。
从门缝透出去看,那小反派一身玄袍,安静地站在回廊下,一动不动。
若不是身量不够,沈时遇晃眼间差点将他看成书中的战神萧离。
瞧他独自悠然,不似有追杀的样子,沈时遇才暗暗松了口气。
正当萧离准备离去时,却听一道柔弱带着稚嫩的嗓音自身后响起,“殿下为何半夜还不睡?”
[1]《论语》。注解:那种空手搏虎,赤足过河,即使死了都不会悔悟的人,我是不会找他共事的。我一定要找那种遇事谨慎,善于通过巧妙的谋划来取得成功的人共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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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