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儿庄,鹿家酒坊。
“什么?!酒都酸了?”
鹿笙跟着鹿里正来到酒坊,还没进院门,就听到一道尖利的女声从墙内传出。
这声音昨日鹿笙听到过,是堂姑鹿华英。
鹿家酒坊是鹿里正的父亲鹿远置办的产业,鹿远一共有二儿一女,长子是鹿笙的爷爷鹿广明,次子是鹿华英的父亲鹿广志,幺女就是鹿里正。
鹿广明英年早逝,鹿广志胸无大志沉迷玩乐,因此鹿远一直将酒坊交于鹿里正打理。
鹿远死前将家里的酒坊分了三份,鹿里正这一房负责打理酒坊,占五成利,剩余五成大房、二房各分一半。
听到鹿华英的声音,鹿里正眉头皱了皱,拄着拐快走了两步。
“你们是怎么做事的!好好的酒怎么说坏就坏了,一缸酒一两半银子,这可是整整一百五十两!就让你们给糟蹋了!”
“鹿家付了你们工钱,你们就是这么做事的?!”
“管着你们吃,管着你们喝,你们就给我做出这样的酒?!”
鹿华英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酒坊的伙计们大声责骂,样子又泼又辣蛮横。
鹿华林走了一步,挡在伙计们面前,拽下鹿华英的手,“英、英子,你、你少、少说、两两、句,事、事情情、还没、没弄清楚。”
鹿华林是鹿里正的长子,是酒坊的酿酒师傅,鹿华诚死后一直由他做酒坊的管事。
他天生结巴,越是着急,说的话越是断得厉害。
“怎么没弄清楚?!就是这帮懒货昨日忘了封缸,这酒才酸了!”
“不、不会的,昨、昨日,我回、回家前、特意、特意检、查过,都、都是好、好的。”鹿华林急得满头汗。
“那好好的酒,怎么就坏了?总不能是半夜让耗子刁盖子跑了?!”鹿华英不依不饶,一把拍开他的手。
“我不管,反正现在这酒做坏了,你们都给我赔钱!大哥你要是想包庇他们,这一百五十两你给补上?”
“你、你!”
鹿华林为人忠厚老实,遇到鹿华英这样扫撒泼的无赖,哪里能说得过她。
话说到这,鹿华英灵光一闪,就准备把这事赖到鹿华林身上。
“也对,大哥现在是酒坊的管事,这酒做坏了理应由你负责,我看这钱……”
鹿里正手中拐杖重重一拄,打断了鹿华英的话,院里的众人也看到了走进门的一行人。
“鹿里正!”
“里正!”
“娘!”
众人早上发现酒酸了之后心里都焦急得很,再加上鹿华英嚷嚷着要他们赔钱,更是被吓得六神无主。
酒坊一共八个伙计,月钱最多的也不到一两,真要是让他们赔钱,他们哪里赔得起。
这会看到了鹿里正,每个人都像看到救星一样。
鹿华英见到她,也没了刚才那股子嚣张的气焰,微微低了头喊姑母。
鹿里正睨了她一眼,沉着声问道:“英子,我怎么不知晓,这酒坊何时由你做主了?”
鹿家酒坊一直是鹿里正这一房在打理,鹿华诚跟着她长大也在酒坊做事,唯独二房的人从未参与过酒坊的事情。
鹿广志身无长物,但长了一张俊颜,还凭着那张脸皮娶了县里大茶商的女儿为妻。
相对鹿家这种普通人家,二房一家更愿意扒着外祖一家过日子。
头些年,鹿广志的三个子女都是跟着外祖做茶叶生意,直到后来外祖一家败落,这一家人才回了鹿儿庄。
有的人甚至还惦记上了原本瞧不上的鹿家酒坊。
“姑、姑母,我这不也是着急,就是这些个吃干饭的偷懒,咱好好的酒都坏了!”鹿华英急吼吼解释。
“你可有证据就是他们偷懒忘了?”
“不是他们偷懒,那酒哪能坏。”鹿华英小声狡辩,“酒做坏了,总得有人负责吧。”
鹿里正斜了她一眼,鹿华英撇过头不再说话。
“娘,我、我昨日、离开的时候,特、特意看过的,当、当时都封、封了。”鹿华林见鹿里正走到他身边,焦急解释道。
“娘信你们。”鹿里正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柔和,“先去看看酒。”
她这话一出口,酒坊的伙计和鹿华林都松了一口气。
“诶。”
鹿华林笑着应了一声,领着她去酒窖。
米酒酿造一般拌上酒曲后就会封缸发酵,按照滨河县十月的天气,从封缸到米酒发酵完成需要十五日左右。
发酵七日后,酒坊伙计会在每日上工后依次打开查看发酵状态,检查过后要需要及时封缸,否则米酒长时间暴露在空气里,会过度发酵,出现发酸的情况。
今日伙计早上来到酒窖,发现窖里的一百多缸米酒的酒封全部都被扔在一旁,缸里的米酒都已经有了酸气。
鹿笙跟在一旁,也听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伙计检查酒缸肯定一个一个查看,要说是忘记封缸也只能忘记一两个,不可能每一缸都是打开的。
加上鹿华林昨日离开前检查过,那么事情的真相多半是夜里有人溜进酒坊开了酒坛。
想到这,鹿笙的记忆里蹦出一句话。
‘那我昨晚还看到丁癞子去了酒坊,鬼鬼祟祟地,一看就没干好事。’
这是今日麻雀在她家院里的树上说的。
丁癞子是村里一个不务正业的流氓,在县里跟着一帮地痞瞎混,成日赌坊与花楼之间流连。
麻雀这种鸟简单又生性胆小,不会说谎又观察力格外敏锐,它们既然说看到丁癞子,那便不会错。
丁癞子和鹿家酒坊没什么交集,既然他昨晚去过酒坊,那现在嫌疑最大的就是他。
鹿里正挨个看了一遍,指着其中的十几缸道:“这几缸并无酸气,你们直接装坛,烧过一遍后就可以了。”
“那、那剩下的怎、怎么办?”鹿华林着急地问道。
鹿里正深深叹了一口气,无奈道:“不能要了。”
“不能要了?”鹿华英尖声叫道,“剩下的就不能装坛烧一烧,我看着酸味也不重,也烧一烧卖出去好了。”
“酒已经发酸如何卖?!真要是卖了就是砸了鹿家的招牌!”鹿里正板着脸训斥道。
鹿华英收了声,有些不甘心地嗫嚅道:“那、那这废掉的酒……”
“堂姑姑,这挣钱的时候你们二房要分一份,怎么赔钱了就想让姑婆她们自己补上,这道理上说不过去吧。”
鹿笙实在看不过去鹿华英精打细算的抠门样子,直接出声呛她。
这么多年一直是大房三房出人出力,二房年年白分红利,现在出了亏损还不想共担,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你个败家女,长辈在这说话,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鹿华英在鹿里正那吃了瘪正有气没处发,逮着鹿笙就是一顿责骂。
“穷得砸锅卖铁的玩意,在我这耍什么威风装大爷!你打肿脸充什么胖子,要是没了酒坊这点分红,你们一家子都得去喝西北风!”
