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溪耷拉的手下意识动了动,原先失态的神色一扫而光,表情再次嚣张跋扈起来。
他转头盯着两道背影冷哼了一声:“下作小人!”
刘钱被店小二扶起,有些狼狈的拍了拍袖子,抬手让人带谢忱和林今誉先回楼上,持着笑同文溪说话:“文公子要不要喝喝坊里新入的黑茶?口感甘甜得很。”
文溪睨了他一眼,表情不屑。
谢章成府里有的是好茶,乐坊里的廉价茶算得了什么?
刘钱心中咯噔,终是见对方甩手离去了,他笑容渐渐隐去立在原地,思索了数秒才动身上楼。
林今誉抿着茶有些出神,他还在脑中寻找关于文溪的记忆,但一无所获。
自己的确没见过对方。
旁侧的木排门咔咔被拉开。
刘钱脸色高深进门,没了刚从在下边摔倒狼狈的模样。
谢忱脑中一瞬闪过对文溪身份的疑惑,笑脸朝着对方问:“坊主觉得刚刚的表演如何?”
“嗯。”刘钱抬袍落座喝了一口茶点头,“的确不错,客人们很喜欢。”
谢忱自信起来,将两把乐器放置桌面供刘钱查看。
“坊主可以随意查看,这乐器都是我纯手工制作,说实在话,今日来寻坊主就是想将这两类乐器卖给您。”
刘钱面色如常点头,将那把曲项琵琶拿起来来回翻看,手指擦着琵琶背板磨得光滑的檀木,打量上面一排排精细的品条心中暗暗惊叹。
真是一把好乐器啊!
他脸上不泄出一丝反应将琵琶放回桌面,又略略翻看了一下吉他,手在吉他音孔周围来回摸索,最后才出口:“我倒想买你的乐器,只是坊中伶人并不会弹这两把新制……”
“坊主不用担心!届时交货,我会和小誉来教伶人们弹曲!这个您可以放心!”
刘钱听了谢忱这话满意的点了点头,“行,这两乐器我都要了。”
他伸出手指比了个数:“各要五把。”
谢忱还未反应过来,他还没跟人讲价钱呢。
林今誉反应较快点头:“谢谢刘伯伯,这把琵琶原是十三两银子,今日便与吉他同价出卖,十把乐器一百二十两银子如何?”
他弯着眼睛带着微微的笑意。
刘钱捋着胡子思考,似乎还有犹豫。
谢忱见状说话:“坊主可先预付六十两,二十天内之内我便将乐器送至坊中,待那时坊主再付余下六十两即可。
刘钱闻言满意点头,叫店小二拿纸笔批钱盖章。
两人离开时,刘钱叫住了林今誉,对方垂着眼看他,神色趋紧于曾经走访家中的慈祥模样朝他说话:“刘伯伯只能帮你到这儿了,小誉往后做事要学会谨小慎微,想要从商再起就要对身边人怀有警惕才是。”
林今誉反应迟缓被店小二招呼出坊,怀里被放了一木盒子茶饼和甜糕,都是他曾经喜爱的。
谢忱护了护身后的人,抬手撩开对方低垂的刘海,林今誉已经不知不觉流了眼泪,眼睛红润。
谢忱心中微紧说不出什么滋味,只能拿起布娟给他擦泪,替他接过木盒子出声承诺:“待咱们的琴厂做好了,再好好和刘坊主聚一聚,一切都会好的。”
林今誉点头调整着情绪:“我们现在去另一条大街的乐坊吧。”
两人一共走动了几条大街的八家乐坊,一共有六家买了乐器,赚了三百一十二两银子,加上今天赚的一百二十两银子共是得了四百多两。
谢忱将自己欠债的事告诉林今誉,商讨过后决定先去钱庄还一半的钱。
他将林今誉安置在对面的食府才去钱庄,守门的伙计正好是那日讨债那群人中的其中一人,他看见谢忱吹了个花哨,模样轻蔑:“哟,终于来还债了?凑齐五百两银子了。”
谢忱见此也不脑,扯着虚伪的笑容摇头:“还差些。”
他越过门槛进去找庄主还钱,出手就还了二百五十两引起周边的注视。
谢忱看着单子上的五百两银子被划掉改成二百五十两,按上红指纹债务的压迫轻了一半。
他回到食府和林今誉吃完饭已经酉时,两人来回跑乐坊腿脚酸麻,这会儿还要推车回镇不禁有些疲惫了。
谢忱原是让林今誉坐到车里了休息,但对方不愿意,忍着累和他走路。
谢忱看着前面的牛车心里有了个想法,打算学着他们买辆牛车来代步。
他计算着身上的银钱和钱票,决定明天去镇上的集市瞧瞧。
夏日入夜慢,但也熬不住两人时不时停脚歇息,林今誉最后被谢忱说服,坐上了推车里面。
他双手扶着车边耳尖发热,不太习惯的动了动,抬头便前面和他一样坐在车上的女子正与自己的夫君你侬我侬,脸颊一瞬爆红,缩着头不再动了。
谢忱对他的反应一无所知,使着劲推车,呼吸气声略微粗重,做手工乐器这一行的需要强大的体魄,刨木削棍都要花不少力气。
虽然现代已经有了比较先进的刨木机械,但机器和手工制作的区别是很大的,乐器的细节只得让来人精心打磨。
谢忱做了十几年的手工乐器。
