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宾车驶入一片有许多餐厅、酒吧以及夜店的高消费区域。
年轻人很多,街角巷尾张扬着荷尔蒙与活力。
建筑不高,精心设计,许多餐吧在露台上,天空不会被切割,触目即是深广无垠的蓝,比起摩天楼繁立的中心市区是不可多得的奢侈。
街景里每个人愉悦开怀的笑容和消闲的状态。
人们热爱这里。
哪怕是收入不高的上班族,也愿意换上自己最有品位的衣饰,来这里喝一杯酒,享受流光、陌生人、植物与香水调和成的夜色。
礼宾车照常吸引了不少目光。
有熟悉这一带的男女立即认出车的主人,窃窃私语着,一道道视线艳羡地想要钻过车窗,看清后座上的主人。
可惜车窗只倒映出了傍晚华灯初上的天空。
车驶入一个私人专用通道,很快平缓停下。
身穿黑色西服的高大黑人保镖过来打开车门。
酒吧叫幻夜。
占据了最贵的一块地皮,档次和消费水平远远甩出周围第二第三,采取相当挑剔的会员制,依然人气居高不下,多的是趋之若鹜又不得其门而入的有钱人。
毕竟会员们不是为了喝酒吃东西看表演开派对才办那张贵的要死的薄卡片。
社交和人脉背后的资源置换才是重点。
邵昔进去后就被总经理亲自迎接到了他的专属休息室。
一整面墙全是落地窗,能俯瞰酒吧舞台,隔音效果很强,邵昔可以一边办公,一边看这周的主题表演效果如何。
黑色皮革沙发像一块块方正的岩石,蹲踞成环形岛,邵昔一屁股坐下,懒懒地松了松衣领,偌大的休息室就他一人,远处的音乐声、激喊声和笑声像海潮传来,抵达不了他的岛屿。
过了会儿,总经理韩平进来了,他五指张开顶着托盘,步伐稳重,单膝半跪将一杯酒放到邵昔面前,切割完美的球形冰块沉在浅琥珀液体中,折射出波光。
“老板,要看这周周报么。”韩平说。
邵昔点了点头,交待了韩平一些其他的事,韩平问了简短的问题,得到回答后就出去了,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份整洁的文件。
里面记载的除了财务,全是工作人员汇总上来的简讯式报告。
在酒精和歌舞熏染的狂喜欢笑中,高级公关们不着痕迹搜集来的情报。
当会员们的身家门槛到了一定程度,这些简讯来得异常轻松。
邵昔一页一页地翻看,娴熟掠过不重要的,捕捉有用的,记在脑子里。
他一开始一时兴起,想当个游戏玩玩,让手下去做了之后,发现收获居然相当丰富,许多简讯跟彩蛋似的,直接给邵昔带来了连锁式长线利益,更有趣的是,他还能将选择其中某些金蛋,卖给需要它的特定会员。
不知不觉,游戏规则日渐完善,成为一张抖一抖就爆金币的情报网,黎辰知道后非常眼红,说他这里就是一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窟矿洞,那些高级公关是惨被剥削的挖矿工。
邵昔就是那个万恶的该被打倒的金矿主。
花了两分钟不到看完周报,金矿主随手把文件扔到一边,给他还在公司加班的工作狂秘书打了个电话,询问投资项目的进展。
酒吧是附加的彩蛋,项目才是重头戏。
这项目从启动到现在已经很久了,一旦完成收购,公司总资产会翻七倍不止。
秘书实际上的职衔相当高大上,等于公司执行二把手,邵昔却一直叫他秘书。
秘书告诉他,问题还是在竞争对手那边。