“我们家就是再穷,那该得多少得多少,可不像某些个人,竟长歪心眼子,千算万算,吃不香睡不好的,就惦记着占别人便宜,眼馋别人家东西。”
鹿笙也不惯着她,直接把她心底那点歪心思摆到明面上说。
“以前王家好的时候天天扒着人家认祖宗,恨不得跟了姓王,现在王家倒了,你咋不一块跟着去蹲大狱呢,那可是你亲外祖,你咋不在跟前好好孝顺孝顺。”
“你!胡说八道什么你!我打死你个满嘴放屁的王八羔子!”
鹿华英恼羞成怒,伸着手就要去抓鹿笙,鹿笙反应迅速,一下就躲到鹿华林身后。
“别、别跟孩、孩子一、一般见识。”
鹿华林人高马大,他往前面一站,将鹿华英拦得严丝合缝,半点够不到鹿笙。
“她娃都三岁了,她算哪门子孩子!大哥你别拦着我,我今天非要教训教训这个败家玩意!”
鹿笙见她气急败坏地直跺脚,故意冲着她做鬼脸,笑得很是得意。
就在这时,鹿笙发现鹿里正的身后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这人一身白衣,身形修长纤细,眉目清秀俊丽,气质淡雅秀逸,犹如青竹。
不是祁枕书还能有谁。
看她站的位置,鹿笙觉得这人应该来了有一会了。
她刚刚忙着跟鹿华英打嘴仗,压根没注意身后的动静。
哎呀呀,完了完了!
祁枕书什么时候来的,她毫无形象跟鹿华英掰头的样子是不是都让她看去了!
鹿笙的笑直接僵在脸上,人也瞬间站得笔直,一双小手拉着放在身前,轻轻搅在一处,冲着祁枕书露出一个腼腆的笑,模样格外拘谨乖巧。
祁枕书抿了抿嘴。
“你个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今天我就替你娘好好教教你!”
鹿华英依旧不依不饶,非要去抓鹿笙,还越骂越难听。
鹿里正敛了眉,开口喝止:“华英!”
“姑母,鹿笙目无尊长,您可不能再惯着她。”
鹿华半点没抓到鹿笙,憋了一肚子起,直接变了脸,与鹿里正挑拨离间“她今天能这般说我,改日就能在背后编排您。”
“小辈说错话,出口教训便是,作何这般架势,你也知自己是长辈,做事应当要有分寸,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能说,你还不晓得?!”
鹿里正神情不悦,一看便是动了怒气,鹿华英想要反驳又有些不敢,但要她就这么咽下这口气,也是不甘。
“鹿笙,跟你堂姑姑道歉!长辈的事即便再错,哪里轮到你一个小辈来指摘!”
鹿里正这话说的,明面上是各打五十大板,但话外的偏袒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鹿笙见好就收,就坡下驴:“堂姑姑我错了,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这个没见识的晚辈计较。”
鹿华英抱着胸冷哼一声,准备开口再损上几句。
“英子,这废酒银钱,记我们三房的账,不从公中走,你可满意了。”鹿里正开口说道。
鹿华英心头一喜,想要说的难听话也咽了回去。
早上听到坏了一百多缸酒,她第一时间就是想着怎么把这事赖到管事的二房头上,不能让自家吃亏,这会得了自己想要的,也不枉费她跑这一趟。
省了这几十两的银子,她心里可舒坦多了。
“那成。”
鹿华英痛快地应下,笑得见牙不见眼,与刚才那副撒泼耍横的样子判若两人。
“娘,我……”鹿华林想要开口说些什么。
鹿华英怕他说点什么让鹿里正反悔,赶在他前面,急忙道:“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给孙子做晌午饭了,姑母,我先走了。”
鹿华英说完,一溜烟出了酒窖,跑得飞快。
鹿笙无语地冲着她的背影翻了一个白眼,一转头,又对上某人沉静如水的眸子。
咳,鹿笙假装低头咳了一声,掩饰尴尬。
怎么就又让祁枕书看到她的丑相了?!
余光看到身旁的酒缸,鹿笙才想起自己刚刚想说的事,她走到鹿里正身旁,与她笑着道:“姑婆,这米酒虽然有些泛酸,但也不用倒了,我有法子再让它们变成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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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鹿华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