九岁那年他爷爷临时兴起,问他有没有兴趣学习制器,他那时应了,便走上了制器之路,历经多年磨炼他的体力比寻常人要强许多。
谢忱的目光在林今誉露出的一小节后颈停留了一瞬,随即抬眼,正好看见了太阳落山之际蔓延的霞光,似火的流云挂在天际像是给天空披上红巾。
“小誉,看那儿。”
突如其来的呼唤将林今誉吓了一跳。
自谢忱从乐坊出来就一直这么叫他,心跳一时随着谢忱的声音加速,他缓缓回头,才发现对方正在眺望着天空,叫他只是想要提醒他一起看。
林今誉顺着那视线看去也被那一朵朵橙云吸引,心中的悸动被景色的惊艳代替,他扬起笑容声音清脆:“好漂亮。”
谢忱低头看着他被霞光照耀的侧脸嗯了一声也道:“好漂亮。”
两人回到家里时天色已经全然黑了。
谢忱走了一天到家也没写歇下,先去担了水起火烧洗澡水和林今誉的中药,他撸起袖子蹲在灶火前,忽然觉得这一幕和上一次赶集回来时的画面重叠,只是这时,林今誉已经抱着琵琶在厅堂里研究玩弄了。
水烧好后两人早早洗澡,回厢房里头休息。
谢忱将厢房里头窗户关紧拉上纱帘,把自己赚的钱一一翻出来清点。
林今誉便坐在木窗边看谢忱写的吉他谱避嫌,谢忱将兜里的铜钱用细麻绳串好,朝着床边的人说话:“小誉过来记账。”
林今誉闻言放书的动作有些犹豫,谢忱对自己的账目应该要避着外人才对......
“想什么这么出神?”谢忱抬手朝他挥了挥,将人唤回神。
“你的字好看,由你来记账更好。”
谢忱边说话边给他研磨,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他清点了上一次赶集余下的九十两银子,加上这回赚的八十两银子和一张百两银票两贯铜钱一共两百七十两银子两贯铜钱。
谢忱嘴里一边念数林今誉一边记,算完钱,谢忱又开始规划着笔钱的分配。
“那张银票备着来还债,然后留出十两银子咱们明早去镇上集市买一辆牛车。”
“牛车?”林今誉蘸墨的手停下来,大脑先想到了傍晚回镇时,路上一些小贩的妻儿坐在牛车里的画面,表情忽地有些不太自然,嘴唇动了动:“为何要买牛车......”
“嗯?”谢忱闻言轻笑了一声,打趣:“难不成日后进城卖乐器都让你谢大哥一人拉着去?”
他看着林今誉越来越红的耳尖改口解释:“牛车大,运的乐器多还能代步,买了方便,日后我们可是要经常去城里卖乐器的。”
林今誉听完他的话才发现是自己心里想错了,还以为谢忱买车和他有干系,他被自己不要脸的想法吓到了,懊悔的在心中告诫自己垂头将谢忱的话记进账本里。
谢忱看着那人细长的黄发淡笑:“还有五十两去镇上找找有没有制器的工匠和材料,咱们的货单太多了,光靠我一人怕是二十天内赶不出来。”
林今誉点头记下,忽然又听见对方低沉的声音:“余下那八两银子便由你收着,平时有什么需要便买,还有两百五十两的债谢大哥很快就会还清了。”
谢忱话毕将两贯铜钱留给自己,八两银子尽数放进一个精细的锦囊里放到林今誉面前,那钱袋是他今天在镇上买回来的,在衣兜里藏了一路。
林今誉闻言后退了两步不敢收下,嘴里不断拒绝:“谢大哥,我自从住在你家里平时都没帮到你什么,还整日白吃白喝,这些钱怎么能给我?”
谢忱闻言疑惑:“你怎么白吃白喝了?今日买吉他要是没有你教客人弹吉他,我的吉他哪里还卖得出去?刘坊主也是因着你的关系对我百般忍耐,你学乐器也学得快,以后还要陪我一起去教伶人们弹琵琶,你明明帮了我许多忙,且不说你做的饭也好吃......”
“我、我知道了!”林今誉赶忙捂住他的嘴,感觉自己再听谢忱嘴里酸人的夸赞要经受不住了。
谢忱的话戛然而止,顺着林今誉的手掌仰头看着对方。
林今誉因为害羞两边脸颊泛起一片血色,在白皙的皮肤中鲜艳无比。
温热的呼吸重重的打在林今誉的手心上,吹的他心中泛痒。
恰在此时他低下头正好与谢忱那直勾勾地视线对个正着,明明一切都还未发酵,两人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同时朝两方分开来。
林今誉的双手局促的背在身后,掌心发烫,里头似乎还能感受到谢忱温热的呼吸。
谢忱的手还抓着两贯铜钱,掌心的灼热将冰凉的铜钱染上温度。
他的神色有一瞬是破裂的,但很快隐去,表情平静的将钱袋挪向林今誉:“总之这钱你就收着,不用有负担。”
话毕起身出了厢房。
怎么会没有负担......
林今誉站在原地感受着失重的心跳,背后的手指渐渐握紧。