“还有时间,等他们合作的咨询公司开始调研,我看到了内部资料再说。”邵昔一点儿不着急。
秘书在那头失笑:“老板,您这手也太问号了,我打赌那边打死都猜不到。”
“小问号,你是否有很多我操,”邵昔叹了口气,“记得十一点前下班,熬夜会猝死。”
秘书摸了摸熬出黑眼圈的脸,叹了口气,他老板真乃一大奇人。
长得像个清纯小白脸,实际上是没人敢惹吃人不吐骨头杀人不眨眼的鲨鱼。
最近还爱上了精分。
“老板,”秘书认真诚恳建议,“您别被人看穿了翻车就行。”
邵昔低声发笑:“翻不了,你从工科穷学生逆袭成量化投资男神的人生,大家一听感动得要哭了,睿总是这么说的——”
邵昔抑扬顿挫地模仿:“命运的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秘书嘴角微微抽搐:“哥……我那点人生经历叫传奇,您那就叫神话好么,当初是您被邵总赶出家门,一分钱没有就敢去蒙特卡洛玩黑杰克,一晚上赢得人家保镖集体出动来抓您,结果您带着启动资金成功脱逃,现在还在人家黑名单上……”
这是秘书第一千零一次回忆起邵昔空手套白狼的歪门邪道发家之路,语气依然对邵昔不要脸但牛逼炸天的行径十足叹为观止,自愧不如。
再想想邵昔这些年在投资场上玩弄竞争对手的种种表现……
秘书觉得他老板兼昔哥简直是个活跃拉仇恨的MVP击杀王。
队友爱对手恨。
韩平进来了,通知邵昔:“黎辰先生过来了,还带了一名女伴,他说您继续忙,他就不来打扰了。”
邵昔诧异了好几秒。
以前黎辰都是招呼不打,跟狗似的直蹿他休息室,比在自己家还放肆。
今天转性了?还不来打扰?
是怕邵昔去打扰他吧?
想到黎辰提过他这两天正在相亲,邵昔突然来了兴致。
女伴……带相亲对象过来玩?
“他人在哪儿?”邵昔玩味地问。
韩平指了指外面:“在您的包厢看表演。”
邵昔放下手机,起身走到幽暗的落地窗前,他这视野特别好,能居高临下一览无余俯瞰酒吧,外面的人却看不到他,跟住在奥林匹斯山神殿上似的。
韩平在一旁递上了一管沉甸甸的质感爆棚的黄铜单筒伸缩望远镜。
邵昔拿过望远镜随意架在眼睛上,调整镜头,闭起左眼,看上去更像个清纯高贵从天潢贵胄的太子落草为寇的海盗头子了,韩平往背后一站,即是朴素低调却同样不失大佬气质的大副。
十字星晃了半圈,很快锁定了某个包厢。
黎辰穿着黑色真丝衬衫,黑色长裤,亮绒面吸烟鞋,头发用发胶随便抓了下,露出额头,一看就是现去做的昂贵发型,他脚踝架在膝盖上,正跟旁人说说笑笑,肩膀轻松抖动着,一副气场全开的公孔雀架势。
这傻逼……
邵昔神经发紧,盯了黎辰脑袋几秒,骤然松了口气。
黎辰头发长度还在,现在很多追逐时尚又不懂时尚的男的喜欢把眉毛平齐的海拔线以下头发剃光,再把上面的头发水草似的一股脑往后一盖,这种油腻可怕到惨绝人寰的发型是邵昔的最大雷点,幻夜禁止出现,管你天王老子也得被黑人保镖大哥极其粗暴地扔出去。
邵昔右眼有些轻微散光,包厢光线又暗,他一时没看清,差点以为黎辰故意踩他死线。
不过邵昔依然把一瞬的神经发紧极度不适归咎于黎辰。
邵昔没有放下望远镜,语气平平地吩咐韩平:“今晚上别给黎大少免单,全记他账上,多加小费。”
精神损失费。
“好的老板。”韩平干脆利落地说。
邵昔这才把视线移到黎辰旁边的女伴身上。
相亲对象?跟形容的不符啊,说好的成化斗彩鸡缸杯呢?
