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辰转过去正要打招呼,一眼看清了正从旋转楼梯上下来的人,惊讶了一瞬,旋即爆发出狂笑。
邵昔不快不慢地走下来站到黎辰面前,双手插兜看着他。
黎辰抬头盯着邵昔,边憋笑边往后靠:“靠,你居然穿成这样?您没事吧?”
邵昔踢了下他的膝盖:“滚边去。”
黎辰挪了挪,邵昔一屁股坐到他旁边。
黎辰稀奇地扯他的衣服:“就你这德行,还想装经济适用良家妇男?”
黎辰和邵昔是发小,死党,对邵昔本性的领教比谁都深刻,这会看着邵昔的社畜打扮,简直欢乐无穷。
他正在想该怎么吐槽邵昔,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邵昔的演技,要是想装,谁都会相信他是个朝九晚五生活作风美好的社畜。
除了长得一点也不社畜。
一个长得一点不社畜的社畜,对很多人来说是极大的加分项。
这个世界看脸。
邵昔就是中了基因彩票的那个。
黎辰叹了口气,心里酸不拉几。
他爹妈那里,邵昔从小就是那个万年不变的“别人家的孩子”。
就算再叛逆再坏再邪,也是用成功碾压世人的天才。
曾经有一段时间,黎辰认真考虑过要不要和邵昔绝交。
后来还是放弃了。
他们这浸满了铜臭味和利益等价交换的圈子里,有个正儿八经的哥们不容易。
平时都是邵昔损他,黎辰难得抓到机会,正打算随便损邵昔两句。
邵昔微微一笑,抢走了他的发言机会:“你相亲对象知道你来我这儿堕落吗。”
他声音不算大,但音量并没收着。
黎辰余光都没往陶羽然那边去一眼,好笑道:“你都说了那是相亲对象,又不是对象。”
邵昔朝包厢门口的侍应生打了个清脆响指。
侍应生风度翩翩地过来了:“老板?”
“按人数来个梵高酒餐。”邵昔说。
黎辰说:“靠,做作。”
这玩意是幻夜里最贵的一档,端上来就是一股子钱的味道。
撒了黄金叶的松露冰淇淋、H牌干邑黄油坚果、白鲟鱼子酱龙虾冷拼盘,没一粒重复的时令和果子,金粉蜜饯、金箔薯片、闪电泡芙,外加自带特效,五光十色长得跟毒水母似的鸡尾酒。
总之是韩平研发的,充分满足会员喜好的做作套餐。
名字是主厨为抒发自己无处安放的文艺想出来,特意要求韩平采用的。
尽管韩平觉得这是对梵高的大不敬。
侍应生走出了包厢,去吧台和餐台那边传达圣旨了。
黎辰说:“三份太多了吧,我吃了饭过来的。”
他不喜欢吃甜食,以为邵昔是看有女生在旁边才点的。
黎辰方才想起忘了给邵昔介绍陶羽然在这儿。
虽然好像没什么介绍的必要。
“这邵昔,”出于礼貌,黎辰还是朝左右两边各自挥挥手,“这陶羽然。”
邵昔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和黎辰一样随意地点了下头,黎辰带过太多女孩到他面前来,邵昔一般不会去记她们的长相和名字。
再说他也记不住。
“想玩什么吃什么就点啊,不用客气,记黎辰卡上。”邵昔看着黎辰说。
黎辰似笑非笑横了邵昔一眼:“邵老板是不改大资本家本色啊。”
陶羽然是第一次说话,声音带着笑意:“这算是小型初中同学聚会吗。”
邵昔没听清。
黎辰没想到陶羽然会主动提这茬,当即就不自在了,给了陶羽然一个叫停的眼神。
他不想邵昔逮着这件事大肆嘲笑。
这两天一直非常会看人眼色说话极为体贴的陶羽然,却跟睡蒙了似的,直不楞登对邵昔解释:“我们三个初中是一个学校一个年级的,你俩在一班,我在二班,你们那个时候算是全校的风云人物吧,课间休息我经常看见你们。”
陶羽然补充了学校的名字,还有些本校生才知道的细节,以及黎辰和邵昔的出名事迹。
她目不转睛看着邵昔,脸上微笑有些飘忽,在没人看到的地方,指尖紧紧抠住了沙发皮革。
因为她这句话,邵昔算是第一次正眼看了她,旋即看着黎辰。
“真的假的。”邵昔笑了起来,黎辰和他对视,瞬间读懂了他满眼的惊讶和嘲笑。
果然!
