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木心伸手拦了他一把,冲他摇摇头。
卢世傲这才将他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沈木心猜的没错,果然是沈鹤书本人。
“你们是谁?!”青年的沈鹤书一眼就看到了沈木心身上的临仙门弟子服,眉宇间的戒备减轻了许多:“你们是临仙门的人?为何我从没见过你们?”
饶是岁月往前推进百年,沈鹤书眉宇间的严肃冷冽也没减轻多少,这厉声一句呵斥,呵得沈木心与卢世傲心中都是一紧。
但很快沈木心就反应过来,他道:“我们是临仙门派来救你的,你发生了什么?”
沈鹤书一顿,眼底的犹豫逐渐散去,就在此时,一直笼罩在沈鹤书身上的宽大袍子动了动,袍子的衣领被掀开,一张俏丽的面孔从地下探了出来。
直到此时,沈木心才发现,原来这房间内不只有一个人,在沈鹤书的袍子地下……还罩着一个!
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她面容俏丽,五官却迥异与常人,瞳孔很大,透着诡异的青白,脸颊边缘生着细细的鳞片,耳朵细长,末尾处还带着鱼蹼。
那一双眼睛清澈纯净,看向人时,诡异与美丽并存。
这是一只鲛人。
大约是觉得房间中没有威胁,沈鹤书任由那鲛人从袍子中钻了出来,她**着双臂,胸前围了一件不知道是谁的旧衣服,雪白的肌肤在房间中亮得刺眼。
沈鹤书忍不住皱了眉:“成何体统。”
然后小声咕哝着又把袍子给盖了上去,遮住了她露在外面的双臂。
鲛人似乎听不懂沈鹤书说话,好奇的眼神仍旧从袍子地下探出来,紧紧盯着沈木心。
沈木心又发现了一件非常窒息的事情……除去鲛人青白的眼眸有点渗人之外,这鲛人的五官……竟然跟自己很像。
这……这不会是自己那素未蒙面不知身份的……外婆吧???
沈木心凌乱了。
但是仔细一想,又觉得很有可能。
沈木心觉得自己得跟面前的“外公”好好谈谈。
……
……
粘稠浓密的黑暗中,晏折孤身一人走着。
他身上满是血迹,有些甚至已经干枯发黑。
但那些血都不是他的。
半天之前,沈木心跟他说要保护鲛人,却被赶来的道士围剿,他的势力被不知名的力量压制,竟眼睁睁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
道士的刀插进沈木心的胸膛,他的血撒了他满头满脸。
衣服上的血,都是他的。
然后他就被拉进了这无尽的黑暗中。
耳旁,一个熟悉的声音回荡着:“那个人有什么好,他死了你就这么失魂落魄,见了我这老朋友也不开心。”
晏折并不想理会他,那声音却锲而不舍道:“说起来,我还还得感谢他,咱们也有几百年没有见面了,若不是他的死让你心声大乱,你怎么可能放我出来,哈哈哈哈晏折,想不到你也有这样一天。”
比黑暗更黑的黑影悄然从晏折的脚下爬了出来——那里本应是他的影子。
那黑影从他劲瘦的腰身盘旋而长,缠到了晏折的后颈处,黑雾探出触手,悄然抚摸上晏折的喉咙,明明拥有低沉沙哑的男声,但动作却娇柔妩媚,像是多情的女子一般。
晏折的表情从平静到冷冽,那黑影碰触到他的脖子的瞬间,手中的龙鳞匕首就扔了出去,锋利的刀刃化开了黑暗,也让放肆张扬的黑影一下子缩了回去。
黑影到底还是害怕他的,缩回去后,讪讪一笑:“诶诶,别生气嘛,我只是开个玩笑……”
晏折不理会他,继续往前走着。
那黑影却道:“你我早已融为一体,你杀不了我,如今还要依靠我的力量,为何要对我这么凶,对我好一些不行吗?”
晏折被他理直气壮的言论恶心得一顿,面无表情的脸上罕见地皱起了眉头:“靡仇,说这些话你高兴吗?”
靡仇本是被封印在丹霞山脚下的上古巨魔,长达千年的封印让他失去了身体,灵魂寄居在晏折体内,他想强占这具身体,晏折却以强大的意志力挺住了,如今两人的灵魂已经融为一体,靡仇无法离开,也不能杀死晏折,只能呆在晏折的身体里当个吉祥物。
他对自己的这种现状十分厌恶,更别说晏折曾经因他受到的那些欺辱和苦难。
这里两个人,完全可以说是世界上仇恨最深最大的两个人。
谁看谁都不顺眼,恨不能将对方除之后快的那种。
可惜的是,靡仇在被封印了千年,又跟着晏折历经两世轮回之后,无法脱离晏折身体的他已经彻底疯了,总是喜欢说些有的没的来恶心晏折,也顺便恶心自己。
被晏折戳穿,靡仇啐了一口,随即蔫蔫道:“还是沈宝贝可爱,他在身边的时候,我都不觉得无聊,你居然把他弄死了……你果然是我的死敌。”
听着靡仇用那种诡异的声音说起沈木心的名字,晏折身上的怒气瞬间暴涨:“你说什么?!”