怎么看都是黎辰喜欢的可乐瓶子。
邵昔有些奇怪,想了想,恍然大悟,暗自啐了一声。
他果然还是高估了黎辰这头公孔雀的尿性。
狗屁相亲对象,那就是他的约炮对象。
看肢体语言就知道。
邵昔万分嫌弃地放下望远镜,忽然眉毛一挑,嘴角起了笑意。
韩平在旁边看着,就知道老板又要恶作剧了,他对此习以为常,四平八稳地继续原地待命。
邵昔把望远镜往韩平手上一放,皇帝移驾般优哉游哉地走出了休息室。
今晚幻夜的主题是“动物”。
高级公关们都穿成了猫科动物、犬科动物、兔子、山羊、狐狸、狼、鹿,各种颜色风格群魔乱舞,细看却都特别贵,连裙子上的钉珠都是手工的,仿佛杂乱但美感十足的超模走秀后台,男男女女都清清凉凉、蹦蹦跳跳地走来绕去,走一步就粘一路或沉醉或亢奋的视线。
神奇的是尽管客人们都看入了迷,却连个敢揪兔子尾巴的人都没有。
散在角落里的保镖大哥们眼神冷酷,红外线似的全场扫视,尤其注意有没有客人借酒装疯。
幻夜规矩,公关们只负责陪聊天,陪喝酒,不允许任何皮肤碰触,握个手都要征求公关本人同意。
人们不是不蠢蠢欲动,只是前车之鉴在那。
曾经有个地位不低身价超十亿的中年大老板借酒意想强行发生超过公关容忍度的亲密接触,死死压住公关不放,撕扯对方衣服,在愤怒尖叫声中被保镖提着后领子撕下来一秒砸到墙上,然后韩平来了,戴上指虎当场杀鸡儆猴,一颗颗带血的牙滚了满地。
事后那人扬言要报复,结果自己反倒被手下背叛,公司涉嫌偷税漏税,旗下慈善基金也被查出严重问题,最后被破产清算,半年不到就蹲进去了,这事在圈子里一夜传开,无人不晓。
然而表面上没有证据能将他倒霉催的遭遇,和之前在幻夜里的闹事联系起来。
一切仿佛只是巧合。
曾经有贵客求证邵昔此事,邵昔指了指一旁倒酒的高级公关,轻笑:“不知道啊,不过碰他们一下,就等于碰我。”
从那以后再蠢蠢欲动的人也消停了。
一个高挑的兔女郎走过来,将两杯鸡尾酒放在了包厢的绚丽蛇纹边桌上,朝黎辰笑了笑,可可爱爱地退了出去。
黎辰向兔女郎抛了个飞吻。
“看上人家了?”陶羽然斜了他一眼。
黎辰慵懒一笑,揽着陶羽然的腰,低头吸了口她肩上奢靡的香水气息,转头望向舞台上令人荷尔蒙急升的燥热歌舞表演,怎么说呢,颇有点上头。
他不再是被父母强势掌控压得喘不过气、终日和极其优秀的长兄竞争的黎辰,他和所有人一样戴着属于夜晚的假面,无声融入所有幽暗暧昧的面孔,他甚至可以没有名字。
陶羽然靠在黎辰身上望向舞台,精神难以集中,眼神是虚焦的。
她身体看似放松,实际上是紧绷的,在细细地颤抖,手臂上全是鸡皮疙瘩,陶羽然不得不用脚尖打拍子的方式掩饰自己。
黎辰说待会儿邵昔可能会来找他。
陶羽然从那一秒起就进入了倒计时读秒状态。
不,应该说,从主动打听到邵昔的酒吧在这里,再旁敲侧击让黎辰带自己来玩,这三天七十二小时,陶羽然就始终处于冷静理智与焦虑悸动共存的奇妙状态里。
很错乱,但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踏实过。
这么多年,等待终于即将变成现实。
终于——
“黎辰,占我专用包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幻夜老板。”
一道清磁低沉又轻松随意的声音响起,一刹那贯穿了陶羽然灵魂。
她的感官、心脏还有全身,都变得轻飘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