-初中同学都不放过的渣渣。
-我靠,你就很有节操了?
黎辰恼羞成怒回瞪过去,别用这种眼神看你爹!
-渣渣。邵昔无声又幸灾乐祸地对他做了个口型。
黎辰:“……”
这梗绝对十年内过不去了。
怪他今天把陶羽然带过来。
包厢外面忽然爆发出震天欢呼声,其中不少人还很有节奏地喊着“黎辰!”“黎辰!”。
黎辰惊得拿酒的手抖了下:“邵昔,你什么毛病?”
邵昔伸手揽住他肩膀,和颜悦色:“来,我请你听演唱会。”
包厢有个剧院式的小阳台,两层楼高,邵昔把黎辰拖了过去,越过围栏俯瞰人群。
酒吧里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朝着他们这个方向,欢呼黎辰的名字,看到黎辰本尊,好多人涌到了小阳台下面,朝黎辰热情洋溢地高举双臂,继续喊他名字,场面堪比演唱会。
黎辰头皮发麻,卧槽了一声,立即想退后回包厢。
邵昔手跟钢筋似的箍着他:“别走啊,大家谢你请客呢。”
“请什么客?!”黎辰扭头瞪着邵昔。
“梵高酒餐啊,我不是说了么,按人数来。”邵昔朝下面举手舞动的人群挥手。
黎辰瞬间安静了。
邵昔坦然和他对视,只是微微抽动忍笑的嘴角出卖了他。
足足五秒后,黎辰圆睁双眼一声暴喝:“邵昔我操你大爷!”
邵昔开始狂笑。
黎辰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恁死这孙子。
他扑过去掐邵昔,手刚碰到邵昔衣服,就被邵昔娴熟按住,黎辰心头一咯噔,这才想起这货貌似学过巴西柔术,还是个高手,他后背硌到了围栏,只觉脚离开了地面,身体一轻,整个人就翻了出去。
“啊——”黎辰的喊声淹没在幻夜群众们的欢呼声里。
他掉到了无数双手上,心砰砰跳得飞快,恐高导致的惊吓还没过去,就被密密麻麻的手托举起来往前送,黎辰变平躺的视角里,邵昔悠悠闲闲撑在小阳台的围栏那儿,位置高高在上,拿出手机正对着黎辰录了段小视频。
黎辰:“……”
他被迫躺在人手组成的网床上,下也下不来,笑也笑不出,深深体会到了蒸屉逃生的大闸蟹的心情,中途还不知道被谁捏了把屁股。
最后,黎辰一脸麻木,自暴自弃放松了身体,全当是免费按摩。
还好幻夜会员们素质比较高,除了把黎辰当一盘神圣的菜传来传去,没做太过分的。
可能是被邵昔整过太多次,黎辰都没力气认真发火了。
一次性逼近七位数的开销对他家不算什么,他烦恼的是,他那个跟他不是同一个妈生的哥会不会知道这件事,跑去老头子面前说些有的没的,让老头子以为他背地里作风放荡,阳奉阴违。
他的情况和邵昔不一样。
邵昔读书按了快进,跳级完成学业,很早就投身成年人世界当掘金者。
在短时间内跟开挂一样,年纪轻轻就成了能和业内大佬平起平坐身价上亿的投资人。
黎辰对待能在黎父那里证明自己的东西,比如学习考试,比如工作任务,都是全力以赴,极其认真的,天赋上限决定了他没法像邵昔一样剑走偏锋,只能以最严格的态度逼自己尽量做到完美。
邵昔没怎么上心就轻松拿到了黎辰本来想去的S大录取通知书,念到一半觉得没意思还辍学了,简直让人想打死他。
黎辰却每一步都走得很精心很用力,才被黎父喜欢的N大商学院录取。
按部就班念了四年,高绩点毕业,回国后在公司核心部门进修,把脾气都收起来,一点一滴经营,让不知道他身份的人们都发自内心地认可他,就是想这些正面的东西传到老头子那边,为冲击管理层的关键位置做铺垫。
黎辰知道他哥一直明里暗里盯他动静,黎辰不想给他哥机会,让对方抓住一点把柄,拿“不够成熟”这种理由,说服黎父给黎辰一个鸡肋职务。
黎辰远远看见陶羽然走了出来,站到了邵昔旁边,对邵昔说了些什么,她好像没注意到黎辰正在被无数双手当一盘回转寿司传递着。