靡仇瞬间怂了,灵魂引入晏折的身体深处,不再吭声。
晏折却陷入那一瞬间的愤怒中久久无法回神,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听到靡仇这么说,会这样生气。
四周的黑暗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一片漆黑的远方终于亮起一抹光,晏折顿了片刻后,朝着那光的方向走去。
到了尽头,却遇到了一个预料不到的人。
常闻墨。
……
“我也不知道那些道士是怎么想的,我们现在也回不去,回去也打不过,还是先休息一下吧。”
破旧的茅草屋中,坐着四个关系诡异的人,沈木心,沈木心年轻的外公沈鹤书,跟摇光峰有仇的弟子卢世傲……还有一个连人都不是的鲛人,沈鹤书说她叫阿冰。
这么诡异的组合,竟然能出现在同一座茅草屋里,沈木心不由感慨了一句,沈鹤书脑洞真大。
听了沈木心的话,沈鹤书表现出抗拒的表情,他是知道鲛人族真相的人,他在这里多留一分钟,外面就有更多的鲛人被害。
但大概是因为之前同伴被害一事,他没有坚持。
因为他知道,沈木心说得没错,他们确实打不过那群道士,出去也是枉然送命而已。
但这个话题过后,茅草屋内的气氛冷凝下来,沈鹤书不再开口,那冰鲛也小心翼翼地守在他身边。
看到这一幕,沈木心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却没想到,卢世傲开口了:“他们的行动从昨天就开始了,这一晚上过去,该杀的都杀光了,你现在出去也没有什么用了。”
沈木心:“……”
他以为卢世傲要安慰沈鹤书的,没想到这刀子插得比他还狠!
沈鹤书居然还回应了:“我知道。”
他的声音沉着平静,并没有多少情绪。
他虽然还年轻,但已经有了日后波澜不惊的风骨。
平静的茅草屋内响起沈鹤书的声音:“雁回山距离这边很远,临仙门也从未涉足这边,并不知道鲛人的事情,这次他们不知道怎么了,非要联和所有门派的力量,一起去海边剿灭鲛人,掌门担心从中有变,就派了我和师弟过来,师弟坠入大海生死不知,我本无颜面对师父……但是阿冰是无辜的,不管鲛人是否食人,阿冰从小生活在这山顶的寒潭里,与海边的鲛人并无联系,但她生着鱼尾,只要一出这草屋就会被当成鲛人杀害,我有个请求,希望两位能应允。”
这强调……沈木心心中一紧,这是年轻的沈鹤书要发任务了!
他连忙问道:“你想让我们帮你做什么?”
沈鹤书道:“我要去救我师弟,无暇顾及阿冰,请二位帮我将阿冰带离此处,找一片平静的海域让她生活。”
沈木心顿时傻眼:“啥,你要送她走?”
那可是外婆!
送走了你就要打一辈子光棍了!
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沈木心连忙道:“你不考虑带她回门派吗?外头追杀鲛人的人这么多,她就算没有杀人也是有口难辩,天下之大,哪里都有人,万一要是被修炼者发现了……”
沈鹤书脸色一变。
他显然还是很在乎冰鲛的生死的。
卢世傲也道:“是啊,你说她生活在山顶的寒潭内,可不一定能适应大海里的生活,我记得临仙门有天枢和霜月白两座峰,都是常年飘雪的,你带她回去,将她安顿在临仙门,我不信还有不长眼的人敢到临仙门去闹事。”
听到卢世傲这么说,沈鹤书眼中现出一丝迷茫:“霜月白?”
沈木心跟卢世傲猛然想起,霜月白的名字是沈鹤书的女儿沈月霜入驻之后才取的,在沈鹤书年轻的时候,那只是一个没人住的空峰而已。
沈木心连忙摆手,还想解释,沈鹤书却低下了头,喃喃道:“霜月白,是个好名字……”
眼前的人到底不是真的沈鹤书,并未怀疑这种细节,沈木心也便松了一口气。
谁料,沈鹤书看了冰鲛一眼后,却坚定地摇头:“不行,我不能带她回去。”
沈木心惊讶道:“为什么?”
这不应该是沈鹤书当年的选择吗?
沈鹤书却说不出为什么,只是一味的摇头,态度非常坚定:“不行就是不行,没有为什么,你们带她走吧,我要去找我师弟了!”
说着,便将一直凑在他身边的冰鲛往旁边一推,自己踉跄着站了起来。
可他也没能站稳身子,刚起身,身体便摇晃着要摔倒,沈木心发现他的腿似乎是受了伤,连忙上前搀扶住:“你师弟只是坠入了大海,他是个很厉害的人,你应该相信他不会有事才对……倒是你,你就这个样子,怎么去找你师弟?”
沈鹤书沉默了。
沈木心叹了一口气:“要不,我们先休息一下吧,我们帮你包扎一下伤口,你再去找你师弟?”
沈鹤书眼中露出一丝犹豫,可他还是没动,仍旧维持着往外走的姿势。
沈木心真是头疼,这沈鹤书年轻的时候,为什么比老了还固执?!
就在几人僵持不下的时候,那冰鲛抬起身子想要拉住沈鹤书,可她的尾巴太碍事儿了,她一皱眉,那条漂亮的鱼尾就幻化做了人腿……她下半身可是没穿衣服啊,鱼尾才刚幻化到膝盖处,沈鹤书就挨不住了,一个箭步就冲到了鲛人身边,用旁边的衣物遮住了她的双腿。
却见沈鹤书气急败坏道:“你怎么能这么不知羞耻!”
鲛人一脸茫然地看着沈鹤书:“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