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昔很快帮钱露收拾起散落一地的厚重资料。
钱露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谢谢。”
邵昔回望过来,勾勾嘴角。
说谢谢是用礼貌拒人于千里之外。
钱露想起邵昔说过的。
“你快失忆,我什么都没说。”钱露摇摇头。
邵昔一次性把三本堆叠好的资料放回旁边平板推车上:“把谢谢换成夸奖就可以。”
钱露从善如流,认真夸奖邵昔:“你很帅。”
说不清的微微发麻感又不受控制从耳朵处开始蔓延,顺着脊背流下。
邵昔动了动喉结,没说话。
他脖子皮肤白,修长线条在中间锋利地折了一下,是喉结很明显的那类。
“你忙吗,要去开会的话,我一个人来就行。”钱露不想耽误邵昔。
“没事,我出来透透气,”邵昔干净利落地整理剩下资料,话题一转,“有人故意弄倒的?”
钱露没有隐瞒,也没有添油加醋,把事情照实一笔带过。
“我知道了。”邵昔淡淡地说。
他浑不在意地把这人扔到了某个日后红名单上。
反正计划清算收尾的时间肯定比实习期短。
不用着急算账。
钱露有点想把先前潘潘和小曾的事顺便说出来。
她没有生气,只是有一点困惑。
钱露想了想,打消了这个想法,这件事太小,说给邵昔听不合适。
主要是容易让邵昔误会她。
邵昔手大而修长,比钱露效率高很多,又把四本资料摞在一起放了回去:“明天中午一起吃饭吧。”
“好。”钱露心里有些高兴,先前积攒的一点窒闷很快消散,心情轻了不少。
“你手好小。”邵昔瞥了一眼钱露的手,评论道。
钱露的手纤细白软,指尖呈现健康的粉润,好像点了五枚花瓣。
“我手不小,是你的手太大了。”钱露说,伸手过去放到邵昔的手旁边比了比,向他证明自己的观点。
邵昔的动作顿了一顿,手指不自觉朝钱露那边动了下。
两只手肤色出奇一致,只不过邵昔是冷白,钱露是暖白,邵昔骨节比钱露的明显,线条很有力,像昂贵的钢笔勾勒,钱露的手是蘸了朱砂混钛白颜料的软羊毫画出来的,比邵昔小了一号不止。
“你的手真的很大。”钱露第二次感叹,“听说男生手大比较好。”
“……”邵昔一阵呛咳。
要不是钱露表情很自然,他几乎以为她在开不算含蓄的玩笑。
钱露应该想到的是正常理由。
“确实。”邵昔说。
他讲话比普通人声音轻些,慢些,清磁而低沉,细品是很轻松优雅的语气,所以他说什么都显得很合理,令人信服。
“所以你手大挺好的。”钱露实事求是再度给予肯定。
邵昔差点控制不住笑出声。
好吧,是你自己错过了发现我真面目。
邵昔按捺下上扬的唇角,继续正儿八经替钱露收拾资料,精致清爽又高雅像天使雕像的面孔下自有一番蔫坏蔫坏的心理活动。
资料很快重新在推车上码放整齐,邵昔接过推车把手,对钱露说:“你在旁边扶一下,我来推下去。”
钱露忙按住最上面资料,维持一米多高资料的平衡。
邵昔力气很稳,很快地把车推到了电梯那边,和他平时步速不差多少,钱露按下下行的键位。
“我们这样好像高中生。”钱露回想起自己当学习委员时帮忙搬运教科书。
邵昔问:“你弟弟也是高中生?”
“许峰?他今年高二。”钱露说。
“和你不同姓?”邵昔说。
“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从小认识。”钱露解释。
邵昔想到了今天下午无意间经过走廊,听到的某些关于钱露的负面议论。
他把那些人的名字都记了下来。
统统扔去了红名单。
邵昔第一眼见到钱露就很意外。
她压根不属于这儿。
他认识的和钱露一样的女孩子们,过着十分舒适闲散的日子,除了享受美食、保持体型、美容就是全世界旅游,像一群终日在湖畔嬉戏游玩的观赏性水鸟。
哪怕过了三十,依然肤靓人美,外表和大学生没什么不同。
等到了一定年纪,或是被父母安排进家里公司做高级闲职,或是投资自己的兴趣爱好,或是结婚,又或者继续玩,她们随便用零花钱买的理财收益,就等于普通人一年半载的税前薪资。
朝九晚六与她们无缘,当然,不排除有人玩腻味了,一时兴起想体验靠自己投简历面试入职是什么滋味。
比如钱露。
后来邵昔发现自己想多了。
钱露真就是来认真上班的。
她看不出邵昔身上的可疑之处,还信了他白天背负房贷,晚上酒吧兼职的励志人生。
当然,邵昔严格意义上算不上撒谎,他的酒吧的确是副业,他也的确曾经背过房贷。
他说了真话,只是没有说全部。
钱露没有心机与城府,学起东西很快,做事专注认真,有条有理,有点让邵昔想笑的仪式感,对周围人不分职衔高低一律以礼相待。
即使这样,还是会被少数人说“端着”“做作”,甚至一些更难听的。
人说蠢话,因为是真的看不明白。
不过还是有一些做实事的聪明人,懂得少说多做。
邵昔把这部分人划去了脑内的白名单里。
电梯来了,邵昔看见钱露上前挡着电梯门,让自己先走。
邵昔倒退着把推车拉进电梯,很注意没有擦碰到钱露的脚。
等邵昔站定,钱露小心稳定地跨进来,镜面墙壁上倒映出两人身影,邵昔和她在镜子里碰上视线,钱露朝他笑了笑,像一束光反射在水上。
明晃晃打进邵昔眼里。
邵昔呼吸停了一拍。
下了班后,钱露和邵昔又在电梯口碰到了,他们一起出了写字楼,钱露事先跟小郭打了招呼,让他在附近某个停车场等自己。
到了十字路口,钱露指了指左边:“我走这边,你呢?”