一只强壮的胳膊突然把黎辰拉了起来,黎辰回过神发现自己到了舞台上,肌肉猛男们开了绑着烟花棒的香槟冲着他狂喷泡沫,又蹭着他跳舞,搞得观众都疯了,黎辰除了震耳欲聋的尖叫狼嚎什么都听不见。
黎辰跳下舞台时,头发一绺一绺,衣服贴在身上成了香槟味,韩平递上来一块干净的吸水毛巾。
黎辰粗暴接过毛巾擦脸擦头发,冷冷道:“我要跟你老板绝交。”
韩平微笑道:“老板跟您开玩笑的,只订了一份酒餐送到您包厢。”
黎辰脚步一顿。
……不算意外。
邵昔喜欢整他,但始终很有分寸,在了解他家里是怎么个情况的前提下,不会让他为难。怪不得他爹老说邵昔聪明,每次提到就一副遗憾邵昔不姓黎的样子。
“我要冲个澡。”黎辰叹了口气,皱眉边走边一把脱掉上衣。
韩平带他去了带独立卫浴的休息套房:“衣柜里有干净的衣服,是老板新买的。”
黎辰不禁又怀疑套房里是不是还有阴谋在等着他。
……日,邵昔这变态都把他整出PTSD了。
陶羽然本以为今天晚上她都不会有机会和邵昔单独讲话。
黎辰被邵昔恶作剧扔下去后,包厢这边就剩下她和邵昔两人,她似乎被某种东西附身,身不由己往邵昔那边过去了。
没了黎辰挡在中间,她清楚看到了邵昔鲜明的侧脸,在幻夜流动的水纹灯光下,像礁石上眺望海岸灯火的美人鱼。
这比喻有点奇怪有点肉麻,但她就是这么觉得的。
邵昔就是美丽的化身。
陶羽然觉得自己必须说点什么,让邵昔起码记住有她这么一号人。
“邵昔,你还记得初三下学期,你在天台上救了一个想跳楼的女生吗?”她声音一字一顿,念邵昔名字时带着自己知道的虔诚。
“啊?”邵昔转过脸看着陶羽然。
和他对上视线的冲击力比想象得大得多,陶羽然脑海被清空,邵昔的样子被烙印进去,以至于邵昔的声音进入她耳朵里延迟了几秒,她才反应过来。
“你是说,你是那个女生?”
邵昔似乎在搜索回忆,他的话像鱼钩把她沉在心底的期待一下子勾出水面。
陶羽然说不出话,点了点头。
她头晕目眩,思考卡壳。
邵昔对她的影响力深远得让她害怕。
活生生的邵昔从楼梯上走下来的第一秒,陶羽然记忆中的少年就飞了出来,自动和本人重合,过去记忆不停被属于当下每分每秒的真人刷新。
直到眼睛干涩了,陶羽然才意识到她一直没舍得眨眼。
“等等,”邵昔笑了起来,“这也太夸张了吧。”
陶羽然没有懂他的意思。
邵昔的声音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你认错人了,我不记得有这么夸张的事。”
他的眼神表明他是真的不记得。
没有任何印象。
邵昔说完就转过去继续看着舞台那边,显然没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
期待猛然下沉。
一直带着她往下沉。
陶羽然想挤出点笑容,试图再度争取:“你不是经常在天台上午睡吗,有一次我坐在边沿正想跳下去,你站在边沿走过来了……”
双手插在兜里走过来的少年,一边是安全结实的天台楼顶水泥地,一边是摔下去立即血肉模糊的高空,窄到惊险的边缘,他就像走在平地路肩上似的,没有丝毫在意。
陶羽然眼前闪过这一烙印在她脑海里的意象。
他肯定记得这一段。
邵昔出声打断了陶羽然的想象:“我真的不记得。”
陶羽然没出声。
邵昔这会已经对对方异常的执拗失去了耐心,换成是别人,他会直接找个借口离开,考虑到毕竟是黎辰带来的女伴,邵昔破天荒解释了两句:“就算你说的那个人是我,对我来说也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没必要强迫我附和回应。
他的语气至始至终都是轻描淡写的程度。
陶羽然一下子听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