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放榜还有些时候,巡抚署门前已是人头攒动。
有那调皮捣蛋的故意喊“来了来了”,人便一直往前挤,站在前头的声音此起彼伏 “哪个龟孙踩我脚”“别挤了人没来”。
这么闹了四五次之后,等到贴榜的人真的来了,人群反而平静了许多。
“前边的,那解元可是程和裕?”
“别急,一会会唱名次,你留着耳朵听便是了。”
“看这小子着急的样子,怕是压了不少银子啊。”
这边还在吵闹着,门丁早带着报子一路敲锣打鼓往解元家去了。也有凑热闹的跟在身后,想要瞧一瞧到底是哪家的文曲星。
“来了来了,这声音是越来越近了,可是咱们这有人中了举人。”
说话的是之前的与木桃有着口舌之争的刘夫人,他家男人下了考场之后,只说考题较往年简单,这次定然是中了。而隔壁那据说颇有才学的安公子考完便闭门不出,她就说嘛,读书人长那么好看有什么用。
因着这附近住的都是考生,巷子外早挤满了人,听得刘夫人的话:“你家那位这些天可是春风得意,莫不是往你家发的喜报?”
“这可说不准。”刘夫人假意谦让,又故意说道,“保不齐是那安公子的,他可是县试的案首。”
“非也非也,家室不宁可是读书人的大忌。”一个年长的妇人道,“我儿便是明白了这一点,这次才叫我陪同,而不是家里的妇人与几房妾室,这才是读书人。”
周围人一片叫好声,刘夫人更是如找到了知己一般,“我们女人合该照顾好男人,叫男人只需专心读书,他心意顺畅了,考得自然就好。这时候委屈一些,将来可是数不来的荣华。”
被她们议论的木桃此刻正被安玉宸压着练字,本来安玉宸只是教导谷晓一人,见着木桃写的字之后,便连带着她的份也算上了,每日需写完一页大字,不写完不得去做其他事。
偏谷晓一个小孩儿也坐在一旁,木桃想要想办法耍赖都开不了口,只能暗中感慨她这小夫君够阴险。
木桃好不容易将一页大字写完,正打算放下笔去歇息,安玉宸在一旁叫住她:“且慢。”
木桃愣在原处,睁大了眼看着他绕到自己身后,细长白皙的手握在自己的小胖手上:“你的字面上瞧着尚可,只是力道不对。像这个‘之’字,你原先写得太过软绵,应是这般写才立得住。”
安玉宸是略低沉的音色,离得近了听,便多了几分慵懒的味道。更别提两人身子贴得近,她能很清晰地感受到身后这具身子的热度,现下俩人这般,凭地叫木桃想起红袖添香这词,倒叫她有些不自在。
她往日调戏安玉宸得心应手,现下这般被正经教学都能想歪,只能暗自唾弃自己,定了定神认真感受安玉宸的教导。却是不知道,身后的安玉宸看到她微红的耳廓,微微勾起了嘴角。
安玉宸正指点谷晓读一篇启蒙文章,白墨敲门:“公子,那报子朝我们院中来了。”
木桃坐在书案前,看着他直起身子,不疾不徐地朝外边走去。才推开门,又回过头看她:“你怎地也不跟上来?”
阳光斜斜地照在他身上,越发像那白玉做的人儿,木桃微微眯了眯眼,待行至他跟前,手便被他轻轻握住了:“你嫁与我,受了许多委屈,以后会好的。”
安玉宸说完便快步离开了,木桃感受着手上的余温,好半天都没动。还是谷晓走过来牵了她的手:“姐姐,你怎地站在这里,可是身子不适?”
木桃这才回过神来,领着谷晓往外走:“是这太阳太晃眼了些,你把东西收好,我们一道看热闹去。”
***
安玉宸得了头名,程和裕得了第三名,只是第二名的考生上了年纪,仕途必然是比不上程和裕的,一个肃京府出了两个才学斐然的青年,叫肃京府的知府都面上有光,紧着时间在府里设宴招待此次中了乡试的学子。
这场宴席只邀了男宾,木桃帮着安玉宸整理衣裳:“今日必然会有许多人劝你饮酒,你能推的便推了,实在推不开也少喝一些。叫白墨带上醒酒丸,难受了便吃一颗。”
安玉宸定定地看了她一眼:“你这些日子心情倒是极好的。”
莫名觉得他这眼神有些古怪,木桃也未多想,五百两变作了五千两,她有了自己的小金库,笑嘻嘻道:“你一举拿了头名,我自然是心里欢喜。”
安玉宸走后,木桃本打算将药材整理出来晒一晒,才刚有这念头,谷叶便说外头有人哭哭啼啼地找她,她一愣,待走到门外一看,哭的可不就是那朱媛媛。
木桃将人迎进屋,又递了手绢与她,陪她默默坐着。
“你怎么不问我为何哭?”朱媛媛抽噎着问,她这些日子大约是饮食规律,皮肤恢复了往日的白里透红,只一双眼睛红肿得不像样。
“能让你伤心的不就那么一个人么?”