邵昔大拇指向后指着地铁口:“我坐七号线,要上夜班了。”
他一边倒退走,一边笑着跟钱露挥手。
钱露走出一段后忍不住回头,看着邵昔背影消失在地铁入口的人流中。
钱露转过身向前走去,抬头望着夹在两边摩天大楼之间的宽阔深蓝天空,吸一口傍晚沉淀的喧嚷空气,心情随脚步一起变得轻盈。
到了停车场,她认出了自家的黑色轿车。
“今天这么高兴?”小郭看着钱露上了车,回头笑道。
钱露说:“有吗。”却是笑得脸颊两边有了梨涡。
小郭觉得哪里怪怪的,自家大小姐笑得这么甜是闹哪样,他没有多想,发动了车子,打开钱露爱听的爵士音乐,往钱家所在的方向开去。
钱露转身望向车窗外,夜景飞速倒退,划出长长的彩色光影线条,只觉有许多洁白羽毛在心里缓慢舒展。
邵昔走进地铁,正要堪堪走下台阶,忽然脚抬了回去,在路过姑娘不舍的偷看里转身,逆着人潮一路往某个方向走,熟练地在街角转了个弯,来到附近一家停车场外面。
他等在路边时,一辆低调却极有品质的黑色轿车在他十多米开外行驶过去。
邵昔似有所觉,偏了下脸,刚好让立柱挡住了自己。
五分钟后,一辆车顶和车前后盖是黑色、车身是银白色的礼宾车开了出来,停在邵昔面前,司机走下来,站在后座打开了马车式对开车门。
邵昔坐了进去,司机关好门,进了前面驾驶舱。
“老板,是回家还是去酒吧?”
邵昔放松地仰靠在后座上,满天星空的车顶篷入目,停了一秒,说:“酒吧。”
礼宾车幽灵般缓缓滑行出去。
车内忽然响起手机震动音,邵昔看了眼旁边为了上班特意买的平价运动挎包,手伸进一半,才意识到是另一支手机在振。
用那支手机联络他的,无非只有一个人。
邵昔脸色看不出喜怒,打开储物盒,拿起那支手机,按下接听键,松松地放在耳边,刚好能听清的距离。
“喂。”他轻柔地说。
对面传来一个低沉平静、宛如大理石质感的男音:“你在考察一家年利润不足五千万的未上市咨询公司?”
邵昔偏着头,眼皮也不抬地说:“您怎么对这种小事有兴趣了。”
男人没有理会邵昔:“实习生。”
邵昔笑了笑:“对。”
仔细听,就会发现他们的声音有些像,语气也有些像,只不过男人的声音沉淀着年纪和阅历带来的足够厚度,似乎永远立于不败之地,没有任何可攻陷的谈判破绽。
“那家公司有什么优势?”男人问邵昔,“它能给你的未来带来什么?”
邵昔觉得很有趣:“公司创始人是这么说的,我实习期可以缩短,转正顾问后,薪水五位数起,不算奖金提成之类。”
男人的声音依然很平静,但是叫了他的名字:“邵昔。”
邵昔同样平淡回答:“邵择严,我听着。”
对话出现稍纵即逝的间隙。
男人重新开口:“不论你打算实施什么想法,我给你四个月时间,四个月后,回我安排的平台,跟李楚他们一起做事。”
李楚是他父亲身边最可靠的亲信,是他父亲一手建立的商业与金融帝国的股肱之臣,“他们”则是真正参与核心决策的一小群人,这些人中的任何一个去外面的大型公司,都会是他父亲那样的掌舵者。
邵择严的声音从手机里平稳输出,一丝电流声都没有。
连贯成邵昔熟悉的命令句式。
邵昔嘴角抬起不明显的弧度,旋即落下。
他轻声说:“爸,你知道我现在的钱,可以买下李楚的股份还不止么?”
男人没有说话。这是邵昔独立出去后,第一次谈及他自己的身价。
邵昔道:“我的车,我的司机——”
司机从后视镜恭敬有礼地看了邵昔一眼。
“保镖,投资的产业,吃穿住行,加起来林林总总,全是我一分一分挣来的。”
“自从离开家门,我就没有领过信托金了。”
“别误会,你的决定没有错,我也打算回来,至于时间,我说了算。”
邵昔缓缓说完,等待那边的回应。
他忽然闪过奇妙的念头,他和邵择严讲话方式还真是如出一辙,不知道对方是否会觉得像在对着山谷说话,对面传来的是回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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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