“他今日与我母亲请安的时候说,家中已为他定了一门亲事。我当时也在一旁,我知道,他就是对我说的。”朱媛媛想到这里,泪又落了下来,“可是喜欢这种事情,又不是说收便能收回来的。”
木桃给她倒了一杯茶:“来,润润嗓子,哭哑了难受的是你自己。”
木桃看她情绪平复了一些,才又开口道:“我不劝你,感情的事只有自己想通,旁人说再多也无用。我只是希望你在做任何决定之前,多想一想你自己与家人,如上次一般伤害自己身子的事可万万不能再做了。”
朱媛媛似懂非懂地点头,想起面前这小姑娘极有可能就是程和裕那炮灰妻子,木桃到底是对她多了几分怜惜:“我问你,若那程公子心里装着他人,娶你不过是为了传宗接代,你嫁是不嫁?”
“我我……”朱媛媛愣了神,好半响才答道,“我大约还是会嫁,小时候祖父劝诫我们小辈,用的最多的一个词便是锲而不舍。既有这机缘摆在我跟前,我便不会放弃。即便最后他还未喜欢上我,我也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也许那个时候我才是真的将他放下了。”
木桃突地想到那天安玉宸对他说的话,他性子内敛,这怕是能说出的最直白的话了。君子重义,他说做至亲至疏夫妻,现在也在一步步给予她应有的体面。
这样一个人,即便遇到女主真的动心了,也必然做不出休妻再娶的事。若再用心一些,时日一久,两人也未尝不能相爱。
可木桃自认自己性子凉薄,许是骨子里终究有她那不靠谱的父母的基因。更何况,现代那一段她投入的初恋结果并不算好,这让她更不敢放手去爱。
她与安玉宸相处得愈发融洽,这般看来,她倒是需要将离开提上日程了。她杜绝任何将自己陷入难堪境地的情况。
木桃自己做不到,却是有些喜欢朱媛媛的果敢:“那便是了,与其哭哭啼啼,不如振作起来。你便是为着争一口气,也该叫自己更好才是。再怎么样,你与那程公子也是亲戚,总是有碰面的机会。他这次去京城了,你便好好养身子,来日再聚,还可以跟他道一声谢,谢谢当初的不娶之恩。”
“噗嗤。”朱媛媛听得笑出了声,“我喜欢他,大概在他面前硬气不起来了。不过木姐姐说的对,我却是不该自怨自艾,跟个怨妇似的。”
“真真是个孩子,又哭又笑的。”木桃理了理她的碎发,“既然来了,你便来一起帮我整理药材吧。”
“木姐姐,我二哥前日自军营归来,说里头缺大夫,许多本来可以救回来的兄弟就那么去了。家里祖祖辈辈都是顶天立地保家卫国的英雄,我却沉溺于情情爱爱,实在是太不该了。今日回去之后,我便跟着我二哥寻大夫去,能多救一个人也是好的。”
朱媛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忙起来,我大约便不会老想起他了。我一想到他,心便不像自己的似的,生疼生疼。”
“傻姑娘。”
谷晓写完了字也来帮忙,他聪慧得很,木桃前些日子不过随嘴提的几味药材他都记住了,还会引申其功效,朱媛媛在一旁啧啧称叹:“也难怪姐姐那么疼他,像他这般年纪的娃儿我见得多了,就没有这般乖巧聪慧的。”
谷晓闷声道:“我会一直这般听话的,你有了自己的孩子,我也会将他作为自己的亲弟弟,你不要抛弃我。”
“你怎会这般想。”木桃拉着谷晓在一旁坐下,正色道,“你乖乖告诉木姐姐,可是有人在你面前说了什么?若是你不说,我可真的不理你了。”
谷晓便一五一十说了:“那日我与姐姐出去,便有人当着我们的面说,现在公子发达了,夫人您不过是一个村姑,必然是要生一个儿子才能圈住公子。我不过是捡来的,再亲近也是外人。等有了自己的儿子,便会将我丢了。”
木桃声音冷静:“那与你们说话的人是胖是瘦,身高几何?”
待谷晓说了,木桃便明白了,原来是那觊觎过安玉宸的曹夫人,她还以为是刘夫人呢。她们二人交好,叫木桃来看,曹夫人也有几分小心机,出头的事都是叫刘夫人做,自己则充当那和事佬。
曹秀才身子不大好,这次考场出来之后便烧了三天,还是木桃送了药才缓住了病情。曹夫人颇有几分姿色,平时柔柔弱弱的,倒是没想到,居然还会恐吓小孩儿。
木桃牵住谷晓往外走,朱媛媛也忙跟上:“木姐姐,咱们去哪?”
木桃阴恻恻道:“去帮我家小孩儿讨回公道,也教某些不安分的人做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